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276節
許斂當了數年的醫曹,本來身上就帶著幾分官氣,前者日子更是經歷了不少歷練,無論是有可能丟命的的敵襲前指揮兵卒如何反抗,亦或者勸降桓賁,將其收為己用,以及在殺了前縣令后對縣中官吏的指揮調度,都讓她有了更大的變化,舉手投足和目光極為銳利,加上身上鮮亮的狐皮裘衣和腰間的印綬,都顯得威勢極重。 這讓剛才還敢鼓起勇氣上前的田矛,此刻什么話都說不出口,他局促的坐在下位,下意識去拉朱舒。 朱舒反握住他的手,主動開口: “許縣令,不瞞您說,我蹉跎了不少年歲,家里也沒攢下什么錢,這次來于縣,是把身家性命都給賭上了,也承蒙您不嫌棄,讓我代任醫曹,這對我們一家是真的救了大急,我也不敢閑著,拼了老命將這些事兒都做好,可、可我是怎么也想不到——”朱舒剛開口,聲音還算清朗,可說著說著,就帶上了哭腔,最后都落下淚來,她拿手抹著眼淚,哭訴道: “如今好不容易走了正軌,上面一道令下來,我就要離職,再也做不得官吏了!您說,這兒媳做女吏在宛安都多少年了,怎么如今說不行就不行了?我這是犯了什么孽,造了什么罪,才會遇上這樣的事兒啊!” 熟悉的唱念做打姿態讓許斂眼角不由得抽了抽,這種鄉間潑婦的行徑,她是真的覺著煩,哪怕知道這是演戲,仍聽不下去,直接制止起來: “好了,你一個女醫,哭哭啼啼的算什么樣子?” 朱舒有些不情愿的收了哭聲。 她習慣了哭,不僅是因為這是她少有被允許的發泄手段,更因為她心里有太多的委屈需要傾斜出來,尤其是看到許斂的時候。 對方不只是比她小三歲,當女醫更是比她晚了四年!而對方如今已經是一縣縣令,她若不是去年遇上水災,家里沒存糧也沒翻修房子,半癱的公公淋了雨,拿藥也治不好,直接就這么走了,現在她還要在家里拖著不能出頭! 想到此處,朱舒心中便有了無邊的怨氣。 自當年昌亭侯定下律法,女吏若再貪污,要與丈夫一同處置,皆罰為城旦舂,而之前貪污可雙倍賠金贖罪后,朱舒便借著機會鼓動丈夫分家,但傳統的分家,不過是隔開居住的房屋,戶卻是不分的,雖說朱舒遇上了貴人,省了些許錢財,但仍沒有改變她身在泥潭的處境。 先是生育,家中沒有仆人,一胎過重的孕育反應和生育后照顧嬰兒,還得同時兼顧工作的壓力簡直逼瘋了朱舒,更不要說還有一大堆家務需要做,她請人,公公跳出來說這是敗家,不允許,讓丈夫照看,公公張牙舞爪的說男人不能能做這種事情,非逼著她把所有的事情都抗起來才行。 可朱舒也不是鐵打的人啊!她根本撐不下來! 這是故意的,村里哪個婆婆尚在的不給媳婦帶孩子?不就是因為媳婦一個人照顧不過來嗎?老不死的公公,無非是不能容忍兒女脫離他的掌控,即是搖錢樹沒了,也是沒辦法作威作福,踩著兒女當人上人了,被逼的朱舒有時候甚至想直接死了算了! 好在,看不過去的嫂子因女兒還在她手下學習,接過去了不少家務,兩個學生也會打打下手,勉強讓她撐了下來,但也徹底朱舒錯過了當時的各種晉升機會,甚至連精進醫術也做不到,隨著隔壁村女醫實力的提升,來找她看病的人越來越少了。 能力下降帶來地位下降,再加上之前朱舒夫妻兩個人撐不住,和兄長家的事情又開始含混在一直做的緣故,察覺到機會的公公一抹臉,直接不認之前分家的說法,又開始插手他們家里的事情,更讓人崩潰的,是大哥發覺有利可圖,也什么事情都橫插一腳。 無數家庭瑣事帶來的紛爭,徹底打碎了朱舒想要繼續攀爬的想法,她只能把精力放在保全自己的現有利益上,去爭那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深陷泥潭,朱舒得不到好,又豈非放過他們?可惜家庭的食物鏈中,朱舒壓根不能對公公下手,不然一頂不孝的帽子下來,能壓的她此生再也翻不了身,丈夫倒是站在她這邊,可對上父親和兄長同樣是沒有辦法,能下手的,仍舊只有大嫂。 