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行處(三)
夜雨,淮河畔。楊柳扶青疏影斜,東風歷歷重樓下,亦作滄海桑田。 距陳國都城歷陽已不足五十里。 營帳中燭火微微跳動,原是剛商議完攻克歷陽的對策。明日,便是一切的結束,不必再見這樣多無辜的鮮血。 自兩月前,元朝出兵南境,本就與北帝膠著的陳國受到元北兩朝的夾擊,更是節節敗退,連連失策。只消兩月,便被兩軍攻到了都城。雖說是商議對策,可眾人都心知肚明,無論強攻與否,依著陳國如今的兵力,又如何能撐過叁日? 遲敬在布帛上寫著傳回上京的戰報,復又想到什么,喚起身旁的衛兵,“傳我令,明日攻入歷陽,直取帝宮。所有人,不得焚燒宮室,不得搶掠庫藏,不得欺辱婦女,違者,杖百棍。” 衛兵聽得將軍這樣講,卻是面露難色,“將軍您也知道的,太尉他早先答應過只要攻入歷陽,凡可自取。何況……” 那衛兵瞧了他一眼,臉色倒是沒有什么變化,只一直下筆疾思,又道,“弟兄們也都是精壯男子,對那些還是有些渴求的……總不能一直都自己解決吧。再說,不過都是些亡國奴而已……” 遲敬瞥了他一眼,將筆置在案上,“就算如今是亡國奴,可遲早也是元朝的子民。” 他想了想,又道,“到時會從里面劃撥一部分出來犒軍,不必急于一時。”又正色道,“明日的功夫,務必按照我令。若有違抗,決不輕饒。” 那衛兵知道遲將軍是說一不二的人,他答應的事情,自然會做到,便立刻出帳傳令全營。 盡管是六月天氣,歷城竟還似春日一般。 此一戰,既無壓城黑云,也無瑟瑟西風。一路行來,倒是難得的晴朗風光,和著淮河這般清亮的水,也不知今日會否被染為深紅。 午時,歷陽破,比想象中要迅速的多。 遲敬按著原先計劃,率領中軍,直取帝宮。路上不見陳兵抵抗,竟是暢通無阻,是以很快便到了歷陽王宮。原來,那守城的兵士已是陳國最后的殘兵敗將,即便誓死守衛,也不過負隅頑抗而已。 滿庭凄然,卷物而逃者有,懼而抵抗者有,茍然求生者有,羞憤自盡者有。 遲敬雖心中頗動,也只喚了一隊人沿途制服,畢竟,要取得,是陳厲公的首級。 觀政殿。 宮門大開,厲公端坐于王位之上,眼無懼色。 見是遲敬提劍而入,倒是有些意外,“我只當今日取我性命的,會是北朝人。沒想到,將軍倒是先來一步。” 遲敬將劍收入鞘中,神色坦然,笑道,“若厲公愿降,我等也自然不會為難與你。吾皇仁厚,只要你上與降表,想來也可得數城封地,自立為王。” 厲公雖已做好了難逃一死的準備,可聽此輕慢之言,也難免羞愧,稍有恨意。 遲敬見他并不答話,又上前幾步,行至玉階下,溫言道,“厲公這又是何必?為了王后一人,顛覆這一朝?其實,早一點將齊旦交出來,不就沒有這些禍端了么?” “呵?他們要的只是這陳國,即便沒有齊旦,也還會有其他的借口。再說,至少……至少如今,我還對得起她。” “厲公當真同王后情深意重,可你對的住她,又如何面對你的子民?” 四目相接,盡是殺機。 厲公嘆了口氣,緩緩道,“所以啊,我面對不了,只好赴死。”他憶起自己剛迎來北朝和親的公主時,也是一身的不情愿。可后來在平日相處間,才知她是這樣好的一位女子。他苦笑道,“請將軍答允我一件小事。” “若力所能及,下官自當做到。” “請將軍放王后一條生路,不要讓她被北朝的人抓住,最好隱姓于世……”厲公雖極力遏制,可眼里的希冀與渴求是藏不住的。 遲敬淡淡道,“好。” 見他答允,厲公倒是放下心來,從那王座上緩緩起身,行至玉階下,笑道,“既然將軍如此爽快,那我也送一謝禮。” 遲敬自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也并不阻止。其實,這么多的周旋又是何必,大家都心知肚明,北帝不會饒過他,難道元瑯就真會賜城,留下禍患? 劍刃輕薄,鋒利無比,是以見血封喉。 夢中未與青山見,夜暮忽聞子規啼。 歧路斷,淮河一覺,踏過來路幾許? 一場戰亂,便是一城的禍亂。 戰后叁日,遲敬與北朝的將領在觀政殿議事,商討這劃定邊界一事。 自然,是越多越好。不過,人也不得貪心。兩方各讓一步,淮河以北,已占之城,盡數歸北朝所有,其余地方,包括歷陽,歸為元朝。 秦方看著眼前劃分地界,快筆疾書的遲敬,不禁想到前日他率中軍,先行占領王城。其人,野心不小。后來雖說對自己后衛輔助報以謝意,言語里卻盡是以城外數萬精兵相脅。他從北面攻來,持續叁月之久,若再戰,怕是要折在了這歷陽,也就答應了這盟約。此后,再無陳國繁華都城,只有,元朝邊城。 連著兩月的戰爭終于到了盡頭,是夜,遲敬下令犒賞叁軍。他也被孫岐和部下灌了不少酒,被衛兵扶到主帳時,已是頭痛不已,卻見自己席上坐著一名女子。 紅巾翠袖,倩影秀姿。 那衛兵低聲道,“都說陳女窈窕,這名女子姿色上佳,特意挑來送與將軍的。” 遲敬笑了笑,并不多言,那兵士會意,便快步出了帳門。酒意甚濃,他將那玉玦解下,扔到案上,搖搖晃晃得朝席畔行去。 “怎么,不知道怎么侍奉人嗎?”遲敬有意調笑。 那女子并不出聲,只一味得抱著席上的薄被發抖,像是不敢回頭。遲敬見她瑟縮著,一時竟想到,要是這里坐著的是衛影該有多好? 如此不干系的想法。 他靠的愈近,那女子發抖的越加厲害。他沒什么欲望,即便是一位很美的人兒。 他故意將那被子一角拽住,往前一扯,假意借勢要躺下去。那人被嚇到,終于回過身來,眼里全是驚懼,嘴里還喃喃得說著些什么。她抬起頭,臉上已是布滿了淚痕,哪里有半分翠袖佳人得模樣?看清了眼前人,兩人均是一怔,竟會是她?怎么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