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醫救不了大漢(基建) 第166節
挺好,倆孩子都挺膽大,沒造成什么心理陰影,就不知道蔡彭會不會多想什么。 正當韓盈心中疑慮的時候,蔡彭站了起來,問道: “這解剖院,是我所想的嗎?” “是,用的都是死囚。”韓盈應道:“認識人體是治病的前提,所以……” 后面的話,韓盈沒有繼續再說,而蔡彭則是微微擰著眉,一時之間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其實,從戰國開始,國內的外科手術就已經開始逐步發展,畢竟在戰場上因為外傷丟命的士兵太多,無論是統治者還是士兵本人,都不想這樣死去,于是各種拔出箭矢、清理刀槊傷,以及挖去腐rou的治療經驗手段都在積累……而做這些,也需要對人體的內部構造有著極為清楚的認知。 這殤醫處理的手段,以及蘊含的知識,蔡彭都學過,不過是老師的口述和前輩留下來的圖畫,他不排斥這種血淋淋還死亡風險很高的治療手段,也給騎馬摔斷腿的病人做過截肢,那場治療讓蔡彭明白,無論是口述還是圖畫,都不夠應對他截肢過程中的問題,剝開人體親眼觀察,才能讓他的醫術更上一層樓。 但,這樣做,是辱沒他人尸身,喪盡良心,會被他人避而遠之,也讓他這個本就卑微的醫者更加低賤,畢竟殤醫都不會做這樣的事情……總之,哪怕蔡彭在給人治病的過程中,越發感受到了無法觀察內里所帶來的醫術停滯,他還是未曾踏出這一步。 當然,蔡彭也清楚,世上肯定會有醫者用各種方法探查人的內里,無論是通過治病,還是偷偷上手,必然是有人做過的,不然,他學的那些圖是從哪里來的? 只是他怎么也沒有想到,韓盈竟然敢這么去做,還如此大大方方的講了出來,更詭異的是周圍人不僅沒有厭惡,態度居然還如此的自然! 這讓蔡彭有些懷疑人生,他用韓盈顛覆常理的事情多了,再解剖個死囚也沒什么奇怪的理由安慰著自己,略微有些僵硬的說道:“怪不得你的醫術提升如此之快,說起來我當初也是……唉,還是我拘泥于世俗,不敢越界罷了。” 蔡彭也不知道自己胡言亂語的說了些什么,他腦海中反復浮現出那個年輕女醫所說的‘畫圖’,解剖人體后畫的圖,肯定是人的內里,多年來阻礙他醫術進步的最大困境,他做不到自己親自探究,而當如今機會擺在自己面前時,心中立馬升起了絕不能錯過的想法。 只是,那些圖對于醫者來說,是價值千金的不傳之秘,維系己派存活發展的根基,提出來都極為唐突,更何況去看? 可韓盈與其他醫者完全不同…… 完全可以拒絕,回去仔細斟酌,再用更加委婉方式詢問的蔡彭一咬牙,直接開口說道: “我想觀一觀這解剖院——以我行醫的醫案診疾,再加上我珍藏的藥材來換,如何?” 蔡彭心中有些忐忑,他知道,韓盈最不缺的就是醫案,而藥材雖然珍貴,可只要對方有醫術,吸引來達官顯貴,那就不會缺錢,再珍貴的藥材,遲早也會集齊,這兩項加起來完全沒有人體內里的解剖圖更為貴重,也不知道對方愿不愿意交換? 韓盈同樣是陷入了沉思。 不同人看待不同物品時的價值是不一樣的,蔡彭覺著他的醫案和藥材價值不夠,但韓盈卻覺著價值簡直大發了,她手里的中醫書多到數不清,可就是各類藥材對不上,這還不只是時代的問題,是醫生之間為了維護自己的藥方不被他人偷學,故意改名! 再加上不少藥和普通植物間相似程度極高,沒有功效和有一定功效的偽品很多,韓盈在少藥和無藥之間,還要加上大量的甄別工作。 對于韓盈來說,朱況帶來的藥材和學徒,兩者創造的價值簡直是一樣大,沒有藥材,韓盈根本治不了過來求醫的病人,而沒有那個學徒,她便是空有寶山而無法用。 