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245節
閑話間,更加爽利的女聲突然從后面傳了過來,眾行商扭頭一看,發現是和韓醫曹以及左儀交好的辛玉,她身后跟著六個提桶拎筐的仆婦,看著前路被人擋了,便直接說道: “都別在這兒傻站著了,讓讓路,我要帶人過去呢!” 行商們一僵,互相看著對方空空如也的手,只得各自讓開,任由辛玉上前,招呼著仆婦將桶中的小米粥盛出來一人一碗的分下去。 召平等人經歷這么多,不想說話,那是不想說話的事,可不代表他們不累不餓,不想活下去,現在辛玉拿過來吃的,便都伸手接過來了碗,唏哩呼嚕的喝下肚。 粥到肚里,終于有人愿意開嗓子說話了。 “多謝辛商,” 有人道了聲謝,緊接著長長的嘆了口氣,回答的聲線還帶著幾分驚懼:“外面全亂套了。” “那不是亂套,是死人,到處都是死人。” 召平看了一眼開口說話的兄弟,接過來話茬: “從頭說吧,我們當時已經到了昌縣,暴雨下的太大,沒有一處不被淹了的,雖不至于直接淹死人,但田地,茅屋乃至存糧全都遭了災,雨停后接連七八日地面都不見得干,驛道上壓出來的車轍里還都是水,已經有人開始賣兒女,甚至于賣田,我等擔心繼續留下去要出問題,便趕緊帶著人往外走。” 知曉些內幕的辛玉當即在心里搖了搖頭,這種情況下還往外走,豈不是更要命了? 正如她所想,召平像是回想到什么恐怖的事情,臉上的肌rou狠狠的抽了幾下,停頓了好一會兒,這才繼續講道: “可外面的縣,就沒有一處不被淹的,城內城外一起遭災,更不要說路上的各亭,是花錢也買不著糧食,餓到極了,什么都顧不得,今年買的絲綢,最后都換成了我們的口糧。” 一瞬間,聽他說話的行商們,眼中紅的恨不得要滴出血來。 那可是一匹價值三四十萬錢的絲綢,光一匹就能夠買一百石的糧食,夠召平商隊這些人吃一個月的! 外界的糧價,竟然已經高到這樣的地步了嗎? 如今經商賺錢的邏輯,本質便是囤積貨物,低買,高賣,更狠一些,便是做壟斷生意,最好還是涉及民生所需,比如鹽,又或者是糧食這種人必須吃,壓根不能斷的商品,遇到好的時候,賣出天價也不足為奇。 而受災之時,就是這樣的好時候,雖說行商不太能玩這樣的把戲,可不見得旁的商人、豪強沒有做過,一時間,眾行商眼神亂飛,只覺著召平應是被狠宰了。 “似我等行商,平日里便是以貿為生,怎會栽到這上頭?” 召平看出了同行們在想什么,他搖了搖頭: “常走的幾個縣內我都有人備著,只是外面的水患極重,這些準備沒起到半點作用,派人打聽時才知,那些官吏、大族家里的存糧也出了問題,一開始我還當是為了買人買地放出來的消息,可后來我去人市看了看,一天竟只能賣出去四五個人,連糧都不用給,只需要自家有能養活起此人的糧食就成!” “嘶——!” “這么嚴重?” “外面竟然已經到了這樣的地步!” “老天,這可怎么辦?” 行商們終于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天災人禍之時,便是豪強大族兼并買人,擴大自身勢力的好時候,連他們都不敢往家扒拉人,這是真的出大事兒了! 行商們開始慌了。 他們這群人,行走在外,和無根浮萍差不了多少,看著人多,實際上也就是三四十號人,沒有本地根基不說,還異常有錢,放任何地方,只要一生亂,那便是頭個挨宰的對象。 宛安目前還沒有出現這樣的狀況,局勢也沒有落到那么糟糕的地步,但情況對他們來說還是極為嚴重,他們不是本地人,沒有田產,買的貨物壓根賣不出去,沒有任何進項,只能往外面花錢,如今人出不去,困死在這宛安縣,一旦此地出問題,那他們手中的財富,同樣是守不住分毫! 