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安是他們唯一的機會。

    哪怕他來自營地中傳言的奴隸船，他們也認了。

    狂風平地而起，火焰熊熊。

    風助火勢，火隨風舞，燒斷的木頭帶著火苗被送到營地的每一個角落。

    房屋、帳篷和圍欄都在燃燒。

    整片營地陷入火海，如一個巨大的火球，盤踞在高地之上，在黑夜中無比醒目。

    尚未死去的聚居者倒在地上哀嚎，在痛苦中翻滾，想要壓滅身上的火焰。面孔和四肢已經漆黑，不知是留下的傷痕還是煙氣。

    葉安一行人經過，哀嚎的人眼底浮現兇光，不顧一切伸出手，不是為了求救，而是要抓住他們的腳踝，拖延他們的速度，企圖將他們全部留在火海之中。

    老人們認出襲擊者是誰，臉上浮現憤怒和憎恨，想起這些人都做過什么，接連抬起腳，狠狠踩了下去，將伸過來的手掌踩碎。

    “啊！”

    襲擊者發出慘叫，赤紅雙眼，滿臉焦黑，仿佛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老人們一不做二不休，從地上撿起斷裂的武器、木頭和石塊，對著襲擊者劈砍過去。

    葉安沒有阻止他們，而是提醒他們動作快一些，必須趕在火焰圍攏之前沖出去。

    營地外，紫荊等人焦急等待，不停踱著步子。即使知道葉安的能力，面對眼前大火，也不免心生擔憂。

    一片燃燒的圍欄忽然傾倒，火焰分成數道，沿著碎裂的木頭躥過草地，被一條小溪攔截，無法繼續前行，只能在原地燃燒。

    蒸發的水汽大片躥升，帶著灼人的熱浪，迫使紫荊等人后退，并拖走被俘虜的狩獵隊員。

    圍欄之后，葉安帶著二十多個老人孩子沖了出來。

    在彌漫的煙氣中困了太久，老人們的視力受到損傷，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只能由孩子們引路，緊緊跟上葉安的腳步，不至于被落得太遠。

    “大人！”

    看到沖出營地的葉安，紫荊馬上松了一口氣，隔著蒸發的水汽揮舞手臂，朝葉安迎了上去。

    火勢實在太大，葉安已經十分小心，仍不免被熱焰燎了幾下。身上的外套出現破洞，右耳邊的頭發被火星燎得卷起，散發出一種奇怪的味道。

    越過小溪，葉安帶著眾人繼續前行，直至完全脫離火焰覆蓋的范圍，才接過紫荊遞來的水袋，仰頭灌下幾大口。

    抹去嘴邊的水漬，葉安將水袋交給紫荊，示意她分給救出來的老人和孩子。

    “謝謝。”

    老人們道謝之后，沒有自己喝，而是先遞到孩子們嘴邊。孩子們十分懂事，沾了沾嘴唇就將水推給老人，等到他們滋潤過喉嚨，才捧起水袋大口暢飲。

    這些孩子年齡不一，臉上被火焰熏黑，看不太清楚長相。從個頭和體型判斷，大部分和小微小竹的年齡差不多，甚至可能更小。

    環境殘酷，身為流浪者，生存的條件更為艱苦。

    葉安很想知道，這些老人是如何養大這些孩子。除了他們，是否還有其他人流浪在附近。

    只是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

    等老人和孩子補充過水分，大部分恢復力氣，葉安準備返回戰船，離開這片高地。

    狩獵隊員倒在地上，盡量蜷縮起身體，一是頭痛尚未恢復，讓他無法自如行動；二來，看到被救出來的老人和孩子，看到他們手中染血的武器，心中生出不妙的預感。依靠本能，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可惜他的愿望未能實現。

    老人和孩子們恢復力氣，第一時間就朝他撲了上來。

    紫荊皺眉，正準備開口，葉安搖搖頭，示意她不必阻攔。

    “由他們去。”

