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338節
“陛下可知,京醫院曾做過一個很有意思的統計。” “喔?” 劉徹被吸引了興致:“是什么?” “同等條件下,是身體虛弱,常常患病的人長壽,還是身體康健,無病的人長壽?” 壽命,這個話題對今年已經步入三十,身體開始走下坡路的劉徹極有誘惑力,他暫時忘記了女官的麻煩,追問道: “是誰?可是身體康健的人長壽?” 韓盈搖了搖頭:“是身體虛弱的人。” 這太違反人的常識了,劉徹再次擰緊眉: “這是為何? “大多數情況下,除了身體強壯的人更容易接觸到危險外,由于他們自身抵抗力很強,輕微的邪毒根本侵入不了他的身體,而一旦被侵入,那邪毒必然極重,治愈不易,這也是為何身體好的人一得病,情況往往會更嚴重,好的也慢的緣故。 而除了這點,良好的身體能讓此人做各種想做的事情,年輕時會極為肆意,很難注意到身體正在勞損,等步入衰老時,不良習慣帶來的暗傷便開始逐漸爆發,加上思維難以轉換,覺著自己不容易得病,依舊遵循著過往習慣生活,一旦再病,虧空的身體會比過往病的更重……壽數自然長不了多少。 反倒是身體虛弱的人,往往比身體強健的人更能感受到自身的不適,從小便開始提前預備,保養,還會因為身體不足,不得不拒絕一些自身無法承擔的危險事務,等人開始步入衰老時,過往的習慣繼續保持下來,自然能避免不少生病的情況,如此,便會更為長壽些。 善水者溺于水,前世今生韓盈都見到過不少年輕不把身體當回事,可勁兒造,都不用等到四十歲,三十歲乃至更年輕,各種毛病都找上門來的人,眼睛胃病頸椎腰椎手腕都能出問題,不然她也不至于穿過來后就開始注重身體素質的提升和保養。 而這樣的思維,在如今的醫生中也不少見,整個古代醫生只要不是外力影響,大多都極為長壽,六十是基本,七十不算多,八十也不少見,過九十和一百的也不是沒有,不夸張的說,韓盈很有信心沖擊一下古代長壽醫生的正常壽命——活到八十歲。 就是權貴,乃至皇帝顯然和醫生們是有壁壘的,他們更加強調身體的康健而不注重保養,屬于年輕可勁兒浪,年老體虛那就亂信方士求長生,如今典型代表之一的劉徹明顯有些遲疑,但在韓盈于醫學方面長久的累積下,他還是信了這套說辭。 “這么說,女子比男子更為長壽,應該也是體弱更加注意的緣故? “是有這方面的因素,不過,能影響壽數的方面有很多,如今男子勞心勞力,不得休息,自然更容易損傷壽數,還有一些是父母、先祖影響,孩子由父精母血孕育,若父母、先祖長壽,體質便會更好一些,不容易患上老年病。 意識到皇帝在提誰的韓盈立刻將此事往好的方向提,說完后,她又快速拉回話題: “女官選婿,其實和此也差不了多少,贅婿兒媳都會有同樣的問題,只是贅婿更明顯,更容易被看到,這不是壞事,反倒能讓人警惕,提前預防,以免日后真的出現,臣現在就是這么做啊。 “你倒是怎么說都有理。 聽到這里,劉徹怎么不明白韓盈意思?他沒有生氣,而且語調親昵的輕斥,又頗為縱容的說道: “卿有管仲、蕭何之材,朕信你會處理好此事,有些小人之言,不必放在心上。 管仲、蕭何,都是國相,哪怕漢武帝時期的丞相流水一般的換,此刻的皇帝在向她畫餅,那至少還向她畫了,換個不夠的格的人,皇帝連畫都不會畫,更不要說后面的信任了。 這著實讓人心神激蕩,韓盈立刻側身下拜,鄭重的應道: “陛下恩情,臣感激不盡,定不負陛下所期。 “起來,下棋而已,何必行此大禮。 