第9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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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醫免禮。”蕭知珩神色淡然而溫和。 他看了一眼榻上閉眼躺在榻上的宣帝,面色灰敗而枯黃,像是剛昏睡過去,狀態看起來有些不好。 看了一會兒,蕭知珩開口問道:“陛下不是日漸康復,這又是怎么樣了?” 御醫面上惶惶,如實回道:“陛下氣血大虛,需靜養調理,只是……眼下驟然動了怒火,有些不好。” 蕭知珩聽著,輕聲問了一句,“好好的,陛下為何突然動怒?” 這時,旁邊的內監上前,顫巍巍地說道:“回太子殿下的話。原本陛下今日精神是極好的,親自批閱了奏疏,還見了求見的兩位老大人。老大人離開后,蓉貴妃就來了,只是不知為何,陛下就動了怒火……” 期間發生了什么事被屏退的宮人不知情,只知道蓉貴妃大概是說錯了什么話,觸怒陛下,事情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蕭知珩聽完后,只是‘嗯’了一聲,并沒有繼續追問下去了。 這本該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事情,偏偏太子只是例行公事一樣,問了一句而已。 如今宣帝身體不好,宮里宮外,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四皇子和太子身上,局面緊張,這兩位就是斗得你死我活都不稀奇了。 四皇子野心昭然,但論出身,不論如何都是比不上太子的,如果宣帝有個三長兩短…… 御醫小心翼翼地觀察蕭知珩的臉色,似乎是想瞧出點什么端倪來,但是他這個想法才剛剛冒了個頭,太子冷幽幽的一個眼神掃過來,他心頭一跳,立刻就低下了頭。 蕭知珩語氣溫和,道:“陛下要靜養調理身體,還清太醫院盡心,該用什么藥,就用什么。” 御醫點頭道:“是,是,殿下放心。” 說完后,他就命人取了兩粒救心丹,讓內監想辦法給宣帝服下了。 宣帝服了藥后,沒多久,就悠悠轉醒了。殿中的宮人退下,宣帝看見守在病床前的蕭知珩,面上的神情有點恍惚。 蕭知珩:“父皇醒了。” 宣帝的半邊身體有些僵硬,行動不便,他抬手死死地抓著床邊沿想要起身,卻依舊是白費力氣,最后索性就放棄了。 他身體也好不了了,即便不愿意接受這冰冷的現實,但他也不得不承認自己老了,該放手的事實。 宣帝臉上的氣色很差,不過短短的一個月余,他整個人像是一下子就老了幾十歲,白發蒼蒼,垂垂老矣之態。 這些日子經歷了太多變故,內心再強硬的人,也會被接二連三的打擊摧毀。更何況,宣帝遭受的打擊,都是他最不能承受,不能面對的。 宣帝一向獨斷,戀權,有心重整亂局,但身不由己,什么都做不了了,熬到最后只能示弱。 如今的朝局,已經不是他一手能掌控的了。太子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爬了起來,羽翼已豐,早已經不是仰仗他施舍的恩惠養著的棋子了。 平了天壇宮造反一事后,宣帝病倒,太子代理國事,已經勢不可擋。 宣帝心里沉沉,不再拐彎抹角,艱難地說道:“朕,讓太子來,是有話對太子說。” 蕭知珩垂眸,道:“是。” 宣帝說話已經不太利索了,一停一頓地說,“太子如今,代理朝政,朝中老臣信服……東宮歸正,應該的。