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199節
林郊的村民也是這么想的。 夏日中午的太陽太過于毒辣,什么都做不得,最好的時候是天蒙蒙亮和傍晚,這個點除草的男人們已經回來,鋪個破席子,連腳上的泥也懶得洗,直接躺在上面睡的打呼嚕。 女人們倒沒有下田,可她們也沒閑著,天沒那么曬的時候趕緊把麻洗出來,而后把織機紡錘搬到這里,趁著有處陰涼,繼續處理麻線或者織布。 光做活,人也覺著累得慌,既然人多,那肯定要扯扯家常,程金還沒過來的時候就聽到這些婦人們笑的可大聲了,可一等他靠近,之前的聲音就消失了。 程金也不覺著意外,他驅馬靠近,看他雖然是個男人,但孤身一人,自己這邊大半個村子都在,林郊村的人也沒什么害怕,而是好奇的打量著他,甚至有小孩直接問道: “你是誰?來我們村子里干什么?” 和年輕,即便穿了與眾不同衣服的魏臨不同,年歲足夠,一看就是歲數足夠成年人的程金只要站在那里別人就會相信,這使得他壓根不用板著臉裝威嚴,他下了馬,牽著往這些人的地方走,直接說道: “我是縣醫屬過來送令的信郵。” “信郵?哪是什么?”出聲詢問的小孩還滿臉的疑惑,身邊的母親卻已經緊張起來,就連躺下睡覺的男人也睜開眼睛坐直身體,一個年齡較大的老媼追問道: “是今年又要發勞役了?” “不是。”程金知道這些人的情緒從何而來,大多數情況下,吏目來村里就是沒什么好事,不是要交稅交糧,就是要征人干活,像他這樣送信的,真就是頭一份,不怪村里人想不到。 “我這是醫屬,和勞役無關,是給村里女醫送上面命令的,醫屬要她們今年公開收徒的。” “收徒?公開?” “上面命令?” “收徒弟還需要命令?我怎么從來沒聽說過?” 村民們臉上紛紛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看這些人的反應,程金就知道自己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了。 他道:“這徒弟和以往不一樣,是入了醫屬醫冊的,入了冊,才能做管理藥材的女醫吏,鄉醫吏,又或者去縣里呢。” 醫冊其實很早就有了,彼時韓盈只是用來統計一下人名和人數,方便做事的時候具體找誰,亦或者一些醫用品,比如小刀和九針發放等等,那時候還不是用來確定女醫晉升的,不過現在拿過來用也沒問題。 從律法來說,這些女醫并不是國家正式的吏目,不會被計入到國家的官吏統計中,至少要做到鄉醫,韓盈才能給她們申請入秩,但這么多人,還是要有一個一起的身份才好。 所以,韓盈提出來了‘入冊’的概念,醫屬反正是個獨立的大部門,給散(合同工)吏這么個身份檔案也不是不行,總之,在醫屬這邊,她們就是屬于醫吏的身份,能夠參與一部分行政事物。 這種事情其實別的部門也有,不然也不會有那么多斗吏,只是沒有韓盈這么明確的錄入身份罷了。 林郊的村里人沒有那么多見識,不清楚入冊和入秩的區別,但在能夠管事兒上,這些人嗅覺還是很靈敏的,婦人們眼前一亮,就連睡覺的男人坐了起來,有個沉不住氣的年輕婦人問道: “還有女人能在縣里做官吏?” 程金點頭說道:“當然,縣里是醫屬,要給人看病問診,給婦人接生,還要管藥材出入的。” 說完,他想了想,問道:“你們鄉里的鄉醫吏就是何齊,她就是入了冊的女吏,一年能有個一百三十多石的俸祿呢。” 旁的這些年輕的婦人一開始還有些半信半疑,可一聽給婦人接生,瞬間就覺著這就是她們能做的事情,而等程金將俸祿一說,所有人全都倒吸一口冷氣。 一個人,一年能落得一百三十石的俸祿! 這些糧食,供一個五口之家吃一年都夠得了,一個人就能得這些,那加上家里其他人種地紡織,豈不是直接吃喝穿不愁了? “這可真多啊。” 有人忍不住喃喃自語,還有人遙遙的往一個方向望了一眼,猶豫了一會兒,問道: “村醫有俸祿嗎?” “村醫沒有。”程金搖了搖頭:“不過村醫有村里藥材的分成,還有治病的器械,三節的時候也會得些賞物。” 鄉醫的數量和村醫的數量根本沒有可比性,韓盈哪里發的起工資?