彼時的大嫂已經看透了家里到底誰在攪事,公公和丈夫對一弟一家打過去十板子,最后四板子要反到她頭上,兩板子落到女兒田果頭上,她勸過丈夫也罵過丈夫,就是沒有一點用處,甚至還換來對方的巴掌,看著田果明明快要過女醫考,卻硬生生被拖累的連考試都去不得,絕望至極的她直接拿繩子上了吊。 還好,人被救了下來,聽聞消息的大嫂家兄弟過來把她接走了,沒多久,田果就被她父親許了人家——兩萬錢的聘禮呢,這逼著田果也跳了河,救上來之后,朱舒偷偷找了上面的女醫,讓她改了姓,去找母親來拒了這門親事,后來帶著母親跟著女醫去了別處,也算是脫離了苦海。 而等到人財兩空,大哥這才后悔,可這時候后悔又有什么用?公公也此事氣到中風,卻不想想這樣的大兒子是他親手縱出來的,而這個家散掉,七成都在他身上! 可恨的,是朱舒和丈夫恨透了他們,卻仍舊擺脫不了他們,這畢竟是人被戶籍死死綁在土地上的年代,夫妻兩個走不掉,跑不了,而在傳統和法律觀念下,做兒女的,不能不照顧癱瘓的老父。 這簡直是讓人想死。 丟了老婆孩子的大哥吃到苦頭,發覺以后還是要依靠他們,腆著臉過來求和,朱舒自己可以不要名聲,不要地位,但兩個孩子不能有不孝的父母,那會影響到她們的未來,只能捏著鼻子照顧公公。 哪怕有三個成年人,照顧一個癱瘓老人仍舊是極重任務,尤其是他們家沒多少錢,還需要男人下地種田,服役,這讓朱舒和丈夫就像是犯了錯的苦役,只能熬,熬到公公死,才算服刑結束。 說起來也可笑,這世上竟真是好人短命,惡人長壽,公公癱瘓了居然還能活那么久,可他也是死在了自己做的惡上,若非他那般折磨家里,朱舒、田果都會有機會出頭,有了錢,修間瓦房,他又怎么會因為淋雨造成的高燒不治身亡? 人雖死,這些年所受的精神折磨依舊存在,那簡直和凌遲一樣,而比在家更令人絕望的,是父母兄弟的拒絕,是周圍人的勸阻,更是明知偏心,還要按頭讓她們夫妻兩個孝敬公公的行動和話語…… 想到此處,朱舒忍不住微微打了個寒顫。 走,必須走,去哪里都好,就是不能繼續呆在村里! 這動作不大,許斂并沒有看到,她只是繼續道: “上面定的律條,我一個縣令,能說什么?不過,朱舒你也清楚,如今于縣百廢待興,正需要人做事,宛安過來的這些女醫,還是你最能頂事,我倒是想讓你繼續做這個醫曹,可情況在這兒擺著,著實沒辦法服眾,你回家不就是……” 不清楚朱舒怎么和丈夫說的許斂停在了這里,讓意思變得模棱兩可起來。 果然,這樣一停,田矛便立刻急了,他抗住壓力連忙道: “于縣令,您既然想用朱舒,就幫幫忙,改了這戶籍,讓我入贅,她是戶主,這不就能繼續在您手下做事了?” “這。”許斂遲疑了一下:“此事吧,也不是不能做,可你們父母要是……” 還未等許斂說完,田矛就急著說道:“我父母都死了,我自己能主,不用擔心他們找事!” 聞言,許斂仍沒有答應,而是繼續問:“你可清楚,入贅與女子嫁為人婦相同,日后得要你來cao持家里,撫育兒女,這等事情于縣還不多見,要受不少非議的。” “于縣令,不滿您說,這些日子朱舒忙的厲害,哪回過家?” 提到這點,田矛忍不住嘆息一聲: “我們一家來于縣也沒帶多少錢,吃住都是靠朱舒預支出來的俸祿,可這也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家里如今有兩個老婦,一個漿洗,一個做飯,我只需看著孩子,比之前清閑了不知多少,等再攢些錢,買點田地種一種,日子便有了奔頭,那點非議又算得了什么?以前比這難聽的話我也不是沒聽過,往心里去,那就是折磨自己,讓別人看熱鬧!” 田矛能看的開最好,但這種事情,光看開不夠,真長年累月下來外加外界刺激還是有的爭執,儒生說修身治家,許斂過往還覺著不算什么,可如今經歷的事兒多了,她也算是明白這為什么排在首位。 別的不說,家里一不安生,屬下精力大半都要被扯到家里,哪有心勁兒好好工作?