朕,早應該這么做。” 宣帝言辭懇切,蕭知珩心里卻是沒有半點波動,甚至生出一抹淡淡的嘲意。 事到如今,說應不應該還有什么用?所謂的坦誠布公,不過是宣帝別無選擇了,最后為了不撕破那點臉面,來一場談判罷了。 宣帝盯著蕭知珩的臉看,呼吸有點鈍重,神色悲戚道:“朕老了……大抵是沒有太多時間了。朕虧欠太子良多,沒能補償什么,最后了,將江山這千萬斤重擔,放在太子身上……朕亦是,不忍心。” 蕭知珩聞言卻是笑了一下,道:“雷霆雨露皆是皇恩。父皇虧欠兒臣什么?” 沒等宣帝說話,他就自己說了下去,慢慢地說道:“您的虧欠,是指害了母后,又害了兒臣半生,讓兒臣成了半死不活的病秧子嗎?” 一提起那段陰暗的往事,宣帝就心慌又心虛,但他也知道只要太子坐在對面,心平氣和地談,這樁往事就得要被提起。 宣帝也想輕描淡寫地掩飾過去,但顯然蕭知珩什么都知道了,不然此刻也不會選在這個時候,故意提起。 感覺到一絲脅迫之意的宣帝動了怒意,但他還是死死地壓下了,額上的青筋暴起,道:“朕,朕那個時候……別無選擇!你母后之死,并非,朕的本意……” “別無選擇,”蕭知珩沉吟,重復著這一句話,似乎是覺得可笑,道:“不是父皇的本意,可結果,不就是您所希望看到的嗎?您想讓她瘋,把人關著,誰知她竟死了——” “放肆。”宣帝斥道,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來那些被他陷害或是辜負而慘死的人,他的面色一陣青一陣白,手指哆嗦了起來。 “朕,沒得選,只能這么做……”宣帝眼神有點狂亂,“等你……坐上了這個位子,你就會明白,身不由己……” 蕭知珩心里冷然一笑,忽然覺得跟這個徹頭徹尾自私的人爭辯對錯,一點意思都沒有。 他面上是風輕云淡的,只是溫聲道:“是。父皇現在不正是身不由己嗎?” 宣帝表情一僵,身體僵硬得厲害,他猝然被戳中痛處,心頭窒悶,有些喘不上來氣,“你……” 父子之間溫情的戲碼才剛開始,就被蕭知珩演砸了,表面上的平和維持不住,兩人瞬間就陷入僵局。 宣帝大概也是沒有想到,自己耐著性子勸著,好言好語,都退讓但這份上了,蕭知珩竟然還不領情,甚至還要撕破臉。 “父皇說的對,”蕭知珩一字一句地說道:“誠然您現在,也別無選擇了。” 這句提醒,對宣帝來說,無疑是挑釁。 被威脅的宣帝怒火被挑起,他那僵硬的手重重地拍了兩下木板,胸口起伏得厲害,似被氣狠了,脫口道:“你當真,以為,朕非傳位給你不可嗎?太子可立,亦可……廢!” “太子,是廢黜,還是繼位,由朕來選!甚至,你的生死……你的寒癥重無可治,朕可……” 蕭知珩面無表情地看向宣帝,目光陰冷,明明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卻莫名更瘆人了。 宣帝立刻就意識到了自己說的話不妥,心中頓時生出一絲愧意,還有一點隱隱的后怕。這句威脅,本不應該由他親口說的!底牌自行說了出來,那性質就不一樣了。 蕭知珩起了身,走近。 宣帝面色大驚,頓時急火燒心。 他心里有成算,清楚太子不會做出什么偏激的舉動,殿外都是他的佩刀侍衛,太子若圖謀不軌,必然走不出這大殿。 可明白歸明白,這會兒怕就怕在太子發了瘋病,就真的不管不顧了。 宣帝心里一陣陣后悔。 蕭知珩看著病榻上的宣帝,滿目的忌憚,笑著問:“父皇害怕什么?” 他輕聲一笑,問:“您以為兒臣會動手殺人,弒君嗎?” 此話一出,周圍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來、來人!”