面對囚籠般的困境,行商們又開始混亂起來,這個想往外面走,那個說現在外面還沒有宛安安全,走不出去一百里地就得出事兒,還有人開始打聽起來能不能買糧,要盡可能的往多了買,五百石是基礎,可以的話,來個五千石也不是不行! 辛玉沒理會行商們的爭吵,她略微沉思了片刻,突然對召平問道: “說起來,召平你為何不繼續向外走,而是要調頭回宛安呢?” 這的確是一個好問題,因為在正常情況下,向外走才能避開這樣的天災,反而是回來是一場豪賭——誰能保證,宛安縣在這場暴雨下,沒有受到大的波及? 召平抬頭看了一眼辛玉,他原本還覺著辛玉是靠著攀上了韓盈,又作為女子,比他們更好拿貨,方才大吃上了行商這口飯,乃至于比他們賺的還要多,現在聽她如此快的抓住關鍵,便覺著自己過往倒真是小瞧了她。 略微沉默片刻,召平無奈的搖了搖頭: “我倒是想向外走,可外面至少有五個縣都出了問題,往外走,那就是死路一條!” 說著,召平伸手對著另一隊人指了指,繼續說道: “那隊人自蜀地而來,為首之人是蜀地太守之孫,也算是她運氣太差,竟遇上這樣的天災,幸好人手準備充足,沒出什么事,轉回頭派人去探過,據說此次天災范圍極大,已無回路可走,便打算先至宛安,若是不行,再往山陽郡去,我正好與他們半路相遇,為她們引路回來的。” 這就說得通了。 理論上來說,一個小縣的抗風險能力太差了,但郡不一樣,只要不是高達數丈的洪水,郡中的官糧倉基本上不會出問題,它們那建的大,材料用的也好,甚至會用瓦片鋪頂,那些豪族也差不多,有糧食,才能有活路可言。 從召平口中聽到答案的辛玉略微點了點頭,緊接著,目光便移向了他所提的‘蜀地太守之孫’身上。 距離此地得有兩千多里的蜀地,怎么也會來人?還是個身份這么大的少女! 辛玉克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她的視線太過明顯,以至于同樣累得不輕的細君扭頭看了過來。 面前這個二十出頭,膚色黝黑又異常健壯的婦人,與這些行商作著相同的打扮,再加上剛才有人稱她為‘辛商’,這讓細君立刻想到了對方就是召平提到,與韓醫曹關系極好的行商辛玉。 細君的眼睛亮了幾分。 從蜀地趕來著實不是件易事,她路上遭遇過數次劫匪,不僅失了錢財,連同證明自己身份的信物也被搶了去,好在還剩下封書信,上面蓋了爺爺的印,原本細君想要靠它來證明自己的身份,偏偏又遇上了暴雨,被淋的書信內容直接糊成一團,字印都沒了。 沒有證明自己身份的東西,那想要見人可就麻煩了,細君可不想和縣衙的小吏來回掰扯,外界實在是太危險,宛安縣也不見得能繼續安全下去,她要更快速見到韓盈,直接了當的問清楚對方對這場天災的認識和應對之法,一旦不行,那就得趕緊走,去山陽郡投奔那里的郡守,而后想辦法回家。 所以,細君才會在貨場等待,等待辛玉的出現。 現在,魚兒上鉤了。 第248章 如何施救 韓盈這些天還在絞盡腦汁的思索,如何才能解決黃河水患。 她身份低,事情又大,即便心里想救這數百萬的民眾,真到要給個解決辦法的時候,人便開始發懵,一時間根本找不到破局的點在哪兒。 黃河決堤,漢武帝不是一點兒都沒管——發十萬人堵河堤是記載在史書上的,沒記載的減免賦稅、開官倉放糧恐怕也不是沒有,真正的問題,是誰都沒想到這次決堤會這么嚴重。 漢文帝的時候,黃河也在酸棗縣和白馬縣兩度決堤,當年能給堵上了,怎么可能這次就修不好?不堵過怎么知道! 