她挑屬下也要家事安穩——最好能安穩到死的那種。 所以,許斂沉默良久,看田矛緊張的頭都要出汗了,這才道: “你們夫妻的戶籍已入冊,雖說能改,可旁人也已經知曉此事,為吏者多數敵,難保沒人以此算計你等,若是有人送男女與你們家中,又或者是傳些什么緋聞出來,惹得你們夫妻一人不和,又將這舊案翻出來,豈不是還要牽連到本官身上? 這直接是問到了死xue上! 娶妻的男人,哪個不怕妻子不貞?不管是自身還是外界的流言蜚語,都是極為難以承受的壓力,田矛深呼吸片刻,極為慎重的回道: “我和朱舒都是奔三十的人,不少同齡人連孫輩都要有了,哪還有繼續招惹年輕男女的興致?說的難聽些,朱舒這個年齡,也就這兩個孩子了,都是交由我教養,肯定跟我更親,為了家里穩定和日后,她也不會多做什么,我以前也沒什么招花惹草的心思,如今改了身份,更不會這么做,人穩住,那有流言也不怕。 朱舒緊緊的握住田矛的手,等許斂說完,她也開口道: “我們一家來于縣,別說基業,連田產都沒有,這讓孩子日后還怎么過活?換個身份雖說是委屈點,但也能積累些家產,再者,似我們這樣的人,最多也就是活到半百,不過人大多四十出頭就衰老的厲害,做不得重活,我和田矛再拼,也就只能拼十年的時間,這點時間拼命做工還來不及呢,哪還敢升旁的心思? 為了孩子這大殺器一出,許斂真的信田矛不會鬧事了,不過,前面的其它積累也不能忽視,比如兩人的年齡,父母已亡,以及田矛嘴禿嚕出來的話,以及朱舒幾日不來造成的失職暗示,沒有這些,為了孩子的可信度便會大幅度降低。 既然田矛同意,態度也足夠誠懇,未來基本上不會出事,許斂終于勉為其難的同意了改戶籍,讓朱舒回來任職,并繼續申請對方的入?之事。 夫妻兩人這才松了一口氣,兩人謝絕許斂的挽留,待出了門,西邊天上是紅燦燦的晚霞,金色的波光粼粼,美的就像兩人的未來。 過了這劫,總算是脫了泥潭,總算是能有個奔頭了! 朱舒有些想要落淚,看出妻子難過的田矛,不習慣在大庭廣眾之下做過于親密的舉動,只是拍了拍她的肩膀,問道: “我們回家? “嗯,我們回家。 回那個,只有我們四口,有新著未來的家。 于縣的朱舒終于迎來了自己的新生,許斂遺憾錯失未來晉升的良機,轉頭將注意力放在了治理本縣上,努力耕耘。 另一邊,最有前途的魏裳踏上了前往長安的旅程,而年歲低的嚇人的細君還在努力,在不動韓盈制度的情況下管理著眾人,如饑似渴的學習這些制度的邏輯。 同處于宛安的宋琳,亦是廢寢忘食補充著自己,在環境越發寬松,同輩女醫不斷往上攀爬的情況下,原本只想在醫屬平靜度過后半生子的于秋,也生出了再拼一把的想法,她將自己的名字,寫在了新調動的女醫名單上。 看到熟悉名字的韓盈笑笑,毫不客氣的將其點位自己的助手,將最后一封奏書送出之后,也開始帶著人出發。 亂世是洗牌的好時機,官吏豪強能借著混亂失序兼并土地,大發橫財,那,她也可以趁此時機清理這些刺頭,重新規劃出能夠讓百姓安居樂業的環境。 第284章 營中刺客 寒冬時節,天冷的厲害,人哪怕是輕輕呼吸,還是會噴出大量的白霧,只是夜色過于昏暗,在沒有足夠光亮的情況下,僅憑rou眼,是根本看不到它的。 看不到呼氣成霧,卻不代表寒冷沒有消失,即便是穿著棉衣,運送物資的兵卒仍舊無法抵御這樣的嚴寒,無奈之下,整個隊伍只能放棄設置隱蔽的崗哨,而是安營扎寨,兵卒沿著物資設點輪流守衛,并提前準備好木柴,好升起篝火取暖。 這樣的布置,在保護了兵卒不至于凍爛手腳,以至于截肢亦或者丟了性命的同時,也給了一些人認為的可乘之機。 十來個精裝男人手持利器,躲在距離距離營地外三十米的位置觀察著,這次的營地并非在空地上搭建,而是有幸尋找到一處廢棄庳城。 此處距離黃河決堤處大約二百里左右,每逢夏秋兩季,四散漫流過來的河水,便將周遭一切都淹成水澤,雖然水不深,一些淺的地方只不過是沒過腳脖,但對于此地的人來說,仍舊是沒辦法耕田,除了拋荒離去它地,沒有更多的活路。 