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舞(28)
那個收銀員很聰明地利用了口罩來掩蓋他大部分的肢體表情, 就算是戲檸舟也只能看個大概。何況當時收銀員坦白的態度實在有些詫然, 導致戲檸舟和梁仟都以此疏忽了。 現在想來還真是放走了一條本應釣著的大魚。戲檸舟腦中昏昏沉沉,一瞬間想起嚴澤從前接近二十四小時的貼身保護,嘴角浮現出一絲嘲諷的笑容——能夠提前避免一切被他抓住小辮子的證據或者是心理,看來對方確實是很熟悉他的了。從前由組織來cao心這些事情, 全然留他一個人在國內犯事國外游玩, 現在組織上“湊巧”地因為事件召回了嚴澤和紀秋,自己卻有點惰性起來了。 從前西婪的那份身手只怕是這一輩子也找不回來了,戲檸舟本身的問題太大,再者……被組織上任務壓迫的神經已經快要承受不住這份驅殼所表現出來的溫潤了。戲檸舟伸出沾滿鮮血的手指,點了點眉心, 冰涼的觸感讓他腦海中那些被無意中激發起來的記憶暫時回避了過去。 少年深藍色的瞳孔冷漠地盯著墻壁前被機械齒輪所cao作的人物, 從她那張被折磨得死白卻依然優雅的臉上轉到只有一個身體的女孩身上。一種熟悉的感覺又從心底升起。 ——所以這一世就算偽裝得再像一個正常人,他也沒有辦法融入這個看起來還算得上和諧的社會么?或者說, 像他這樣的人, 真的只適合手中拿著那些沾滿鮮血的工具? 又自嘲地甩了甩頭, 戲檸舟用漂亮的手指狠狠地按了按太陽xue, 等待空氣中的血腥味疏散了些又睜開眼睛。那本就是由磁帶錄音機所播放的音樂早已停下。而那被吊在天花板上的人偶卻還在不知疲倦地重復著那幾個刻板僵硬的動作。 少年狠狠地皺了皺眉, 側過步子, 拖著毛絨絨沾滿鮮血的拖鞋站到女孩的旁邊的以一種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待這場詭異的祭奠——因為孤獨而讓母親被迫跳舞么,而作為女兒的她卻一輩子只能坐在輪椅上靜靜地觀看? 怎么說都少一味因素。因為他的插入,讓整個布案者的格局都變得詭異起來, 但他站在這樣的一個場景里, 和一個死人看著另一個死人□□控?——呵, 未免太有趣。 又甩了甩頭,將方才冒出來的那些奇怪想法都放在一旁。這一世他只想好好地活著,離那些人心險惡,光怪陸離越遠越好。真的已經太疲倦,就漠然當個旁觀者,靜靜地站在一旁,看清游戲盤里的形式就足夠了。 戲檸舟從后腦上溢的麻痹讓神經即將處于一種癱瘓狀態。他轉過身去,并不打算處理在眼前這樣奇怪又令人恐懼的尸體,那被天花板內安裝著的齒□□控的人偶還在繼續,女孩恬靜美好的頭顱還散在腳邊,那條半人高的野狗尸體也被拋得遠遠的,順著野狗內臟所流出的血液拖了一地,讓整個停車場都處于詭異的死寂里。 戲檸舟神智已然開始昏厥,他又分不清應該在意什么?他該堅持什么?他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其實轉世作為戲檸舟后發生的一切的一切從來都沒有抹平過前世所帶來的巨大后遺癥。他就像一個懦弱的烏龜,其實只要躲在殼里就好了啊,為什么非要把自己從一開始就逼上絕路呢? “真的……好累啊。”少年極度疲憊的神情加上后腦勺撞在墻上的傷口,染紅了半邊臉頰。他穿著病服,整個停車場無光無人,眼前的景象也越變越繁雜,他又看見那些畫面了。 “呵。” 少年冷哼一聲,忽然朝前撲去,沉悶的聲音讓他陷入了一個短暫的昏迷時間。 而停車場內一輛黑色轎車的紅色燈光忽然閃了閃,一切又歸于平靜。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長的夢。 那個朝他招手的臟兮兮的孩子,從垃圾堆里撿出被城里人丟棄的東西,獻寶似地朝他伸出手來。他接住那小小又臟臟的千紙鶴,那個孩子依然笑得很開心,他告訴他。 “大哥哥啊,你先住在我家好嗎?”他純真到不可思議的臉龐,雖然臟兮兮的小臉被灰塵遮擋,但那一雙純真又閃亮的雙瞳卻含有一份歡快。 “……”他動了動嗓子,卻發不出任何聲音,他納悶地摸了摸脖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卻又見到孩子那一塵不染的雙瞳染上一份歉意。 “對不起啊大哥哥,我不知道你不能說話。但是沒關系喲!