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旦(12)
“還沒找到人么?”文檠焦急地從后臺跑出, 拉著一個匆匆忙忙路過的小侍女便開口詢問, 眉心都皺出了一道疤痕。 小侍女受驚嚇地抬了抬頭,見是青年便松口氣,又有些擔憂:“文先生,我們從溫小姐的后院小房一直找到這邊, 并沒有看到溫小姐的身影。” 文檠的眼瞳忽然深邃下來, 他看著小侍女并不像在撒謊的眼睛,只是低沉地回了一句:“知道了。” 小侍女看著他陰沉的臉色,未免帶了幾分擔憂:“文先生,聽說楔子被放在今日賓客宴席上,這……” 文檠頭疼地揉了揉眉心:“你們最后一次見到溫小姐是什么時候?” “是……昨天下午。我們幾個丫頭是跟著溫小姐的起居生活走的。昨天下午溫小姐沐浴之后可能回房間休息了, 我們這些做丫頭的自然也不能跟著進去, 但是從那之后……就再也沒見到過了。”小侍女忽然想起昨天下午小姐的心情并不好,帶著對她們幾個的態度也不好。 “平時她都有沐浴后休息的習慣么?” “是的, 小姐平時沐浴后都會休息, 但是時間并不久, 大約是……半個小時, 小姐很注重保養的, 絕不會睡太久。但是她也有休息后起身出去走走的習慣。” “出去走走?” “溫小姐平時都會到老爺子的住處走走, 有可能到她母親的地方坐坐,或者直接到花園什么的地方晃悠一下。”小侍女也擰著眉,拽緊了手中的道具東西。 “不會出門嗎?”溫單是老爺子唯一的外甥女, 作為正牌小姐的她是可以隨意出入家中大門的。 “小姐是……可以進出大門的。但是我們幾個丫頭平日里從來沒有見過小姐單獨一個人出過大門, 所以……小姐她應該不會出去。”小侍女如此一想便有些急了, 溫單既然什么地方都不會去,那也應該到場了,老爺子壽辰的首戲,怎么說也不應該遲到。 除非是出了什么事情。 “唉……”文檠嘆一口氣,看著眉宇難藏擔憂的小侍女,“無事,定然是在哪兒貪玩睡著了,既然不會出本家,那么就在她平時活動的范圍內了。得再麻煩你們找找,場次要開始了,務必盡快找到。” “是……”小侍女應下來,將手上畫臉譜的道具遞給了文檠。 “還是找不著嗎?”安榭莞將文檠手中的道具接過,擺在一旁的臺子上,美眸內藏了幾分擔憂,“那平時小姐去的地方都有查過?” 小侍女見人本是有些不耐的,卻見那穿著明黃色長衫的少年走來,低著頭行了一個禮:“小少爺。” 戲檸舟朝眾人微笑,再將視線落在這小侍女的身上:“方才聽你們說……小姐不見了?” 小侍女心中咯噔一聲,抬頭偷偷看這戴了假發和美瞳的小少爺:“……是。” 戲檸舟皺了皺眉,將身上的外披揭下遞給董聯,舉止見可見的優雅:“我記得老爺子的壽誕上是忌諱像《竇娥冤》這樣的戲曲出演的,但此次破例似乎就是因為正旦帶著后臺戲班的強烈要求?張伯給我說此次的正旦是溫單,也就是你們口中的小姐。” 幾人呼吸一停,忽然想起莫謙的話,心道這少爺果然不是白白來坐一個位置而已。 “貪玩?”戲檸舟的語氣暗了下去,配著他扣人心弦的嗓音,“這個家內最小的嫡子應該是我吧?既然我都懂得在這種宴會上不能給本家丟臉,禮儀方面自然是不說,那溫小姐不知曉身為正旦這樣的重要角色不能遲到么?” 同位嫡子的兩人可以互稱對方大名,家內雖然有“表姐”“表弟”這樣的親熱稱呼,但對戲檸舟小時候有些記憶的人便知道他從來是不會這樣稱呼溫單等人的。若是一個“溫小姐”,那便含了幾層數不清的諷刺。 小侍女嚇得臉色發白:“小、小少爺,小姐她一般都不會是這樣的,雖然小姐性子是貪玩兒了些,但這、這種場合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錯過的!” 戲檸舟微挑眉:“……那你是在告訴我,我戲家內還會出現失蹤案不成?管不住自己的主子,做奴婢的恐怕也是偷懶的性子。” 小侍女嚇得差點給這位爺跪下了,文檠和安榭莞的臉色也不是很好。誰都知道在宴會上開始的一幕是最不能出差錯的,雖然正旦在一幕不出場,但是若賓客不散,老爺子十有八.九會讓戲曲繼續進行下去。 戲檸舟看著三人煞白的臉色,心中略知一二。——若是真的和他試探的時期相符,那么那些在他房間里的人rou應該就是這位姑媽家的女兒了。 “少爺,這也不能太怪她了些。做奴婢的哪能掌控得了主子的行蹤。”安榭莞站出來化解僵硬的氣場。 這個姑娘比戲檸舟整整大了十歲,二十又八的年齡還未嫁人,在整個戲家都不是受待見的,只是明眼人能看出文檠對她有意,其他人也便不多說什么了。 戲檸舟沉默地看著她。六年不見,他是記得這個人的。安榭莞的性子一向安靜文弱,也一向堅強善良,長得清秀可人,年齡在她的臉上幾乎沒有留下痕跡。唯獨這樣的人在戲家是出于戲班下層,是受少爺小姐欺負的苦命。 記憶里她的戲卻是極好的,卻不知為何,此次回來并沒有在單子上見著她出演的名字。 “也罷,好好找找。”戲檸舟本就不是有心怪他人,只是坐穩了溫單失蹤的消息,也知曉這人恐怕十有八.九回不來了,也便隨此去了。 “是。”眾人目送他緩步離開,這才松了一口氣。 “文先生,您畫一張臉譜大約是要多少時間?”小侍女緩了緩僵白的臉色,焦急的小臉也顧不得什么禮儀了。 “這個……如果是竇娥那張臉譜可能需要半個時辰,若是干急我可以改為半個小時,只是效果可能沒有那樣好了。”文檠看著小侍女手足無措的模樣也很無奈,他拉了拉一旁的安榭莞,讓她站在自己身后。 半個時辰即一個小時,這恐怕是文檠能保證質量畫得最快的速度了,若是強硬地縮小繪畫時間,后面則是文檠安慰的話了。畢竟誰都懂得,如果在眾賓客聚焦的那張臉上有任何瑕疵,都是不可饒恕的事情。 “哎!”小侍女重重地嘆一口氣,轉身朝門口跑去。跑到一半又難為情地轉過頭來,漲紅著臉對安榭莞鞠躬,“剛、剛才,謝謝你了!” 安榭莞詫異地看著小侍女跑開,似乎還沉浸在剛才那一聲謝謝中。 文檠看著她這呆呆的模樣低沉一笑,伸出手來揉了揉她的頭發:“別詫異了,我說過的嘛。你這樣善良溫柔,會有人喜歡的,大部分人是因為家庭里的封建制度壓著,但還是有不少和你一樣單純的女子啊。” 安榭莞紅著臉點了點頭,將眼睛埋入文檠的懷里,低低答應了一聲:“希望……他們能找到溫小姐吧。” 文檠的眼神有一秒鐘的收縮,他抿了抿嘴唇:“嗯……希望吧。” * 戲檸舟深思著從戲臺后繞到前面來,對著坐得全滿的餐廳有一時間的恍惚,但又很快找到老爺子在的上桌,微笑著走過去。 “小舟忙完了?快坐過來。”老爺子正端著半盞酒壺,見那穿著明黃色的少年走來,便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笑得一臉慈愛。 戲檸舟眸子一暗,看了看自己比父母親那輩還要高處一節的座位,從容淡然地走去坐下:“是。” 戲檸舟對戲家那些不知道是龐大還是空洞的財產沒有一絲興趣,對老爺子故意給的一些機會和特意表現出來的偏愛也出于淡漠敷衍狀態。將老爺子特意交代過的事情隨意交給別人做,既可以避免出錯承擔責任的可能,也可以讓老爺子對他期待的態度放緩一些。 但在封建社會制度的這個家族里面,坐到上位旁邊的位置,無疑是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他。 “哈哈,給各位介紹一下。我的小孫子——戲檸舟。”老爺子似乎看出戲檸舟想要退讓的腳步,對著每個人疑惑的眼神就介紹起來。 戲檸舟心下一沉,不動聲色地站起來,對著各位來客微笑:“初見各位。” 再等了一會兒便沒有了下文,少年又從容優雅地坐了下去。老爺子暗地里皺了皺眉,其他人很快地敷衍上來,他卻看得仔細少年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哈哈,原來是戲家出名的小少爺,六年前聽他人給我說您老爺子小嫡孫又一手好戲,我當時可還是不信呢……” “可不是,如今看來長得這般出色……” “哈哈……”老爺子再度瞥了一眼孫子,發現他只是淡然地坐著,心中有些把捏。 戲檸舟坐在位置上,不動聲色地觀察每一個在這張餐桌上的人,眼神觸及一個身影時忽然一頓。 男人穿的依然是那天的墨色長衫,坐在離他五個位置的地方。男人不羈的黑發搭在肩部,發尾微卷,他側著頭,左手端著酒杯,手肘放在了桌子上,長而密的睫毛從側面伸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