宣帝開口喊人,但是下一刻,他只覺喉骨一緊,聲音破碎,“你……” 宣帝瞪大雙眼,任憑他怎么想,都沒有料到世人印象中那個溫雅病弱的太子會如此大逆不道。 太子瘋了。 宣帝眼里有暴怒、有震驚、也有恐懼,他感覺到自己的氣息變得沉重,癱瘓的身子僵硬著,面色也一點點漲紫。 蕭知珩眼里全是陰戾,神思癲狂,瞳仁染得赤紅,有那么一瞬間,他想就這么一了百了算了。 他指尖微微顫著,卻是松開了手,自言自語地說道:“孤惜福,不做這種損陰德的事。” 宣帝大口大口地呼吸,因為大受刺激,面色隱隱發紫發黑,五官僵硬,他瞪大眼看著眼前這個讓他陌生的太子,狠狠地掙扎了幾下,終于說不出話來了。 最終他閉上了眼,昏了過去。 蕭知珩立在病榻前猶如鬼魅,他臉上沒有一絲溫度,冷眼看著這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外面傳來一道爭執的聲音。四皇子又來請安了。 蕭知珂在外求見,被侍衛攔下,得知太子被宣帝召見,他臉上陰云密布,怒火中燒。 “讓開!” “本王要見父皇!” 沒過多久,清心殿就開了門,蕭知珩從里面出來了,他示意侍衛放行,把蕭知珂放了進來。 蕭知珂面色不善,絲毫不掩飾眼里的敵意,冷笑道:“太子日理萬機,還顧得上到父皇跟前盡孝,當真是不辭勞累。” 蕭知珩面色有些蒼白,眉間攏著一抹疲倦,淡淡道:“不比四弟cao勞。” 這時候,太醫院那邊煎好的藥剛好就送來了,這是大補血氣的烈藥。 內監面露難色,“兩位殿下……” 蕭知珂伸手,取過了內監送來的藥,無不嘲諷地說道:“太子身上有病氣,伺疾就不勞煩太子了。” 蕭知珩抬眼看向那碗黑黝黝的湯藥,眸子冷如寒潭。他扯唇笑了一下,“勞駕。” 蕭知珂進殿了。 他全然不知道自己手里拿的藥,對此刻昏厥過去的宣帝來說,是何等的危險。 蕭知珩走出清心殿,風里夾著雨水吹在人身上,冷入骨髓。他沒忍住就咳嗽了兩聲,咳著咳著,就笑出了聲音。 太子殿下這架勢有點嚇人。 伍一海看得心驚膽戰,“殿下怎么了?” 蕭知珩擺了擺手,沒讓他扶,道:“孤沒事,就是覺得……痛快。” 第85章 我想殿下 離殿下近一點。 那么多年的恩怨, 終于是要熬到頭了。最后竟是被他這個病秧子掀翻了這錯亂的棋局,怎么不痛快? 蕭知珩離開清心殿,沒有立刻回太子府, 而是去了長樂宮。 這場可笑的大戲, 差不多該結束了。 這時候的蕭知珂并不知道自己給宣帝送去的是催命藥。四皇子伺疾事必親躬,盡心盡力, 將湯藥給宣帝全喂了下去。 當夜, 宣帝就開始起了高熱,皇后被驚動,匆忙趕來。 皇后又急又怒,道:“好好的,陛下怎么突然發起了高熱?太醫院都在做什么?” 御醫猝然跪下, 道:“娘娘明鑒。陛下原已中風, 身子虧損,最是不能勞神動氣, 龍體欠安, 本就兇險,臣等用藥慎之又慎,絕無不妥!” 太醫院用的藥是沒有不妥, 那問題只能是出在人的身上。 毫無疑問, 近身伺疾的蕭知珂從頭到尾手不離宣帝的湯藥,以此便成了第一個被懷疑的對象。 蕭知珂怒不可遏, 突然面臨困境,他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皇宮之內,清心殿內,突然被押下的蕭知珂縱然是驚怒不已,但他也不能公然反抗, 因為一旦動手,那他無疑就是坐實了自己不軌的罪名。 蕭知珂被押陷入絕境,百口莫辯,一時之間,他腦子里閃過很多個念頭,眼里閃過一抹狠色。 “本王一心伺疾,什么都沒做,誰敢動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