我和爸爸都不會嫌棄你的,你已經在這個地方坐了很久了,和我一起回去吧?”孩子雙手在臟兮兮的衣服上擦了擦,他朝他伸出手,他愣愣地看著他,牽住了他的手。 這是誰,好熟悉。 “大哥哥,你聽我彈鋼琴嗎?城里人都太浪費啦,就是鋼琴稍微爛了一點兒就丟了,嘿嘿。辛虧被我撿著了,我可以彈給你聽嗎?”孩子揚起看不出容貌的小臉,他看了看其實已經沒有幾個音符可以彈出來的破舊鋼琴,自顧自地彈了起來。 他只是靜靜地坐在一旁,不知道這是哪里,也不知道這是誰,只是這一切都過于熟悉,熟悉又寧靜地不想離開。 小孩彈的音雖然不準,但是從指法上可以看出他并沒有接受過任何正確的教育,只是這一份天賦實在驚人。他正發呆聽著,卻忽然走過來一個身影,撫摸住了小孩的頭。 小孩驚喜地一笑:“爸爸!” 他皺了皺眉,轉頭去看這個一樣穿得很破爛的父親,卻怎么抬頭也看不見他的上半身,就像被霧籠罩在中央一樣。 ——那不是你的父親。 他下意識這樣覺得,他站起來,有些著急地想要拉住孩子不和這個人接觸,卻不知為何動也動不了。明明不認識他們啊,在這一片惡臭環繞的地方不是他最討厭的環境啊,為什么……為什么感覺這樣奇怪? 兩人歡快地交談,他們在壞鋼琴前又坐了很久,直到天空上的星星都升起來的時候兩人才從交談中回過神來。小孩忽然轉過頭來睜著漂亮的黑色眼瞳看向他,拉著身邊的人指了指他:“爸爸,這個就是在我家門口睡了很久的哥哥喲,我們把他收回去吧?” 那個身影忽然看過來,讓他從心底升起一股厭惡,他警惕地想往后靠,想盡力抬頭看得清他的容貌,卻如何只能看清一片霧。 那是身影走過來,似乎沒有察覺到他瞬間的僵硬,只是伸出手來摸了摸他的頭發:“沒事,住下來吧孩子。” ——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怕。 他放松身體,和倆父子一起生活,白天的時候他和他們一起出去撿些有用的東西回到破爛的小屋,晚上的時候他只是靜靜地聽著他們彈鋼琴,父親教得很好,小孩也學得很快。 ——但他們是誰呢,為什么這樣熟悉啊。 時間越過越久,他們的生活漸漸好了些,卻不知怎么他越來越緊張,他看著那個被一團霧圍起來的人,再看了看那眼神清澈如明鏡的小孩,如何也發不出身影。 有一天,下了很大的雨。 孩子和父親不知道去了哪里,只是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閃電也不停地打著,雷聲很大似乎要掩蓋什么。心中的那抹不安越來越大,他不住地想要去尋找孩子。 他拋著地上的東西,他去看了破爛的小屋,并沒有任何的東西,他到處找著孩子,卻也找不著,他在雨地里摔得很臟很重,但是身體的痛感完全不足以麻痹他的神經,他知道有什么事情要發生了,不安越來越大。 他想大喊他們,卻一瞬間想不起孩子的名字,他瘋狂地跑啊跑啊,一直繞過了整片垃圾場,他摔倒了很多次,身上各處都沒磨出了血。終于他看到了那藏在蘆葦叢里的身影。 ——不對。 不應該是這樣的。 不是這樣的! 他瘋狂地后退,全然不想去看那蘆葦叢里的東西。他轉頭就跑,不停地抓撓著身上:“好臟,好臟,好臟,臟……” 他又記不清他的名字了。 “西婪。” “好臟,好臟,臟,臟,滾,滾!”他動了動唇瓣,卻如何也發不出一絲聲音。 “西婪……” “西婪……” “婪……” “舟……” “檸舟……” “檸舟!” 他動了動手指忽然驚醒。瞪大了眼睛忽然從床上驚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呼吸,神色還有些驚恐,金色的發絲溫順地順著漂亮的脖頸滑下來,遮住他的神情。 梁仟看著他越發蒼白的臉色,似乎還念叨著什么,又見他忽然醒來坐起,只在一旁輕輕地想要伸出手去扶少年的背。卻被對方先一步避開,冷著聲道:“別碰我。” 看清他眼中浮現的極度厭惡和警惕,梁仟心中一頓,收回手輕聲道:“沒事了,剛才一直聽你說臟,現在干凈了,沒有任何的血跡,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臟? 呵。 戲檸舟無意間扯出一抹自嘲的微笑,他轉頭看著男人的面孔,極度疲憊之間卻還是解釋了一句:“我沒事,只是剛才做了噩夢。” “夢到……忘記了自己是誰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