分那點錢,還不如換成醫療器械更有用,這樣的情況大家沒覺著奇怪,畢竟這年頭連村長都沒得錢發,村級別的女醫,沒有完全是正常情況,能發治病的器械和賞物已經夠不錯了! 只是對比鄉醫這么多的工資,村醫能夠有的看起來就很少,程金看到了幾個人臉上有些惋惜的表情,隨即又補充道: “不過村里的女醫雖然沒有俸祿,但她們能靠看診收費,糊口肯定沒問題嘛。” 話音剛落,不少人就眼前一亮,也顧不得天氣炎熱,直接上前將程金圍住,追問道: “這學徒要怎么收?收了村里的女醫就教嗎?要教多久才能出師啊?” “收是公開考百位數加減,要求嘛……” 程金將收徒的要求,規則,全都講了,又補充道: “縣里面正寫著課怎么教呢,只要能考過學徒,學醫術肯定是沒問題的,就是村醫不那么好當,還得考成醫,等之前的村醫升職當鄉醫,又或者年齡大了不干了,才能去做,要是村醫沒走,那就只能等,不過要是考過成醫又考過數算,那可以直接申請去當鄉醫。” “奧對了,之前縣鄉里的女醫帶著人出去做醫曹,空出來不少職位,據說以后還有呢。” 程金又將周允、常宜的事情說了出來,剎那間,眾人的情緒極為高漲,正想恐后的向他詢問算數的事情。 而在程金被圍的時候,一個不起眼的男人連自己的草席都沒拿,徑直的就往家跑。 被眾人圍住的程金并沒有看到這幕,他還在給眾人講著算數。 林郊村村民的算數水平不是很高,和縣周圍村子相差極大,那邊連乘除法都會了,這邊百以內的算數還會算錯,除了女醫不好好教導,其實也有本村商業活動很少,平時基本上用不到的緣故,像經常用的到的,那就很熟練了,程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他算數屬于家傳,用的久了,就很熟練。 好在這村里也有幾個人能將數學用到生活里的,程金稍微一提點,她們差不多沒什么錯的了,看差不多了,程金就問了本村女醫的家在哪兒,準備送令離開。 懂得人會了,不懂的人還多著呢,還有好多人滿肚子的問題要問,紛紛跟著程金,邊走邊問,程金也沒拒絕,帶著這些人到了村醫的家。 林郊村醫總共有四間房,三間木屋和一間新蓋的土屋緊挨著,雖沒有看到豬羊,可一靠近,犬吠聲立刻響了起來,程金稍微打量了一下,發覺那犬毛質有些差,鼻子也不是很濕潤,明顯年齡不小。 這么老的犬,還沒有被殺了,那就是純粹用來看家護院的,這家人是個大戶啊。 腦海中閃過這個念頭,程金就聽到有人問道:“這就是來送令的信郵?” 循著聲音望去,程金看到一個男人扶著拄著拐杖的老翁過來,出聲的正是老翁,對方臉上帶著歉意,說到: “這可真是不巧,我那二兒媳今日回去看母親去了,信郵要是急的話,把令給我就好。” 這老翁一說話,程金身后的村民紛紛喊起了村長,就連詢問他的聲音也弱了下去。 “行。” 兒媳的身份和林郊村民的反應一結合,程金就知道真正能夠說話的人是誰,他也不多含糊,直接將令遞給他,又補充道: “醫屬要求只能是十歲到十五歲的少女參加考試,其它年齡性別的,醫屬不會計冊,還有,女醫可以自己選一個徒弟直接免過收徒考,這次令的事兒就這些,我還有下個村要送,就先走了。” 聽程金這么說,老翁臉上多了一點驚訝,而后又很快消失,他笑著說道: “信郵不喝口水再走么?” 程金才不和這種成精的人多說話呢,他不容拒絕的說道:“不了!” 老翁做出遺憾的表情:“那信郵慢走。” 說完,老翁又扭過身去,對著烏壓壓跟過來的似乎有很多話的人群說道: “今天朱舒回家看母,我大兒下田還未回來,兩個主事的人不在,這令上說的事兒就先等等,大家明日再來商量,如何?” 第204章 將水攪渾 程金扯了扯嘴角。 他才不信這個能做村長的老翁,說什么自己不能做主的鬼話呢,這不過是拖延的手段,只是為了安全,他著實不能在多說了。 將這個村的情況記在心底,程金牽著馬掉了個頭,掏出來竹簡墨塊在上面畫了個圈,而后又在圈上加了一道橫。 圈用來表示自己將信送到,但沒有送到女醫個人,橫是表示這個村子有點不好,下次來的時候要仔細觀察的打算,韓醫曹雖沒有明說,可大量的附加要求就是讓他們多看看各個村子的情況,誰知道等自己送完令之后,韓醫曹不會向他們詢問情況呢? 