可惜這個學徒跟著的醫者實力普通,肚子里那點存貨不到兩個月就被韓盈掏空,她正愁沒處省力,又要自己辨別呢,這試起來直接沒個年月可言……誰能想到,蔡彭就送上門來了! 他老師是游歷全國各地的淳于意啊,能留名史書的那種,屬于現在活著的百科全書,這是比那個學徒還金閃閃的寶庫鑰匙! 放過他,那就是犯蠢了。 至于她交換的解剖圖是不是過于貴重,笑死,這世上死人那么多,他只要想要,那對著某個官員或者權貴張張口,剩下的不過就是時間問題,沒做,也不過是過不了心里的坎而已。韓盈快速衡量過利弊,哪怕覺得自己賺大發了,臉上也沒有露出笑意,而是極為為難的開口: “這……本不應該給外人看的。 韓盈刻意停頓了幾秒,看蔡彭拳頭不自覺的握緊到發白,這才答應道: “不過蔡醫與旁人不同,也不是不可一觀。 蔡彭長長的呼了一口氣。 他拍了拍孫女的肩膀,讓她帶著范香去找兒子取醫案過來,而后便急不可耐的,跟著韓盈去解剖院。 一行人走的急促,還沒到院落,就在外面聽到了比剛才還大聲的鬼哭狼嚎,其中還夾雜著杜延的怒斥和巴掌聲。 韓盈心下感慨,果然,弟弟這種生物,躺著總比跑起來更讓人放心,杜延也是被氣的夠嗆啊。 就是在闖禍上,這兩人不愧是親兄弟。 嚇唬孫女的小孩被打,蔡彭自然高興,他面上不顯,跟著韓盈進入解剖院,院中的確彌漫著淡淡的血氣,可景象卻不像他想的那樣鮮血四濺,腸流滿地的模樣,反而頗為整潔,干凈,若不是。打開的院門內部,的確有一具赤身裸體的尸體,旁邊還有女醫在忙碌,那他還以為這就是正常的院子呢! 他繼續前行,略過揍楊原的杜延,站到門口,方才看清楚那男尸身上帶著的血跡和縫合的痕跡,以及女醫正在縫合的眼皮。 不得不說,這一幕讓蔡彭覺著自己的眼皮也開始發疼,他忍不住問道: “為何還要給他縫上? 韓盈隨口答道:“整理好全尸給他找地方下葬。 “咦? 蔡彭還以為這些死囚就是死無全尸外加曝尸荒野呢,沒想到還有下葬的機會,那些罪大惡極的囚犯正常情況下可沒有這個資格,肢解后梟頭示眾才是常態,如此說來,韓盈還算做了件好事兒呢。 嗯……這真是美妙的誤會,韓盈給他們下葬完全是沒辦法保存器官,亂扔更是容易造成不適和污染,更何況,這些大體老師哪怕生前犯了罪,死后為醫學做了這么大的貢獻,總是要尊敬一下的,收整埋葬還能練練縫合技術,兩全其美嘛。 韓盈不知道蔡彭所想,她走上前,將畫有詳細器官的細麻布抽了出來,在旁邊的桌子上展開,對著蔡彭招手道: “這是她們新畫的心血管圖。 第164章 血液循環 這張解剖圖有二尺寬,五尺長,是最終的定稿,按照韓盈制定的要求,用幾乎和線一樣細的線條勾勒出整體的前后左右視圖,各個剖面圖、以及放大的心房,連接各器官的血管,甚至還有完整的人體外輪廓來標注心臟的位置大小等等。 以韓盈的審視來看,它和后世教學使用的解剖圖相差不大,已經能夠達到十八世紀西方解剖圖的精準程度,只是沒有更精細的,一比一去畫心房壁多厚的同時又有多少層,這玩意雖然也能rou眼觀察總結和畫出來,但用處嘛……基本上沒有。 畢竟西方的心臟手術能有成活率,雖然和解剖發展有一定關系,但最重要的還是青霉素等化學藥物殺菌、醫療影像技術確定病因支撐,沒這兩項想給活人心臟動手術,那絕對動一個死一個。 不過,女醫們并不知道這點,一開始解剖繪制的時候,她們什么都想畫上去,這導致最初拿給韓盈看的解剖圖簡直是一團亂麻,甚至每個人的都不一樣,非得韓盈帶著畫個,有了參照才能繼續。 可即便是這樣,每張圖她還需要審稿,當然,女醫們的任務更重,解剖,繪稿,定稿,歸納重繪……每一項背后都是大量的人力。 蔡彭不知道這張圖背后有多少事情,但僅僅是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繪制,他便能夠確定這張圖是無價之寶。 