    和火場中的男人一樣，狩獵隊員是被活活打死的。至死都沒能發出一聲慘叫，全因他的下巴第一時間就被砸碎，舌頭也被當場拽掉。

    這樣的行為看似殘酷，可比起他曾經做過的惡行，遭到的報復不及萬分之一。等老人們散開，地上只留下一片狼藉，碎裂的骨頭散落，根本拼不出完整的人形。

    “走，回船。”

    葉安眺望營地，那里完全被火焰吞噬，沒有一個人能逃出來。即使頂著烈焰沖出來，也會被盤踞在山脊的水蛭覆蓋，淪為一具具枯骨，很快沉入水下。

    老人們誤會葉安的身份，以為逃出營地，自己就會被綁起來，也接受了可能的命運，還暗中叮囑孩子不要反抗。

    完全沒有想到，葉安壓根沒打算綁他們，更是等他們恢復體力，才帶著他們上路。

    葉安所行出乎預料，脫離險境之后，老人們不由得心生猜測，對他的身份生出疑問。

    他們能在危機四伏的荒原中活到現在，還養活不少撿來的孩子，身體逐漸衰弱的情況下，多年累積的生存經驗必不可少。

    他們聽說過奴隸船，早在三十年前，還有人遠遠看到過。

    葉安太過年輕，對人的態度過于溫和，跟在他身邊的紫荊等人雖然強悍，卻同兇神惡煞的奴隸船打手有極大區別。

    疑點越來越多，老人紛紛生出懷疑：那些逃回來的聚居者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還是從一開始他們就認錯了這個年輕人的身份？

    從營地返回戰船的路不算好走，中途又遇到大雨，道路變得泥濘，需要彼此攙扶，加倍小心才不會跌倒。

    經過一片灌木林，梔子不小心踩進一個泥坑，坑底瞬間沸騰，一條條手臂粗的蚯蚓忽然出現，纏繞上她的小腿，頭頂的吸盤狠狠叮咬，引起一陣劇痛。

    “梔子！”

    紫荊迅速沖上前，抓住梔子的胳膊，和兩個女人一同將她從泥潭中拽出來，同時帶出數條變異蚯蚓。

    蚯蚓盤結在地上，被紫荊連砍數刀，斷口處流淌出腥臭的血液。

    梔子的腿被咬得血rou模糊，流出的血不是鮮紅，而是帶著綠色的斑點，明顯是中了毒。

    隨著時間過去，她的意識逐漸不清醒，雙手亂抓，眼神不能聚焦，開始出現幻覺。

    葉安和紫荊曾遇到過巨型蚯蚓，該種蚯蚓體型更大，卻沒有這么強的毒素。葉安取出鈴蘭配置的解毒劑，仍無法緩解梔子的癥狀。

    梔子的情況越來越嚴重，眾人無計可施，紫荊艱難道：“大人，梔子怕是……實在不行，先把她綁起來，不能讓她傷人。”

    短短時間內，梔子變得癲狂，開始無差別攻擊身邊的人。

    葉安正準備同化她，一個老人忽然道：“大人，把蚯蚓的血放干，徒手撕碎，混著少量泥漿敷在傷口上，可以解毒。”