君臣感恩說太多,那就只剩下演戲了,劉徹覺著自己有的是時間馴服韓盈,他沒有煽情,而是再在棋盤上落下一子,見她調整好坐姿,又問道: “朕還未問你,怎么至今還未調整太醫院?! 第366章 長生長壽 這可真是個好問題。 韓盈來長安的時日不算長,也不算短,她其實已經和太醫院的人有過接觸,可正因為接觸過,才遲遲沒有動手。 原因有些復雜,一來,太醫多是男醫,而韓盈手下又多是女醫,換人還是不換人的矛盾極為凸顯。 理論上來說,太醫的職位不算高,做為直屬上司,她可以直接換,可世上不能只看職位,太醫服務對象的地位太高了,更不要說其中能給皇帝太后和后妃長時間看診,掌握他/她們身體狀況的,都是極為信重的心腹,敢動他們飯碗,那他們百分之百敢豁出去求人,又或者私底下和她作對,那事故絕對能讓她焦頭爛額。 韓盈不想出現這種情況,動起手來便有些畏手畏腳,更麻煩的是,太醫院內外部各種問題也不少。 內部,醫術不足,各種封建迷信殘留,派系林立,各方爭斗該有的一個都沒落下,外部,由于西漢醫術發展還處于起步階段,這就造成一個很神奇的現象是,方士、巫覡甚至是蠱師等各種神職和非神職人員,都可以宣稱自己有各種神異能力,會治病,能長生,再加上天人感應的推行,皇帝身邊還有這么一群‘神人’在搶治病的業務! 也就是說,倘若韓盈要給太醫院改制,那要面臨如何平衡太醫利益和派系,好在不驚動皇帝和后宮的注意的情況下,解決男女醫的問題,同時還得想著,怎么在不影響天人感應推行的情況下,和皇帝身邊的那些祠祝,方士和某某仙人對決,一定程度上給皇帝破除封建迷信,這種地獄級別的任務,她不摸清楚哪敢啃? 可惜這緣由實在是不好說,現今被問,韓盈后背不免有些發冷,她保持鎮定,手穩穩的拿起來白子繼續落下,道: “宮中太醫德行兼備,并無不妥,只是醫術上因診治不多,有些生疏,臣也在犯愁該如何讓太醫保持手感,出宮太耽誤事情,在宮內為宮人診治……對他們來說又有些折辱,或許新增幾個崗位,按班輪診會更好些,只是這樣動的太大,臣還未思量全,怕改完更亂,延誤要事,便還未曾改制。” 再是塊難啃的骨頭,韓盈也是要啃的,封建集權的皇帝和西方的君主思維不同,他們不會將自身的安全只交給一個太醫,那太過于危險,必須多個互相牽制才能保證自身不被太醫欺騙,這是她的破局點,也是能拿來說的借口。 不過,上位者的身體狀況很多時候都不適宜向外傳播,尤其是被朝臣知曉,現在皇帝能這么輕松,還是因為他處于壯年,再過上幾年,身體衰老的更厲害,太子也開始長大后,保密的需求便會上來,到時候太醫院院長的身份,歸屬之類的問題恐怕不是一般的要命,她還是得提前注意著,怎么盡量保證太醫院的獨立性。 “嗯。” 劉徹問此事重點也不是太醫院改沒改,聽她給了合理的理由,便沒有多問,只道: “記得多加幾個會養生的醫者。” “是,臣會盡快安排好的。” 黑子再次落下,將棋盤上的白子團團圍住,氣已經堵死,這部分白棋被劉徹一顆顆拿起,整盤棋上,黑子大片大片的占據,圍成無法再下的空地,孤零零散在各處的白子再無余力反擊,甚至還能保全自身多久都需要打一個問號。 這棋,韓盈已經輸了。 有時候贏的輕松,人反而會覺著更開心,不然也不會有虐菜樂趣的存在,劉徹沒在意韓盈的棋技太差,他心滿意足的將棋子往棋奩一放,道: “下到這里吧,朕有些乏了。” 其實她說認輸也可以的。 韓盈看著棋盤上白棋和死就差一口氣的局勢,總算是松了口氣。 陛下留了面子,那此刻不走更待何時?她立刻起身,道: “臣告退。” 