這些離去的人中,除了抗風險能力極差的農人,也包括有實力能夠建造庳城的大戶,畢竟,即便是有些地勢高的地方還能耕種,但架不住這樣的田太少,耕種過于困難,以及最重要的——土壘的庳城經不起浸泡,塌掉是遲早的事情。 沒有城墻的庇護,周遭又沒有人繼續前來,運輸鹽這種供應生存的物資,再加上可種田地的缺少,有實力的大戶也紛紛遷移,離開了此地。 而這些大戶留下的庳城,也正如設想的那樣,在河水積年累月的浸泡下,逐漸倒塌。 這使得遺留下來的殘垣斷壁,除了能讓兵卒依靠著避風,同時也讓這些準備靠近的死士有了掩護。 天時,地利,接下來只剩人和,為首的人耐心等待著,在篝火閃滅數次,一看就是兵卒換班后,又等待了小半個時辰,確定崗哨的兵卒都已經困倦到極致后,這才對著身后人低聲開口: “一會兒跟緊我,好避開光源,步伐也都放輕些,若是引得他們的注意,那主家的謀劃可就要被毀于一旦了!” 跟隨的死士低聲稱是,隨即活動活動僵硬的手腳,確定沒有問題之后,便動作輕盈的往營地趕去,那帶頭的首領似乎極為熟悉營地的布置和庳城殘存的土壁構造,都是繞著兵卒的視線范圍穿行,一些地方兩波人甚至相隔不到四米,著實令人心驚膽戰。 一路有驚無險的闖入其中,直至摸到一處帳前。 這帳子背靠墻壁,前方用木棍支撐,披著結實的麻布,外型四四方方,內里生著篝火,火光將帳中的部分模樣投射在麻布上,讓死士看清楚其中只有一個人影,戌時半左右(夜里十點)還未休息,正處理著政務。 此刻進入,就算他們動作再快,對方也能喊出敵襲,喚來各處的兵卒將他們團團圍住,那接下來定是必死無疑,死亡面前,大多數人心中怎么都會生出幾分畏懼,可這些行刺的人早就做好了必死的準備,絲毫沒有猶豫,在首領揮手之后,直接迎了上去。 他們動作極快,兩個死士找準位置,從角落里竄出來就要解決帳前守護的侍衛,可手一摸上去,便瞬間發覺觸感不對——這根本不是真人,而是稻草扎的假人! 兩個死士想發出警告,可時機已完,在他們制住‘守衛’的剎那,旁的弟兄便已經闖進了帳內! 而帳內,哪里有他們以為的韓御史? 那坐著的分明是一位身穿玄甲的女壯士! 對方明顯是習武之人,那握著竹簡的手腕比尋常男子還要粗壯,看著她左眉上那道將眉毛一分為二的傷疤,死士首領不由得驚叫: “你是韓御史手下的鷹隼燕武!” 鷹隼,泛指兇猛的鳥,也用來比喻極為兇狠,令大眾畏懼的人。 這些年來,韓盈為了清理各地桀驁不馴之徒,使了不少雷霆手段,只不過她過于繁忙,執行的時候不可能自己來,于是多由燕武代勞處理,眾人皆知她聽命于韓盈,索行之事都是韓盈的命令,但駭于其威名,不敢編排,只能將‘鷹隼’一詞按在燕武頭上。 對于這樣的兇名,燕武還是極為滿意的,她放下手中竹簡,拿起早就放在身邊的長劍,笑著道: “諸位客人深夜打擾,實為無禮,就將人頭與我賠禮致歉,如何?” 死士首領看著這尊殺神,腿肚子都在打顫,不知道是恐懼于燕武,還是發覺這是針對他們的設局,一時間,竟什么辦法都想不出來,只剩下本能驅使他拼盡全力的,從喉嚨里發出兩個音節: “快撤!” 這太晚了。 周圍不知從何處突然涌出大量身著玄甲的士兵,手中的長槊鐵尖,在夜色下閃著刺骨的寒光,與干凈照人的鐵尖不同,后方相連的木棍上,帶著可疑和褐色污漬。 圍上來的甲士足足有四五十位,這是一個令人絕望的數字,更不要說兩方的武器對比,這一刻,死士首領心中只剩下四個字。我命休矣! 一面倒的屠殺沒有持續多久,燕武一劍穿過了死士首領的胸膛,剩下的死士也被甲士們解決,揮手示意屬下將首領的頭顱取下,在這空蕩,燕武拿起來早就準備的麻布清理自己的寶劍。 這是韓盈特地請人用天外隕石所造,鋒利異常,可不能被血給浸臟了。 等劍身擦干凈,取下的頭顱也已經被布包裹好,燕武勾了勾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