    老人的嗓子受過傷，聲音沙啞，吐字不是那么清晰。

    聲音傳入耳中，葉安當即望過去，發現說話的老人身材高大，背有些傴僂，身上的獸皮破破爛爛，露出的右前臂上，覆蓋一截醒目的魚紋。

    第275章 海城老人

    梔子的傷勢刻不容緩。

    確定老人沒有說謊，葉安親自到泥潭抓來一條蚯蚓，利落切成數段，擠干腥臭的血液，按照老人所言撕成碎塊，混合泥漿，用葉片托著，準備敷在梔子腿上。

    在毒素的作用下，梔子變得神志不清，眼神渙散，嘴角流出白沫，喉嚨里發出野獸一樣的吼聲。

    在敷藥時，傷口被刺激到，產生劇烈的疼痛，梔子奮力掙扎，差點咬傷抓住她的紫荊。

    實在沒辦法，只能先將她捆起來，使她動彈不得，才好繼續療傷。

    變異蚯蚓的碎塊混合泥漿，散發出一股讓人作嘔的味道。治療的效果卻相當不錯，幾乎是立竿見影。熬過最初的劇痛，傷口處流出的血開始變得正常。

    梔子的眼神逐漸恢復清明，只是人變得十分虛弱。看到紫荊手臂上的牙印，表情十分愧疚。

    “沒事，皮都沒破。”

    紫荊安慰梔子，將獸皮裹在她身上，不方便背，交由兩個女人將她抬起來，避免在行走的時候擦掉傷藥。

    “走吧。”

    處理完梔子的傷，眾人繼續前行。

    為免類似的情況再次發生，隊伍眾人都十分小心，尤其是穿過泥坑遍布的道路時，盡量排成一列，踩著同伴的腳印行動，最大程度避開危險。

    雨一直在下，漸成瓢潑之勢。

    一行人抵達聚居者狩獵野豬的地點，殘留的血痕都被沖走，野豬的尸體也少掉數頭，從留在地上的痕跡推斷，很像是被某種變異獸拖走。

    葉安蹲下身，查看被雨水覆蓋的爪印，伸開五指對比，估算出變異獸的體型，立刻警覺起來。

    “帶上兩頭野豬，快走！”

    女人們就地取材，找到合適的樹枝，砍斷作為抬桿。再用繩子綁住野豬的四條腿，將抬桿穿過去，兩頭搭在肩上，利落抬了起來。

    地上有三頭野豬，葉安仔細觀察后，留下身上帶著抓痕的一頭。

    “快！”

    雨水越來越大，隊伍繼續加快速度。

    老人們互相攙扶，孩子也盡量不使自己成為負擔，盡最大可能跟上葉安一行的腳步。

    他們離開不久，一只花豹從樹上爬下，落地時悄無聲息，尾巴尖動了動，確認附近沒有其他捕食者，才向地上的野豬走去。

    葉安發現的爪印和抓痕都屬于這頭花豹，消失的幾頭野豬也是被它拖走，藏在不同的樹上。

    它有兩個孩子要養，需要大量的食物。

    如果葉安沒有果斷作出決定，難保雙方不會發生沖突。

    花豹拖走了最后一頭野豬，由于實在太重，不得不在樹下取出內臟，減輕重量。

    野豬的心和肝臟被花豹吃掉，其余部分散落在雨水中，引來藏在附近的小獸，為填飽肚子，發生激烈爭搶。

    小獸的吼叫聲淹沒在雨中，距離稍遠就聽得不十分真切。

    葉安一行人抵達高地邊緣，留在船上的人聽到召喚聲，透過雨幕看到歸來的隊伍，立即從船頭放下繩子，幫助眾人登上甲板。

    野豬分量不輕，必須捆上三條繩子，才順利拖到船上。

    老人和孩子堅持一路，已經又累又餓，筋疲力盡。看到停泊在高地邊緣的戰船，心中的不安開始擴散。但他們已經沒有去處，上船或許能有活路，除此之外，只有死路一條。

    “大人，快擦擦。”

    紫荊上船之后，顧不得自己，迅速奔回船艙，找出干凈的獸皮，一股腦遞給葉安。

    葉安擺擺手，單手梳過額前的濕發，觸碰到被燒焦的部分，抽出匕首全部削掉。

    離開孤島日久，葉安的頭發已經長到肩頭，單削去一部分顯得不倫不類，索性讓紫荊幫忙，將頭發全部剪短。

    “大人，這樣行嗎？”

    紫荊動作利落，葉安腳邊很快落下一圈碎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