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37)
戲檸舟的自愈能力很強, 這一點在蘇勤制造的那場意外上就已經(jīng)被梁仟發(fā)現(xiàn)了——當時受了腳傷根本不能行走的青年, 在修養(yǎng)了幾日便看不出一絲問題,按照正常的進度,恐怕他還得打著石膏,養(yǎng)幾個月左右才能正常走路。 他清醒的樣子帶有太大的欺騙性, 梁仟盯著他的模樣看了很久, 一時根本不能確定現(xiàn)在他是哪個人格。戲檸舟扭頭就看到梁仟站在窗戶外面踟躕不定的樣子,將手上的東西望被窩旁邊一塞,整個人又裹回床上。 梁仟愣了一下,推開門站到床頭柜旁邊,剛才被塞的那個遙控露出半個身子, 在床沿邊要掉不掉。 “喏, 看一下吧。”他的口氣自然,下頜微抬示意梁仟把注意力放在他剛才調(diào)的電視節(jié)目上面, “我覺得這個地方的空氣好到讓人上.癮?!?/br> 男人幫他把要掉不掉的遙控放在床頭柜上, 再三確定了這個人現(xiàn)在處于正常狀態(tài), 才順著他的動作去探看電視上一片混亂的顏色。 電視機很大, 屏幕也很寬, 專門放在臥室里看的那種。音質(zhì)很不錯, 里面的人物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紅藍色不時交雜,凡是接過話筒的人都能夠嘰里呱啦講出一堆讓人真假難辨的東西來。 是海阜本地的新聞節(jié)目。 “今日早晨, 有二十多位民眾在我市公安局門口圍堵, 據(jù)在場民警的說法, 這幾位民眾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做出這樣的事情了。記者到達后隨意采訪了其中的幾位,具體采訪內(nèi)容讓人毛骨悚然。”主持人穿著明黃色的上衣,這位女士已經(jīng)辦理這邊內(nèi)容很久了。 畫面一轉(zhuǎn),是現(xiàn)場一位記者拿著話筒遞給前排亂七八糟的人,他們把鏡頭在慌亂之間舉高,對準那在戲檸舟眼里顯得很傻的牌子。 “你們以為,我們居住的這個城市很安全嗎?并不是?!遍_口的就是設問,這怕是個文化人,“并不是!在我們看不見的地方,有很多根本沒有辦法預料的傷害和不可思議的殺人案!” 戲檸舟轉(zhuǎn)過頭把擺在那里很久的白開水端過來,瞇著眼睛安靜地泯一口。 “就在前不久,十二月三日的那一天,一個小別墅里發(fā)生了迷失殺人案,警方卻把這個消息瞞了下來,讓我們這些無辜的人根本沒有辦法知曉,而據(jù)這里的犯罪心理學家推斷過,這將會是一場漫長的連環(huán)迷失殺人案!”吃瓜群眾不知道哪里來的腹稿,隨便一個都是振振有詞。 戲檸舟當然不是那個說這種絕對話的犯罪心理學家,大概又有人撐著這種號頭去亂扯了。他把水杯放下,靠在床背上,用幾個大枕頭堆起來,手上還輸著藥水。 記者也沒想到這人話很會說,他感興趣極了,擠到最前面,企圖讓別人的攝像機里也拍下他們的影子:“請問這是真的嗎?您又是怎么得到這些消息的呢?” “當然是真的!這一點你們可以去直接采訪警察局里的警官,我認為這種事情如果暴露到網(wǎng)絡上和交流平臺上,可以獲得更加明確的防護措施。”他巧妙地避開某些問題,“這是警察局的問題,這個爭端并不是我引起來的,里面的知情人士也不少,如果你們坐在電視機前,忽然被人用刀抹了脖子,相信廣大市民也不會無動于衷?!?/br> 青年沉默地看著,這則插播新聞肯定是針對他和梁仟的說辭,里面的內(nèi)容更不要說有多么顛對警察局了。 “如果有兇手的話,他這會兒大概已經(jīng)高興到快要瘋掉了?!睉驒幹蹧]表現(xiàn)出什么特別的情緒,“想想吧,自己的舉止將通過這么大的平臺傳輸給別人,引起的巨大恐慌和人民的惴惴不安將是他以為的最好展現(xiàn)?!?/br> “他肯定高興壞了?!睉驒幹廴頍o力,他將手指微微張開,無力使他神色懨懨,可從腿部與腹部傳來的痛感太真實,“我也高興壞了?!?/br> “這世上還真有這么蠢的人們?!?/br> 梁仟又去掐眉心,他忙著趕過來,這幾天根本沒有去處理輿論和當日采訪的事情,結(jié)果還是被播了出去,可為了保護肖像權和私人隱私,上了電視的還是打了馬賽克。 很快又播放到了之前戲檸舟強行站出來解釋的視頻,這讓兩個人的臉色都越看越怪異。青年微微坐正了些,疲憊地閉上眼睛。 “他們怪我們呢,梁仟。” “……關好窗戶,鎖掉外門,并不能很有效果地阻止迷失殺人案的發(fā)生,兇手對受害者的所有行為和時間安排幾乎了如指掌。”