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生(27)
青年的姿態(tài)自然又不失一點點慌亂。看上去就和那驕傲開屏的孔雀猝然被打下一頭, 再不見耀武揚威的模樣, 叫人心中莫名爽快,不過他的話語扎在樓下那人的身上,一時間是解了許多人打碎牙齒吞下去的憋屈感,要說更多的, 也沒有了。 這里沒有別的心理醫(yī)生, 也沒有誰去在這個時候和他理論他的話語里面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你們!你們!很好、很好。”于百奕氣得臉色發(fā)紫,一時間也分不清他究竟是悲傷過度還是被氣得過度,“我會讓你們這副嘴臉公布在網(wǎng)上的!” 戲檸舟半點不在意,他的手指在窗欞上敲打了兩分,忽然將那暗藏的戲謔視線從俯視尸體的角度挪開, 看向遠處某個地方——他戴著眼鏡, 完全可以用他那雙超乎常人的眼睛看清楚很多別人畢生無法觸及的東西。 梁仟看見那個身影居然僵了僵,轉(zhuǎn)過頭來臉色極度難看地說:“你們在干什么?怎么還不去把尸體放下來?” “萬一、萬一還沒死呢?!勒死一個人是一瞬間的事情嗎?”戲檸舟質(zhì)疑的語氣合理得不能再合理, “快去快去!萬一還活著呢!” 實習(xí)生沒動, 梁仟雙眼冰冷, 樓上圍著的幾個人聽了他這話瘋了一樣往外面沖, 是要去取工具的模樣。如果是個尸體, 直接剪短上面纏繞的電線讓它掉下去就好了, 但現(xiàn)在大概確認不是什么自殺案件,還得要保證這個人活著的可能性或者可供給法醫(yī)分析的材料。 當然,她不可能活著的。 戲檸舟哄人一套一套的。 梁仟很疲倦地將眉心揉了揉, 他大概在心中也計劃了很多不同的抉擇, 但也許這些事情一遍一遍的選擇讓他開始松懈了:“阿檸……明天除夕了, 我們先回家好不好?” 啊,還是這樣為他著想嗎? 心中那興奮的因子早就壓抑不住了,他安靜又顯得乖巧地走到梁仟身邊,沒有讓男人說第二遍,第一次、很主動地抱住了梁仟。 他仰頭看著他的模樣,那黯淡的雙眼里應(yīng)該包含他的身影,但那什么都沒有,那連星空都無法居住的地方:“好啊。” 男人近乎寵溺的模樣揉了揉他金色的發(fā),將他的帽子戴起來,那雙眼睛里不再存著溫柔。也許是被逼得狠了吧,他很少有將那駭人的戾氣暴露在青年眼中。 “然后,都告訴我好嗎?”男人大提琴的聲音很穩(wěn),生怕驚了身邊的人。他果然也是個病態(tài)的,身上的情緒已經(jīng)超乎了常人所能控制的范圍。 戲檸舟沒有把他的眼神當回事,他轉(zhuǎn)頭看著窗外時不時飄進來的大雪,那金色的發(fā)絲從霜花中飛舞著,隨后再不多話地沉默下去。 沒有人在乎神色同樣怪異的實習(xí)生。 梁仟將青年護好,伸手打了一個電話后將他裹得嚴嚴實實,像護著自己最珍貴的寶貝一樣走下樓去,沒有理會旁人的任何語言和動作,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窗外的大雪真是美妙到了極致,戲檸舟心情也很好,他決定要主動訴說一次自己的“成就”。 “是二次催眠啦。”他像個炫耀著功績的小孩子,“在同一時間內(nèi),利用不同的東西建立兩個心錨,一個是針對于夫人的,另一個就是……你們的。” “本身沒有那么容易得手的,但他們的感情和思維真是太好猜測。原先以為你會比較快速地反應(yīng)過來。”戲檸舟在副駕駛上搖晃著腦袋,“畢竟我那開關(guān)門的動作怎么說都很突兀。但你居然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可真是幫了大忙。” 梁仟開著車,車速有點快,他的嗓音還是很啞:“于夫人是你殺的嗎?” 戲檸舟思考了兩秒后回答:“要看怎么想了。” 現(xiàn)場其實很亂,梁仟作為備胎隊員里的隊長現(xiàn)在直接把人帶出來,他說不清楚心中是什么感覺,但知道戲檸舟始終將“非自殺”案件的苗頭拋出來,那么就有足夠的信心把自己摘除干凈。 “直接動手。” “那不是我。” 兩個人的話語交流都很快,戲檸舟將雙手曲起,交疊著擺弄什么奇怪的手勢,然后他舉高交疊的手掌,在路燈那紅黃交替的暖光里面可以看出一個星星,那模樣與他本身的形象分裂開來。 梁仟沒有別的表情,但很明顯感覺到他身邊要凝固的氣勢忽然放得很柔和了:“只要不是你直接動手殺的人,那就不是你殺的。” 促使一個人死亡的原因真是太多了,要是一一追溯它們的源泉,那牽扯到一樁死亡案件的人根本數(shù)不勝數(shù),戲檸舟只要不是拿著沒有思維的東西直接剝奪別人的生命。 