韓盈走的很穩重,看不出什么喜悅的姿態,不過劉徹清楚,那不過是她的謹慎,這很好,臣子總不能太放縱,但又有點不好,太謹慎了,連他也在防備。 當然,劉徹清楚,臣子不可能向皇帝交付全部的信任,防備實屬常見,韓盈這種認真做事,手腳干凈的珍惜臣子有這么點小問題完全是無傷大雅,他注意到的更深問題是,韓盈其實并不知道要如何侍奉君主。 這也不奇怪。 她不是薛澤這樣的功勛之后,早早的被父輩帶著適應長安的游戲規則,更不是桑弘羊、衛青這種長久在宮廷中生活許久,已經隨著時間知曉君主性格禁忌,未曾在長安呆過的她,不僅對君主所知甚少,自己更未和‘君主’相處過。 之前的宛安縣令就是將她當女兒養,后面,后面她頭上還有誰? 沒有經驗,又無人教導,加上她清楚君主的本質,自然會戰戰兢兢,時刻警惕,若是別的臣子,這樣反而更好,法術勢中,無一不強調君主要足夠威嚴,讓臣下恐懼才能更好的御使,只不過,韓盈有御使之外的價值。 忠誠。 她重情大于重利,重義卻能妥協,不是汲黯這種死犟的臣子,也不是如酷吏般未來一定會折斷的刀,只要馴服,那必然會奉上忠誠,不僅自己能長久的御使,還能放心的留給太子支撐國政。 想達成這樣的目的并不難,再多適應一段時間,又或是有合適的事件增進感情,劉徹有的是耐心,只是今日,他發現還有些自己未曾想到的可能。 長壽。 劉徹反復咀嚼起來這兩個字。 父親和祖父的壽數如同死亡倒計時一般橫在他的眼前,十年前的劉徹對此還不怎么當回事,可如今面對身體偶爾顯露出的衰老跡象,他卻不得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自己的壽數會比祖父和父親長嗎?如果不是,那他不過也就剩下二十年的時間,劃去最后五年臨崩前的孱弱,留給他的也不過是十五年時間,這實在是太短了,哪里夠他完成那些謀劃? 而韓盈的意思,分明是說他能延壽超過父輩們的壽數,甚至活到竇太后那樣的年歲。 若真能如此,他或許不必那么急切,只是,她說的話,真的可信,又能做到嗎? 看著棋盤,劉徹頗為遲疑。 罷了,先試試再說吧。 吃了不少餅回官署的韓盈顯然有點撐。 皇帝的態度她其實也能察覺出幾分,別的不說,寬容比其他人著實多了不少,按常理,她也該趕緊拋棄那些警惕,和皇帝君臣相得,全心全意的侍奉,可惜,前世關于漢武帝的歷史記憶時不時就跳出來警醒一下她,丞相御史九卿流水般的換,三族消消樂時不時就上演,這讓她怎么信? 若是能學桑弘羊,算了,學不來,那底線太低了,不過,漢武帝對忠正有為的臣子還是可以的,也不是說殺就殺,汲黯、卜式都曾反對他的意見,最后漢武帝的處理方式也只是貶官調離,只要不做酷吏得罪太多人,她壽終正寢,額,皇位更替也是個大問題,不過衛青沒死之前都是安全的,就是以女官現在還是一撮小苗苗的情況,她若是被貶官,那短期內是真沒人能撐得起來大梁。 至少要等十年,十年才夠女官成長起來接她的班。 至于再往后…… 走到如今,說她不渴望權勢那是假的,可那場造成大清洗的巫蠱之禍的背后有著大量的利益矛盾,她能安穩度過嗎? 瞇著眼,韓盈心中也越發的遲疑起來。 幾乎被掠奪走一切的社會各層已經無法滿足漢武帝繼續征伐的欲望,新興軍功爵主形成了更大的利益團體,隨著戰爭無法帶來收益,越來越苦的征伐讓他們有了反戰的情緒,而面對情況,漢武帝想要再次變革,可惜,他已經無法在找到新的利益點來培養新階層對抗之前的軍功團體,只能任用越發失控的酷吏來維持統治。 