站在韓盈的角度,這是就是巨大的浪費,一個極為錯誤的決策,但她知道歷史的結果才能這么評判,不知道的漢朝君臣這么做其實完全沒有問題,甚至說,哪朝哪代不都是摸索著來救災,用人命堆經驗啊。 在這個時代重新研究中醫的韓盈,實在是太明白這點了。 偏偏站在她的角度,她是不想讓這民力和糧食全部白白損耗掉的,畢竟國家的賦稅就那么多,今年的賦稅消耗掉,明年再遇到更要緊的事,自然便顧不得堵堤口,甚至說,就算是漢武帝不打匈奴,也不提周遭逮著一次機會就過來打一回的四夷,光連著不斷的旱災和飛蝗就夠讓他有心無力了! 只是即便韓盈能夠確定未來發展走向,真讓她去勸阻漢武帝的時候,她又拿不出能夠放在臺面上說,又極為合理,且能夠說服對方的理由和證據的。 不能說服漢武帝改變決策,那還談什么救災?可說服對方的理由她又沒辦法說出來……這完全是個死循環。 糟糕的是,黃河決堤必須得解決,解決不了水患還是要持續二十年,同時間擺在韓盈面前的,還有十幾個郡民眾的生計問題,水災不比旱災,后者是軟刀子割rou,還能給人喘息的空間,甚至一些田地位置好,存糧多的大戶還能在原地熬個幾年,水災是不分貧富全給淹了不說,還又急又猛,這才多久,外界就已經到了人自賣自身的地步。 面對這樣的局勢,韓盈急的是團團轉,想解諸郡的困境,那就得從別處調糧,統籌安排,最好是有兵力護送,這才能保證糧食能夠送到百姓手里,人還好說,無能為力的是糧,每年的收成就那些,沒有就是沒有,除非是神仙再世,否則別想多出分毫,偏偏糧才是解決一切問題的關鍵,她必須得‘無中生糧’! 這一刻,韓盈恨極了自己的空間里沒有土豆紅薯。 只是這時候,恨也沒什么用了。 旁的靠不住,目標還是得放在向漢武帝要糧上,韓盈想寫一篇諸郡受災慘狀的奏書,只是還未落筆就被否定了,歷史上它郡的郡守縣令,保管比她寫的還慘,他們都勸不動,自己這奏書絕對是沒有半點屁用。 否定這條,韓盈又打算用江、淮兩地的重要性來勸漢武帝加大救治力度,寫了一半又被她給放棄了,如今天下共有六十八郡,這次受災接近五分之一,還是中原腹地,長安的那些大臣又不是蠢蛋,怎么可能不知道重要性勸諫漢武帝?可最后還是沒有用處。 將自己關在房間里,韓盈看著自己整理過這段時間的歷史記載,頭痛欲裂。 三年之后衛青就開始反攻匈奴,接下來兩度率領十萬騎兵出擊匈奴,其背后供給軍需正式士兵和民夫能有百萬之數,消耗的糧食更是天文數字,而黃河決堤的口子,也在戰爭結束,漢武帝下定決心后沒用多長時間便堵上了,漢國不是國力用盡,只是漢武帝不愿意全拿給江淮諸郡而已! 征戰四方才是他的目標,其它的一切,都要往排。 皇帝嘛,什么時候都會有苦一苦百姓的心態,反正苦頭不會落到他頭上,哪怕是韓盈,頂多也就是私底下罵幾句,最后還是得哄著,順著他的意愿去想辦法,而以漢武帝的功利性,沒見到兔子前,他是不會撒鷹的。 要有一個能用、省錢、快速,同時有助于他繼續戰爭的救災方案啊。 韓盈拿著后世與現在的地圖互相參考,從空間和記憶,以及自己這些年的經驗中尋找一切能夠拿來解決的辦法來寫這份方案,寫的整個人都快瘋了。 實話說,韓盈不瘋才怪。 十幾個郡的救災方案,正常情況下,這是丞相太尉皇帝乃至一眾頂級智囊商議的,屬于國家最高級別的調動,而韓盈現如今撐死不過是一個縣令,人的數量和問題同時正比例增長的,兩者的難度根本不是一個量級,她沒有經驗又沒有具體數據,上哪兒寫這份救災方案? 所以韓盈仍舊是沒寫出來,好在,在想怎么寫它的時候,她逐漸理清思路,有了怎么解決水災的頭緒。 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威逼利誘。 