梁仟就可以偏執(zhí)又病態(tài)地默認,不是他家阿檸殺的人。 隨便你怎么看,就不是。 “梁仟,你還真是個把我‘愛’到骨子里的人。”戲檸舟居然這樣感嘆,他把交疊的手掌放下來,眉目間的愉悅清晰可見,又輕聲重復(fù)了一遍,“真是。‘愛’到骨子里的人。” 說什么就信什么的,其實并不太適合把這種盲目的信任放到他這樣天生的謊言家身上來調(diào)養(yǎng)感情。 “是么……”梁仟轉(zhuǎn)動方向盤,他的眼睛里又涌出了溫和,“榮幸之至。” 青年偏頭仔細盯著他的側(cè)臉看,像讀懂了什么一樣,再沒了別的話。他能看懂梁仟那種表情是什么意思,就像在潛意識地回答他“我不在乎,不管你欺騙誰是怎么樣的目的,你不在乎的,我也不在乎。” “阿檸。” 男人將車停在別墅的側(cè)面,那一片的梔子花被積雪壓彎了去,他從前在車上深深呼吸一口的煙味完全被身邊人的膩香替代:“等參加完鋼琴演唱會之后,我想找個心理醫(yī)生。” 當然不是給他自己看病。 作為這個提議的被針對者,戲檸舟的態(tài)度并沒有過激,雖然他覺得自己除了精神分裂癥并沒有別的問題:“好啊。” “找個熟悉的,不會讓他傷害你的,只是給你看看,如果覺得不舒服,隨時可以停止。” “嗯。” “如果他能查出什么別的東西,他想給你帶來什么治愈之類的,計劃也讓他擬。” “嗯。” “不會傷害到你的,我保證。還是叫你說中了,我果然不是一個能完全敞開的人去做著若無其事的劊子手。” “嗯。” “如果實在不行,我會送你去精神病院。” 戲檸舟轉(zhuǎn)頭看著他,那眼睛里的陰冷折扇式地快速撲滅了本還存著的幾點星火。 “當然,余生,我會一直陪著你,直到你從那個地方出來。” 梁仟的態(tài)度很嚴肅,語氣里的強硬也不是能夠商量的語氣,他在下達通知,就像戲檸舟直接采取行動將他逼上西婪從前那個孤立無援的位置時一樣,他們都不愿意去思考太多彼此的感受。 自私點足夠了。 青年也很清楚,其實男人說這話的意義已經(jīng)與他們初識的時候有太多根本和原則上的不一樣了。再貪心的人,也要把眼前的東西抓住了才是啊。 梁仟也確實如他所想,初識的時候那個“若無其事的劊子手”是指對無辜又可憐的受害者而言,現(xiàn)在卻是對戲檸舟而言。 他不知道以戲檸舟的這種思考方式能夠風平浪靜地在正常的世界里面生存多久,他也不確定究竟這個溫潤的青年會在他一個不注意的瞬間把自己推向什么極端的地方。 可以防備的。 看心理醫(yī)生吧,就算明明知道不可能治療好的,但能夠教會他一部分的隱藏,一點點的乖巧,也不要讓自己余生陷入遺憾不是么。 青年沉默了很久。他也在思考很多利與弊的抉擇,他還沒有到非要把自己和梁仟綁在一起的那個地步,男人只是他的一個微不足道的選擇,但也許在他的世界觀里面,這個微不足道的選擇已經(jīng)潛在地影響他很多東西了。 “嗯。”他粲然一笑,答應(yīng)了。 梁仟的神情放松下來,他們又恢復(fù)到之前那融洽的、和談了很久感情的一對絕配情侶一樣。 “今年過年肯定是不回睦城了,別的地方我們暫時也沒有通行證。”梁仟撐起身體將戲檸舟的安全帶解開,他打開車內(nèi)燈光,“而且也不敢放任你一個人去別的地方,我們大概是去梁涼那里湊個團圓飯。” “你父母今年不回來嗎?”青年融合進自己每個角色的時間很快,不需要半點準備,“和你的meimei一起看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 “……”梁仟想了想那個不僅亮得瞎眼,還吵得要命的電燈泡,果斷掐滅假設(shè),“那我們兩個人單獨在外面過?只是大街上也不會有什么人,最近很多都關(guān)門回到自己的地方了。” 青年朝別墅區(qū)外面的方向望了一眼:“也不一定,這地方外國人多,外面的國情也要比國內(nèi)的開放些,明天刑偵那邊是肯定要放假的。” 他笑得真醉人:“你有裙子嗎?親愛的?” 梁仟的瞳孔一瞬間又深邃了下去,他的嗓子被噎住了一會兒,才扯開那么一點點吝嗇的微笑——別扭極了。 “以前有買。” 完了覺得不太夠,還特意補充:“以前有買……是阿檸的尺寸。” 這回到戲檸舟有些說不開話了,他這具身體就算再怎么,也是第一次產(chǎn)生這種想要嘗試的想法,結(jié)果這看上去應(yīng)該比較悶的家伙居然已經(jīng)提前想過了嗎? 梁仟快速眨了眨雙眼,表情無辜極了,也是個善于變換自己的人。戲檸舟好像已經(jīng)看見了他在后面一搖一搖的大尾巴了。 “嘛。”青年愣神后輕笑一聲,雙臂勾住男人的脖子,等著他抱他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