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13)
“哥哥哥, 他聲音好好聽啊……”梁涼拉著梁仟的袖口各種探頭, 梁仟端著酒杯半只手遮住桌下和meimei的爭執。 “再不聽話,真送你回去了。”梁仟回眸斜了她一眼,桌下的手很霸道地將她的手壓下,低低回應道。忽然察覺有人的視線停留在這邊, 扭頭朝上座旁邊一看, 便撞上少年滿含笑意的雙眸。 戲檸舟是第一次見到梁涼,小姑娘紅著臉朝人招手,但又很快被梁仟拉下那不規矩的手,兩人大眼瞪小眼說不出的喜感。 少年對著小姑娘微微一笑,惹得對方難得的淑女型回復, 卻不知曉那張人小鬼大的壞肚子里藏著怎樣的想法。梁仟看她古靈精怪的模樣, 無奈低頭盯著酒杯看。 “表弟這些年在國外過得可習慣?” 戲檸舟從容地拿過一旁的托盤,抬眼看才見得幾個坐在他離他位置較遠的幾個表兄弟, 他不動聲色地將托盤端到身前:“在外自然不如家里, 沒有什么習慣不習慣的。” 少年冷然地掃過他們的面部表情, 或眼角朝下眼色晦暗, 或嘴角裂開笑得極其燦爛, 卻極容易辨別他們那些讓人紅眼的妒忌。本家人的血脈和他幾乎沒有什么關系, 剛重生的那十年對他來說,能勉強接受人就已經是最好的消息了。 “阿舟這些年在外面也從來不和家內有什么主動聯系,看來通常忙得不想本家的啊, 以后可別記不得大姨娘了哈哈哈。”坐在戲母對面一上座的女子拿錦帕遮住豐腴的嘴角, 笑得使人很難不親近。 “說笑了, 檸舟只是不善言辭,還不至于沒有任何主動聯系。”戲檸舟再度坐下,漂亮的手指將托盤乘著的瑣碎零食遞給一旁的人。 球被再次踢回了對方嘴里,女人本覺得這孩子可能依然冷著一張臉不懂人情世故,卻不料在眾人前被噎了一口,抬頭偷偷打量老爺子一番,果然見對方冷著眼色瞟過來,頓時嚇得不敢說話。 倒不是老爺子護著小孫子,只是這女人分不清場合,利用外人在場就噴打本家人,又按照戲家強烈的封建制度——“母憑子貴”,叫外人看了去多少心中有些底。 戲母本身擔心兒子在這方面從來是冷硬直言,卻不料能處理得這樣平穩,她也跟著瞟了一眼老爺子的臉色,心中有數后,從容埋下頭做自己的事。 “又不是什么正式會面,各位也或多或少是官場上的朋友了,別拘束,隨便吃啊。”老爺子見人都差不多坐齊了,其他桌都陸續開始上菜,他便用拐杖在地上點了點,抬頭讓一旁的小侍衛上菜。 這只是簡單的一個招示,不是老爺子真正壽誕的日子,其實并沒有多少莊重在內,楔子的戲臺是放在今日。這些人看老爺子又是一臉笑面,對他身邊那個被特意提拔顯眼的少年再次做了確認,分清楚應該巴結誰后又開始寒暄。 戲臺子的表演在上餐后,這倒是有種古代帝王宴請賓客便請歌妓戲班助興的感覺。 只是大部分的人可能來的目的不同,對于一切的禮儀皆誠惶誠恐,此次的宴會絕對不會如此簡單。 但更令戲檸舟覺得有趣的是——為什么本家會殺人?人死的時間是在賓客到來之前,除開梁仟和其隨從是外客,其他的都是本家。梁仟作為提前到來的賓客在本家就是眾矢之的,是沒有任何機會殺人的,更何況……他的殺人動機小到可以忽視。 這樣一來足以證明,死者在本家,兇手也在本家。至于殺人動機,對于任何一個階層的人都在明爭暗斗,這種契機在任何一個心理略有扭曲或者被壓迫致極的人身上都可以成立。 但是,能摸到究竟是哪方面的人的唯一線索——為什么將這樣的rou大卸八塊后又放到他的房間里?更甚者,恰好是他回來的那一天,也恰好是侍女不清掃屋子的那一天。把握好熏香和尸臭結合的度,這種微妙的計算不是不可能完成,而是…… 為什么剛好是他——戲家六年未歸的小少爺。 戲檸舟漂亮的手指在椅子光滑的扶手上有節奏地點提,白皙的手骨凹凸有度。 “小舟有心事?” 戲檸舟抬頭便看見老爺子犀利的眼神。在眾賓客或多或少,或明或暗地將眼神放在這位“老爺子中意的首位繼承人”上。 “無事,只是許久未回家用餐,有些恍惚。” 戲檸舟將眼神自然地放到那些上菜的小侍女身上,她們梳著統一的流云發髻,用暗紅色的繩子系住發尾,幾支紅花側插在頭上。衣飾是黑裙紅衣。