威逼不是直接將刀架在漢武帝脖子上的威逼,而是給他算賬,算這些郡一年損失了多少,不僅算明面上的稅收,還要算人死亡后在糧食、兵力上的損失,總之,一定要大的讓漢武帝覺著繼續拖下去,漢國非得被拖垮不可。 但僅憑算賬肯定是不夠用的,算完損失的下一步,韓盈便要給漢武帝恐嚇,水災嚴重到這種地步,肯定要有人舉兵造反,保不準里面會出來個陳勝吳廣,如今外夷侵擾,內憂外患之下,搞不好你就要亡國了! 圖窮匕見的亡國危機威脅之后,韓盈便要漢武帝說全力救災有什么好處,堵黃河已經是沒用了,那疏通黃河呢? 西漢沒有疏通黃河的經驗,她這個后人卻是有的,上過九年義務教育的學生都知道黃河成為地上懸河,反復決堤的原因,是因為河水含有大量泥沙,會不斷淤積,以至于堤壩越壘越高,卻一直避免不了決堤。 而后世給出的辦法,也就是在黃土高原植樹種林治標上實在是太久,韓盈用不了,不過,挖新溝渠讓黃河水改道卻是可行的。 感謝當年學的省情,東漢王景挖渠令黃河改道后,保證了黃河八百年沒有泛濫啊。 黃河穩定,江、淮兩地平原自然能夠成為漢國的重要基石,不過僅此一點還是不夠,韓盈需要更大的利益勾的漢武帝心動,正好——她用七年時間實驗出來種地經驗,也差不多可以寫成一本農書了。 一本照著做,至少能讓糧食豐產三成的農書。 江淮平原多出三倍賦稅的好處,她就不信漢武帝不會動心! 只是頭緒有了,具體怎么做,寫它的數據從哪兒來,韓盈還是解決不了。 數據上問題還不大,跑一趟山陽郡,只要梁郡守允許,拿山陽郡的數據估算就好了,畢竟正常情況下來說,韓盈就不可能知道具體的受災數字,至于具體怎么做,只要皇帝想,自然會有無數人排憂解難,真正的問題,還是糧食不夠。 去年和匈奴撕破臉,本就讓糧食儲備到了一個極為危險的地步,今年漢武帝要派人防備著匈奴進攻,這就得扣除一部分糧食,水災還得防備南越趁機進攻,這又得扣掉一部分糧食,而受災的郡實在是太多,五分之一的人數,別說國庫了,整個漢國都養不起。 肯定會死一部分人的。 韓盈很清楚這點,她要做的,是盡量從別處找來糧食,讓這部分歷史上因為沒有救援而死去的人,活的越多越好。 至于大量的糧食從哪里來—— 韓盈想到了幾個群體。 權貴,豪族,商人。 國庫來源于農人的賦稅,而農人田地有限,又有賦稅,拿不出來真不能向他們多求,但上面的這三類人不一樣,他們擁有的田地以頃來計算,不知道儲存了多少糧食,她是很有可能從他們手中獲得大量糧食的! 這也是韓盈為何通知行商暫時不要離開的原因之一,他們手里的商路和銷售渠道是她現在最需要的東西,盡量一個都不能出問題。 渠道有了,如何從權貴豪族手里換來糧食再保證安全運輸回來也是個難題,韓盈一邊將在何處給黃河挖渠改道、工程量需要的人數和時間問題扔給婁行,一邊跑到了作坊這邊蹲著,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夠適合割這些人韭菜的新品。 暴雨對宛安縣并非沒有影響,只是沒到死人的地步,小混亂和情緒低迷都是有的,蔡彭敏銳的察覺到了本縣有些不安的氛圍,便勒令全家人沒事兒不要外出。 這句話主要是說給蔡汶聽的,畢竟蔡彭和兒子蔡盛每天都在醫屬,而曹良則在作坊里忙碌織布染布的事情,唯獨蔡汶沒地方上學,又沒個正經的老師教著,一沒看住就到處亂跑,之前還不知道什么時候學的騎馬,自己一個人就跑到了東河村,著實把大家嚇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