想要繪制它,所需要的精力,物力都是海量,甚至這種創新的繪制方法,都不知道要失敗多少次才能出來,更不要說它本身展示出來的價值! 蔡彭快走兩步,眼睛死死的盯著這張領先如今一千八百年的心臟解剖圖,貪婪的掃視著,要將每一處線條全部記住,他伸出手,想去指以及所看的位置,卻半點不敢觸碰,而是懸在上方慢慢的跟隨著線條滑動。 良久,他才嘆息道:“原來,人心竟是這般形狀,其內更有如此奧妙,其復雜程度,不亞于樓舍!” 說話間,蔡彭臉上呈現出極為復雜的表情,欣喜若狂間還夾雜著悲意,這悲意越來越重,甚至在聲音中也帶了出來: “可恨,我居晚二十年方才見韓醫,更恨不識這圖中大半之物!” “不識不是更好么?” 韓盈明白蔡彭的心態,沒有什么比明明已經掌握如今最頂尖技術,結果卻被突然告知,自己還有大量的,更加深奧的技術沒有學習更打擊心態了,仿佛過往幾十年的努力一瞬間都被否定,可對于醫生來說,這也是最好的事情,因為這代表醫術有著更加寬闊的進步空間,同時也能救治更多的病人! “難道,蔡醫連再識這圖的心都沒有了?” “當然不會。” 蔡醫搖了搖頭,他聽懂了韓盈的意思,只要他問,上圖上所有的一切,甚至是韓盈這些年來的專研全都能盡數告知,這樣寬廣的胸襟著實讓他敬佩,只是—— 抬頭看著韓盈年輕的面孔,蔡彭忍不住在心里嘆氣,他太老了,就算是再學,再專研,又能持續多少年? 蔡彭不敢多想這個問題,他努力讓自己想起來師兄們都活到了花甲,以及老師古稀之年方才去世的例子,整理好外放的情緒,又道: “靈樞經脈篇有云,心主血,起于胸中,出屬心包絡,下膈……其支者,別掌中,循小指次指,出其端,此成一體也,可我見此圖繪制,卻時刻與全身相照,難道,前人所總的經脈,有所謬誤?” 做戲做全套,真的把黃帝內經背下來,還研究過的韓盈立刻點了點頭。 更早時期的醫生在人體解剖上已經走了很遠,這段內容其實就是如今的血液循環理論,從后世看,這就是血液從胸外側動脈分支,到肱動脈肌支,前臂正中動脈、前臂掌側骨,腕掌,指掌的一次循環。 從血管分布及走行路線來說,這和后世沒有太大區別,很精確,不過,現代醫學認為血液是從主干流向分支,而如今則認為是從共干血管的一個分支流向另一分支,只是單體臟器和特定的血管結合在一起,而非全身循環,在這點上,漢代的認知還是有所不足。 “血管還未完整繪制,不過之前解剖時,有通過些許手段驗證過這點。” 韓盈腦海中回想起來那些驗證的手段,呃,和歷史上那些有名的酷刑也差不了多少,她默默的略過了這點,道: “血內及于臟腑,外布于肌rou,流通全身,其力來源于心,外聽為心跳,其內如水囊擠水,左右流轉,而后入肺……” 血液循環涉及的可不只是單一內臟,無實物光空口說,好多東西都說不清楚,韓盈又抽出來張簡略的,只畫了器官外輪廓的全身人體圖,將她和女醫們‘研究’出來的循環理論講了一遍,同時還帶入部分的肺部呼吸與氣的連接,腸道的營養吸收以及肝腎排毒。 肺傳氣,肝腎排毒,心主血,在如今都有一定的認知,大的范圍沒有多少錯誤,只是更詳細的部分就開始有爭議了,在韓盈這邊來說,她是屬于帶著答案去找驗證,諸如肺氣,呼吸氣體有區別這種很多可以直接用實驗證實,這種說服蔡醫就很容易。 可有些韓盈在如今是找不到驗證的,比如肝加工營養物質,以目前的解剖還不足以證實它有這些功能,這方面,蔡彭便只將其認作是韓盈提出的理論,真實性未知,甚至還對一些觀點上持有不同的看法。 