事實上懂些玄學的人是禁紅衣女子的,只是戲家雖然古典,卻沒有祭神的習慣。 小侍女們頭顱以四十五度角下低,手上端著木質的托盤,盤中放著瓷質的碗筷等,想來是每個人的首盤羹湯。 “嗯……是許久未和你同桌用餐了……” 老爺子看得出他的心思全然不在這張桌子上,反倒看出對面幾個小孫子的眼神是善于和旁人交流的。 老爺子端起桌上的茶品抿了一口,帶著碧綠色扳指的指節和茶杯上反復摩擦了幾下,也很快沉浸在自己的思想內。 幾位侍女邁著小步從眾人身后擦過,端著的托盤都以幾乎一樣的比例半放在桌子上,統一伸出手來將瓷質的羹盤放到幾人面前,再轉手將羹盤分開,互相點點頭便將雙手交疊提著托盤放在腰正前處,有規矩地退下。 戲檸舟的眉忽然皺起來。 戲家內部的裝飾燈光利用了大把資金來做,結合了古時候幾個朝代的風格,再將現代的燈光從鏤空映出,打了花紋。整個天花板全是這樣的裝飾,反倒比一般的燈光要亮。 而此時的燈光打照在這瓷器做的白色頂蓋上,圓潤的線條順著牡丹花的花紋斜落下來,花的凸紋拖著碗底,金邊勾著碗檐。頂蓋呈半放狀,木筷上端雕著龍鳳,斜倚在碗檐。 老爺子看了餐座上幾眼,等眾人安靜下來后微笑著拿下木筷,首筷先斜開頂蓋,乳白色中透著碧玉的羹湯。左手拿著瓷勺緩慢攪拌,散發出淡淡的清香味道。 眾人看他動作,知道老者行先,見人動作也陸續接上。 梁仟將羹湯蓋掀開,還未動筷便停住了。男人將深沉的目光放在穿著明黃色長衫的少年身上,看著對方皺起的秀眉,敏感地將視線轉到對方那漂亮的瓷碗上。 戲檸舟用余光瞥了一眼梁仟,手指微曲挑開蓋頂。 站在少年身后的董聯瞳孔忽然縮小,盯著少年手指見的羹湯。 戲檸舟嘴角挑起一模不屑的微笑。 羹湯一如的清香散發出來,隨著大廳內隱藏在鏤空內的空調風散播出來,隱約夾雜著一股淡淡的…… 尸臭。 “哈哈,見得別人家東西什么都好,戲老爺子的廚房果然不是一般人能進的啊,這手藝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出來的。”其他賓客席上的人開始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戲檸舟動了動左手上的筷子,在羹湯內一攪,夾住一小節……腸子提起來。 尸臭的味道在少年的嗅覺內極其敏感。 “我記得……本家的底盤是不會參入葷rou的吧……”戲檸舟低喃。 本身在湯內煮熟的rou和在外面腐爛的rou再丟進去是完全不一樣的,尸臭的味道也只在這一碗湯內盤旋,看來是真的有人針對他。 這節腸子的寬度一看便不是小型畜生身上的。戲檸舟凝視了幾秒,將這半節腐爛帶蛆的rou完全浸沒下去,朝后方董聯使了個眼色。 為了上菜方便,每個人身邊的位置空得很開,尸臭的味道也沒有快速散播出去。 董聯心道不好,快速看了一眼周圍的人,隔了時間后對著身邊的小侍女示意可以上正菜。小侍女穿著紅衣黑裙,恭恭敬敬地下去了,招來下一批的人。 戲檸舟左手拿著瓷勺不停攪拌,聽著身后的腳步聲故意將手指提高了些。 “咦?小少爺是左手用筷?”桌上有晚輩眼尖看見少年漂亮的手指,趕緊挑起話題,生怕放過了什么。 戲檸舟半抬眼,微笑道:“從前是左手,如今左右手都可以。” “哇,真厲害。”這樣小的晚輩本是不能上正桌的,奈何小孩子的母親也陪著丈夫來,戲家還沒有古板到女子不能上飯桌,只好不放心把小孩也帶來了。 “可是小少爺你為什么不喝……” 戲檸舟不動聲色地用小指尖將羹湯推到桌邊,來送菜的侍女一拂而過,黑裙上的線頭“恰好”地勾上了漂亮的瓷頂。 “怕啦!——” 小侍女嚇得臉色一白,慌慌張張地跪下,一個勁兒地磕頭,卻半句話也不敢說。戲檸舟淡漠的雙眼閃過一絲深藍,優雅地站起來,越過那些被打撒的羹湯。 “本身是想要喝的,但是現在……” 老爺子看著孫子身上被撒過的殘食,臉色一黑盯著那丫頭就要發話,卻被少年溫潤的聲音奪過。 “噗呲,快去收拾了吧。也沒什么大事。”少年優雅地折了折衣袖角,瞇著眼俯視著小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