若是問的話,那他的準備可就派上用場了! 不自覺達成卷王行徑的程金將竹簡收好,騎上馬離去,看著他的背影,周圍的村民只是站著,誰都沒有阻攔。 女醫前程只是個機會,不是保準能落到自家的事情,誰能保證自家孩子有沒有那個天賦,肯定能過學徒考。 至于未來能不能當上鄉醫,那太遠了,沒有多少人對自家孩子有那個自信。 于是,圍繞在這里的家長們,做不到孤擲一注的去堵正在離開的程金,更無法去反駁老翁的話,而家中沒有適齡女孩的,更是直接邊感慨著自家孩子太小/太大錯過不能考,邊轉身離開了。 看這些人走了,家里孩子合適的也留沒有什么理由留下,只能慢吞吞的離開。 當人群全都散去,老翁扭頭對著回來給自己報信的大兒子說道: “別傻站著了,趕緊去田里把你弟叫來!” “叫他有用?”大兒子臉色很是不好看,他道: “阿父你沒看見最后走的人臉色,就差沒直接說他們要考試了,就算是叫老二回來,我們兩個人也攔不住啊!” 和明清昌盛、甚至越發擴大的宗族不同,西漢時期普通人家很難聚集成族,自然也沒什么族長,只是以一個個小家庭為生產單位。 無法通過血緣聚集起一大堆人再確定等級尊卑秩序,那獨斷也就無從談起,很多情況下,大部分村長使用的權力,是在國家所賦予的,比如卡戶籍出行,勞役安排上進行動手腳。 這讓他們做事得更加小心謹慎,只能逮著弱勢的家庭或者人欺壓,若是涉及的人多,那他們能動的手腳就很低,甚至最好不要去動,否則就要面臨被欺壓家庭集體堵門討要說法,要是個別者狠下心動起手來,人都有可能沒了。 “我知道。”人老成精的老翁怎么能不清楚這件事情?這令一出,他們根本不能再收本家的孩子當徒弟,可看診和管理藥材是他們斂財的重要壟斷手段,一不掌握在他們手中,不僅日后的財物會減少,自身的優勢地位也要下降,情況已經不能逆轉,好在還可以做點別的挽救一下,他道: “是要考核,可到底怎么考,還是需要商量的,那人就還能安排,你二弟算數好,把他叫來,我看看還有什么能改的地方,好和馮家——” 老翁話沒有說完,大兒子就已經明白過來,他臉上露出了然的笑容,道: “明白了,我這就去找二弟!” 而在他們一家正在規劃著怎么繼續保持自己利益的同時,其他家庭也在思索著這件事情。 孫家就是其中之一。 不可否認,很多人由于一輩子都沒有離開土地,也沒有什么外界信息流入的緣故,導致見識極為短淺,但,權力的游戲從上到下其實沒什么太大的區別,有些人隨著閱歷的提升,還是能從身邊看清楚里面的運行規則。 已經三十歲出頭的孫原就是其中之一。 信郵講的那些話,別人聽是與己無關的故事,孫原聽,就是改換門庭的機會。 他們村有女醫這才兩年而已,修水渠的時候他就聽人說過他們的主管meimei韓醫曹,本事大的很,沒幾年就從鄉間的農女成了醫曹,現在又把人往外面送,那,外面那么多縣,怎么可能只走兩個女醫出去做醫曹?未來肯定會有更多。 上面的人走,底下就有人可能往上升。 是,上面走的人不會很多,升的機會對下面的人來說很少,可還有還有一件事情不能忽視呢——信郵說收女徒要用算數公開、公正的挑選,這看著好像不起眼,可徒弟都這么選了,再往上的晉升,是不是也會如此? 哪怕只有一點點可能,這就代表自家又多了一分的機會! 當然,別人想這些事情其實有些異想天開,但孫原這么想卻是有原因的,因為他有一個適齡的女兒,孫鳩,她天分極高,是個聰明人。 雖然農家生活的事情很是瑣碎,看起來大家能做的事情都一樣,可實際上,哪怕是干活也是有高低之分的。 有些人手腳麻利,動手能力極強,別的婦人笨手笨腳一整天收拾不好庭院、做不好衣服,出個門還丟三落四的,她打掃起來就快的很,衣服也是一學就會,出門還會提前準備路上需要的東西……和她在一起,做起事情就特別方便,可省心勁兒了。用孫原在挖水渠時學到的詞來說,那就是有條理,能在腦子里理清楚事情要怎么做極快又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