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節
葉安撥兩下頭發,抓了抓后頸,感覺十分清爽,對紫荊豎起大拇指。 紫荊笑了,將匕首收回刀鞘,清理掉甲板上的頭發,按照葉安之前的吩咐,組織眾人開船,準備離開這片高地。 船行河上,從船尾向后望,已經看不到任何火光,只有濃煙揮之不去,仿佛一團黑云,沉甸甸壓在高地上方。 老人和孩子忐忑不安,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命運。 葉安看出他們的緊張,示意紫荊先把梔子送入船艙,安排一個人照顧她,再燒一些熱水,讓船上的人痛快洗個澡。 “等洗過澡,再給他們安排艙室。”葉安道。 老人和孩子長期流浪,又被關在籠子里多日,身上不可避免生有虱子。必須仔細清理一下。葉安可不想把這些小東西帶回島上。 紫荊安排好人手,從倉庫中抬出大桶,盛接干凈的雨水。 葉安移來趙翁留下的藤傘,示意老人和孩子到傘下避雨,隨即去往廚房,親自取來大塊的熏rou和儲存的麥餅。 熏rou是冷的,麥餅也沒來得及烤,卻足以讓老人孩子不停咽口水,腹中陣陣轟鳴。 葉安將熏rou切成片,分別夾到餅里,每個人分半個。并非是他吝嗇,而是他能夠看出這些人餓了許久,若是讓他們敞開肚子吃,很可能活活撐死。 麥餅遞到面前,香味飄入鼻端,孩子們不停咽著口水,卻意外能控制住自己,沒有立即去取,而是抬頭看向老人,等待老人的許可。 葉安表情中閃過詫異,視線迎上對面的老人,清楚感知到他們此刻所想,解釋道道:“不用擔心,這不是奴隸船,我也不是商人,更不打算做人口買賣。” 說話間,葉安拿起一塊麥餅,當著老人的面咬下一口,嚼了幾下咽進肚子里。 老人們將信將疑,很快又覺得葉安沒有欺騙自己的必要,當即對孩子們點點頭。孩子們得到允許,各自抓起半個麥餅,開始狼吞虎咽。 “大人,我們不明白,您為什么要救我們?”手臂上帶著魚紋的老人開口。 “順手。”葉安沒有給出全部答案,但也不算是欺騙他們。遇到那群聚居者是意外,救下這批人也是順勢而為。 老人點點頭,沒有繼續詢問。 這讓葉安有些好奇,他是真的信了自己,還是看出自己不打算多說,才沒有繼續追問? 麥餅吃完,熱水也已經燒好。 女人們輪換進到艙室,老人和孩子則被安排在甲板上。 孩子們從懂事開始,就跟著老人們在荒原流浪。雨季之外,洗澡的次數屈指可數。大部分時間,為避免被兇猛的變異獸襲擊,他們還要想方設法改變自己身上的氣味,在身上涂抹各種奇怪的東西,味道自然不會多好。 毫不夸張地說,這是他們人生中第一個熱水澡。 剛剛碰到熱水,孩子還會發出驚叫。老人們一邊拍著他們的背,一邊將熱水潑在他們身上,舒適感壓過緊張,才讓他們安靜下來。 在洗澡之前,葉安獲得老人的許可,將這些孩子的頭發盡數剃掉。老人們則是自己動手,互相幫忙,同樣給自己剃了光頭。 換下來的獸皮不能再穿,全部丟進火里燒掉。 藏在里面的虱子被燒得劈啪作響,像是放了一串串爆竹。 葉安讓人取來干凈的衣物,交給老人們換上。沒有適合孩子的大小,先讓他們裹上獸皮,將衣服改成合適的尺寸再換。 過程中,葉安驚訝發現,不只一個老人身上帶著魚紋,有的在胳膊,有的在背上,還有的在腰間和腿上。大部分被衣物遮擋,之前才沒有發現。 老人們留意到他的視線,互相看看,其中一人抬起胳膊,開口道:“大人,您見過這個?” “見過。”葉安點點頭,索性開門見山,“我有一個問題,希望你們能誠實回答。” “您請問。” “你們和海城是什么關系?” 聽到“海城”兩字,老人們同時僵住,神情為之一變。 第276章 秘密 老人們面有難色。 關于出身的秘密,他們已經隱瞞了三十年,從不曾對人提起。即便是收養的孩子,也從未被透露過只言片語。 葉安能從魚紋聯想到他們的出身,顯然是對海城有所了解。 從他的年紀判斷,不會是當年參與陰謀的人。就態度而言,也不像是那群人的后代。 最重要的是,葉安救了他們的命。 想到自己的處境,老人們嘆息一聲,互相看了看,決定不做隱瞞,將自己的來歷告知葉安。 “我們的確來自海城。”手臂帶著魚紋的老人道。 從老人口中,葉安獲悉他叫強伯,三十年前曾是海城一支狩獵隊的隊長。 和大多數城池不同,海城人有大量的狩獵隊,部分隸屬城主府,部分源于民間。后者受城主府管轄,但有大量的行動自由,他們可以自行駕船出海,也可以聯合其他隊伍在陸地捕獵。 “當年海城出事時,我們在遠洋。” 強伯回憶當年舊事,聲音低沉,語氣蒼涼,遍布溝壑的臉上涌現憤怒和悔恨。 他們發現了磷蝦群,一路追到遠海,不想走得太遠,遇到專門捕食磷蝦的藍鯨。變異藍鯨體長超過五十米,是真正的海洋巨獸。嘴巴張開,能將整艘船吞入腹中。 好在藍鯨的目標是磷蝦群,并未將捕魚船放在眼里。 