更麻煩的是,太子這個繼任者還表現出和漢武帝完全不同的政治意圖,這放衛青還在,漢武帝沒發豬瘟前沒問題,可在這個權力更替讓所有人都情緒緊張,禁不起任何刺激的時候這么做,還將酷吏的判罰全部推翻,明擺著上位后酷吏都得死的姿態,那不爆發沖突才怪。 至于之后的大清洗,別說衛太子派系的了,雙方打仗時的騎墻派有一個算一個都被漢武帝嘎了,忠誠不絕對那種就是絕對不忠誠,沒兵的文臣這種時候沒有任何統戰價值,裹挾下根本不知道什么時候死,韓盈根本沒有把握度過這場劫難。 除非……讓兵亂沒有發生的可能。 這有些難了。 韓盈忍不住皺眉,皇帝的欲望和多個階層的訴求基本上不會因為個人逆轉,她能做的很少,衛青霍去病的性命是要保的,得督促醫生繼續提升醫術,光提不行,得讓衛青自己知道,嗯,讓醫生整理出行軍需要用的醫學書冊給他,酷吏這個她動不了,封建迷信倒是正好要對轟一波,倡伎優伶繼續養著,組個戲法班子,讓這些人多研究研究怎么裝神弄鬼,其它的日后慢慢來,到時候看局勢,還能撐就留下,不行就跑掉,至于現在,還是先顧這次的邊郡之行吧。 重新規劃,做過心理建設后,韓盈再見到皇帝也逐漸也沒有過往那么戰兢謹慎,她邊安排著自己走后官署的事務,邊將對未來,也可以說是應對現在的任務布置下去。 地方上的女醫都有和巫覡對打的經驗,一些研究也的確有不少能拿來裝神弄鬼,就是如何騙人還得多練練,不能穿幫,專門適合行軍用的醫學知識得翻過往的藏書,工作量有點大,好在京醫院人多,整理的很快,韓盈看過沒問題后,讓打算告別的宋琳帶去給衛青。 數日后,衛青托公孫敖送回來本‘兵書’。 說它是‘書’有點夸張,其實連冊都算不上,只是一篇兩千字左右的文章,雖然短,內容卻極為詳實,就是除了布兵設防外,后面還附錄了不少軍規,都是以斬結尾,最后更是連寫了三遍慈不掌兵,看的韓盈是直皺眉。 她在衛青眼中是個連刀都拿不起來的人嗎? 將軍規再看一遍,韓盈選擇放下了絹布,好吧,這個殺法她的確拿不起來。 唐朝名將李靖寫的兵書中,直接寫‘古之善為將者,必能十卒而殺其三,方威振於敵國’,也就是說,練兵時自己沒沒把自己人練(殺)死十分之三,那做不到打仗百戰百勝,威震天下,國外羅馬鎮壓斯巴達的時候,因為作戰失利,直接對自家后續軍隊實行十一抽殺令,十個人中抽一個人殺掉,而哪怕到了民國,已有了新式訓練和部分改革的國民黨部隊,在抓到逃兵時,還會進行割rou的血腥刑罰。 冷兵器時代,士兵們要直面戰場上的死亡,他們會恐懼,會后退奔逃,一旦失控,那便是潰敗的開始,在沒有強大信仰支撐他們不后退的情況下,只能用血腥殘酷的殺戮,讓士兵對軍令的畏懼遠高于對敵軍的畏懼,當軍令下達,別管前路是刀山還是火海都得往前沖,前進,守住,那還能活,后退就只有死! 韓盈殺的了惡人,可這種殺戮,她的確有些下不去手,若是沒有旁人,那就得強行逼著自己適應,可現在嘛—— 她抬起頭,極為信任的對面前的公孫敖開口: “公孫將軍,我于兵事所知甚少,不敢妄動,這邊郡軍事,還請你多cao勞了。 “哪敢,哪敢。 借兄弟起復的公孫敖絲毫不敢小瞧韓盈,且不論此行她是自己的上司,單她敢拿自己做餌去釣匈奴大軍,公孫敖就覺著對方當真是人中豪杰,這膽氣絕非一般人可有,至于能力…… 想兩人相差十年的歲數,再看看對方權柄,公孫敖就忍不住嘆息,這年頭青年天才多的都不給他這樣的人活路了! “此為卑職之則,必當盡力,還請韓刺史放心。 當然放心,畢竟再出事你可沒辦法以金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