梁仟接話,他暫時避免在青年敏感的時候表達這一方面的態(tài)度,“所以他的殺人進度會很緩慢,但是他計劃里的愉悅對于別人來說都是彷徨。” “等待死亡要比意外死亡痛苦得太多?!彼直犻_眼睛,雙目無神地望著天花板,腦中大概在勾了什么圖案,“就像癌癥患者的絕望,其實要比手術意外死在手術臺上要殘酷百倍?!?/br> “可是我們得記住?!彼穆曇粝淞似?,又極輕地重新拉扯出來,“人從生下來,就是一個等待死亡為結(jié)束的過程,太多人想要長生,就是他們無法想象自己老去是什么模樣,死去又會是什么時候……” “……死前的自己又到底會變成什么怪物?!睉驒幹坂八晕也黄谂伍L壽,更不期盼長生,也許我耐心不夠,沒有辦法支撐我對生命那種漫長的等待。” 再絢爛的煙花,最終也會消散。 “再絕望,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給太多人帶來惶恐了?!绷呵察o地聽他把話說完,才想表達一下自己的思想,“我其實討厭這種嚼舌根來壞事的人?!?/br> 戲檸舟視線轉(zhuǎn)回電視,用手指對著電視機上的人指指點點:“他、他、他們,他們臉上寫著的明明是得到了新消息的興奮,哪里有什么半點害怕和惶恐?!?/br> “葉公好龍,不見棺材不落淚。”他冷漠地評價,“就像一位變態(tài)的殺人犯,他在辦案的時候并不感覺到害怕和畏懼,因為大腦的快感已經(jīng)完全覆蓋了他本身的那點本能?!?/br> “真正的害怕,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半夢半醒的時候,承受力很差的時候,潛意識里放出來的魔鬼才能占據(jù)上風?!彼[著瞳子想了想,才對害怕下了這么一個基本不受認可的定義。 電視機又開始嘰嘰喳喳:“現(xiàn)場情況的圖片就是這人些,最近我市出事平凡,希望廣大群眾能夠關好門窗,出門注意安全。過了年關后,總會發(fā)生一些意外,請大家不要驚慌,只是要……” 給了驚慌的源頭又來安慰,大概是有病。 就像明明重要的考試會給人帶來緊張感,偏偏在試卷開頭寫上“請您深呼吸沉靜下來作答試卷?!?/br> 當然這只是戲檸舟的觀點。 “姜容樞說,戲家的兩條大脈,有一條在你的身上,這是另外的一條?!毙侣勔矝]有說什么偏激的話,梁仟快要失去耐心了,“現(xiàn)在都物歸原主了。” 戲檸舟也好像才想起什么一樣:“姜容樞在戲家殺的人?一槍腦門斃命?” 他根本沒有之前的記憶。 梁仟心中懸的石頭才稍稍下降了一點,他的面部變得稍柔和,把強硬和尖銳的一面藏在致命的溫暖下:“阿檸還記得請自己是怎么到這個地方來的嗎?” “不記得?!彼卮鸬酶纱?,將眼神回甩到梁仟身上,笑起來,“我已經(jīng)習慣了呀,梁仟?!?/br> 男人揉了揉他的發(fā),把人摁到被窩里,將屋內(nèi)窗子開了條小縫,降低了點空調(diào)溫度。他親親俯下身,在青年略紅潤的額頭上親點了一下,留下點濕潤。 “你稍有些發(fā)燒,乖一點,最近什么都不要cao心,回去陳凡就能直接在家里讓你接受治療,記不起來的東西就算了,身體上剛養(yǎng)好些氣色又被你折騰完了。”梁仟低垂著睫毛,長如羽翼掃在青年白皙的皮膚上,“這里空氣干凈,那我們之后就來這里,如果你不喜歡,那可以去別的地方?!?/br> 海阜,是不可能再待下去了。 “參加完鋼琴表演的那一次活動,不管案子有沒有處理完,我會把你帶走?!蹦腥税缘烙止麛嗟刈龊脹Q定,“我連你都還沒有養(yǎng)好,哪里顧得上讓你去照拂別人,聽話,嗯?” 他在做警告了。戲檸舟聽得出來,他是真的不能控制自己的脾氣了,甚至把他黑白顛倒地貶斥一頓,也不給半點拒絕的機會,真是獨斷。 “嗯?!彼荒芄怨月犜?。 “會很快離開的?!蹦腥擞肿隽艘淮伪WC。 “關于密室殺人案,只要兇手有足夠的耐心和體力,他能輕松撬開受害者的防盜鎖,別墅又一般不裝修防護欄,這是他最好的動手準則?!鼻嗄觋愂?,“不過他現(xiàn)在大概還沒有計劃要去挑戰(zhàn)什么高難度的問題,尤其是剛才新聞的播出已經(jīng)給海阜渲染上了緊張的氣氛,他沒必要頂風給自己加難度?!?/br> 梁仟額前的碎發(fā)被窗外那一小縫透過來的微風吹開,雙眼沉醉的神色帶有過分的欺騙性:“阿檸,還真是……第一次告訴我,要保護下一個可能受害的人?!?/br> 戲檸舟不含情緒地看著他,直到這個人關上房間的門,他才緩緩轉(zhuǎn)過頭,把雙手舉高,手背上貼著亂七八糟的醫(yī)用膠布,他轉(zhuǎn)過身,把雙手貼在床頭柜超出來的那一小部分上。 他笑得太溫柔了點:“是啊,如果……有兇手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