強伯等人放棄之前的計劃,全力開動船只,遠離捕食的藍鯨和陷入慌亂的蝦群。 不料想,他們剛剛脫離藍鯨的獵食場,就遇到一場恐怖的暴風雨。船在風雨中迷失方向,足足在海上徘徊一個多月,近乎彈盡糧絕,才重新看到陸地。 “我們死里逃生,迫不及待想見家人,哪想到……” 強伯的聲音變得哽咽,老人們也是面現戚色。 孩子們不了解老人的過往,卻能察覺到他們的痛苦。主動靠在老人身邊,擦去他們的眼淚,盡己所能的安慰養大自己的人。 “我們回到海城,迎接我們的不是親人,不是朋友,而是一片廢墟。” 他們回來時,海城經歷背叛,遭海嘯和巨獸肆虐,早成一片廢墟。城墻倒塌,殘余的部分上留著清晰的齒痕和爪印。 城內房屋傾倒,道路損毀,還有不少火焚的痕跡。 強伯幾人面對慘狀,無不怒發沖冠,心如刀割。哪怕知道希望渺茫,他們仍不顧一切地在城內尋找,可惜找遍廢墟,也沒能找到一個活著的人。 所有的努力徒勞無功,他們只能收斂城民的尸骨,不使其繼續暴露在殘垣斷壁間,遭受變異獸和禽鳥的破壞。 尸骨破損得十分厲害,無法拼湊完整,更無法辨認。 強伯等人壘起柴堆,將其全部焚燒,再將骨灰掩埋。 面對升騰的火焰,想到城內慘狀,他們憤恨、痛苦,卻無從發泄。 他們回來得太晚,不知道參與陰謀的都有誰。但他們十分清楚,能覆滅海城,絕不是一般勢力能夠做到。 “我們掩埋過尸骨,開始隱姓埋名,在荒原中流浪。” 最初的幾年,他們心中一直燃燒著復仇的火焰,被憤怒驅使,不能很好的隱藏行跡和身份,為此損失不少人手。 慘痛的教訓之后,他們學會如何隱藏,學會更好的動腦子,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逐漸找出當年參與陰謀的主要對象。 “黑城。”強伯咬牙切齒。 這是他們第一個確認,也是最為肯定的一股勢力。 當年的黑城城主是變異者,只有他才有能力在反常的季節引來海嘯。 除此之外,巖城、紅城、千城都有份! 他們想要報仇,奈何實力不濟,吃過虧,經歷同伴的死傷,只能蟄伏下來。 年復一年,年輕的面孔變得衰老。 他們從能輕松捕獵大型變異獸,到只能依靠捕捉地鼠、挖掘植物的根莖生存。 他們不再孔武有力,但始終沒有放棄復仇。只要有機會,哪怕是搭上性命,也要讓當年的兇手血債血償! 收養這些孩子完全是機緣巧合,并無更深層次的目的,更沒想過將仇恨灌輸給他們,讓他們為自己報仇。 “可惜我們都老了,太老了。”強伯聲音愈發沙啞,蒼涼中透出更多不甘。 三十年前,狩獵隊有一百多人,如今只剩下他們幾個,兩只手都能數得過來,連一群聚居者都對付不了。 他們撐著一口氣,不是留戀世間,而是不敢死。 如果他們就這么死了,黃泉之下如何對早去的同伴交代?又怎能告訴他們,耗費三十年,他們竟不能手刃一個仇人! 強伯的話說得斷斷續續,被傷痛和仇恨籠罩,偶爾還會變得失去邏輯。 葉安一直沒有打斷他,盤膝坐在甲板上,認真聽對方講述。即使不催動異能,也能清楚感知到對方此刻的沉痛。 這些老人經歷得太多,心懷仇恨蹉跎三十年,如今落到這般田地,如何不令人唏噓。 強伯的話說完了,甲板上陷入沉默,只有風卷過藤傘,雨水敲打傘蓋的清脆聲響。 “大人,事情過去三十年,海城仍是禁忌,如果我們的身份泄露,很可能給你帶來麻煩。”強伯說道。 “這點不用擔心。”葉安微微一笑,道,“我能應付,而且我的仇人未必比你們少。” 聽到葉安的話,老人們面現詫異。 葉安沒有進一步解釋。即使他知道老人們沒有說謊,還是決定不透露蕭玧的身份。先把這些老人帶回三角洲,具體如何,等蕭玧解決掉巖城和黑城的事,兩人當面再做商議。 老人和孩子們留了下來,他們被安排在戰船的二層艙室。 大概是常年流浪,時刻要面對危險,孩子們不愿意和老人離得太遠。葉安特地交代過紫荊,分配給他們的艙室挨在一起。 這種照顧讓老人們十分感激。 作為回報,他們主動承擔起船只檢修的工作,并將多年的航海經驗告知紫荊等人。除此之外,他們還告知葉安不少稀奇古怪的海洋陸地生物和變異植物。 葉安很佩服老人們的知識儲備。特別是關于有毒的動物和植物,他懷疑老人們知道的并不比鈴蘭少,甚至會更多。 提起毒和藥物,就不免想起那支神秘的商隊。 葉安抱著試試看的心態,詢問老人們是否知道這支隊伍。 “如果大人說的是扎姆的商隊,我想我們知道。”聽完葉安的描述,強伯回答道。 “扎姆?”葉安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 “沒錯。”強伯放下手中的繩子,神情變得晦暗不明,“我們年輕時遇到過他,他去過海城,還曾面見過城主。” 葉安瞪大雙眼,這樣算起來,這個人至少也有五六十歲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