這樣的反駁完全在韓盈的理解范圍內,她沒有在自己不能證明的地方糾結,而是固守有證據支撐的部分: “血液有承載全身營養輸送的功能,這點我之前解剖的一個胖子能夠證實,對方血管中有著大量的油脂,多到將主血管堵塞的只有一半,后來我又對他的家人詢問過,此人極其愛吃rou,還是以肥rou為主,所以他常年頭暈眼花并伴有胸痛,如果油脂不是來自于腸道的吸收,那根本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 和韓盈討論越多,蔡彭便越困苦自己無法親眼看到,他下意識想追問,有沒有可能會是胖子內肥rou過多,其油脂滲進血管致使的油脂堆積,但他還沒開口,腦海中浮現的一個病例讓他硬生生止住了這句話。 “油脂堆積堵塞血管,血管變細,腦部供血不足,所以頭暈,胸痛,不,應該是心痛,心要用更強大的力才能讓血液流通,長久處在極力不得舒緩,怎會不痛?” 蔡彭開口分析原因,看韓盈點頭,便得知自己所想正確,他回想過往診治過的病患,微微遲疑,卻還是開口問道: “那血管中出現油脂堆積,究竟是他過胖,還是吃的肥rou太多呢?” “肯定是后者啊。” 韓盈攤了攤手,她如今接觸不到任何的植物油,以夜晚想點個燈都得用動物油脂情況,九成九以上的人,正常吃根本不可能吃成個大胖子: “不過‘胖’只是表象,出現的原因也不止吃rou,倘若此人主食吃的多,平日里又活動的少,同樣會變胖,據說郡里講究男子以心廣體胖,甚至以肥碩為美,我個人認為是不太好的,容易產生病癥。” “這……”蔡彭不免擰緊了眉頭:“那張相張蒼如何解釋?” 韓盈沉默了。 張蒼是漢朝初年的名臣,此人原本在秦朝當一個小官,后來跟著劉邦打天下,據說是犯了腰斬的罪,行刑人脫下他衣服,滿身肥膘白白胖胖,正好被當時的丞相王陵看見了,他認為張蒼俊美異常,不是平常人,于是向劉邦求情,而劉邦還真免除了他的死刑。 事情到這里挺離譜的,不過韓盈還可以理解為,白、胖證明了張蒼不是普通人的身份,而張蒼又通過口才說服了王陵為自己求情,總之,這與她的理論無關,但后面就不是了,身為胖子,他居然在權貴大多五十來歲的壽命下,活到了一百多歲! 就,有些人雖然熬夜吃rou抽煙喝酒全都做,但他就是活的久,這種向醫學常識瘋狂扇巴掌的身體只想讓韓盈高呼,這是什么基因,給我也來一份啊! “雖然我不想承認,但人與人的身體差距有時候比人與狗都大,張相……他長壽和胖關系不大,而是本身就能活得久。” 回答的韓盈滿臉麻木: “畢竟世上胖的人多了,這么長壽的也就他一個,也就是他太顯眼,大家才覺著胖能長壽,普通人還是要均衡,過猶不及嘛,” 蔡彭想了想老師和周圍經歷的人,逐漸繞過來彎兒:“還真是。” 張相就是違反正常情況的特例,完全沒有對照參考價值,不過這個不能‘胖’的范圍,又是在哪兒呢?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畢竟有現實因素影響,比如職業、環境,財力水平等等,二人就這個問題又多聊了幾段,看天色已近中午,這些一時半會也講不完,韓盈便直接邀請對方住進醫屬旁邊的空屋舍,以后方便過來討論。 蔡彭毫不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搬家收拾不是容易的事情,不過這方面完全不需要蔡彭cao心,有兒子兒媳效勞嘛。 所以,接下來的日子蔡彭近乎每日都泡在醫屬,連轉移戶口的事情都是兒子去辦的,而等蔡盛好不容易能休息下來喘口氣,蔡彭又將蓋了泥封的信件扔到了兒子懷里。 “這是給慶侯的信,你盡快找人寄出去。” 蔡盛拿著信件,看著親爹瀟灑遠去的背影,差點兒沒有咆哮出聲,慶侯所在的縣遠在四百里開外,他上哪兒寄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