謊溺(9)*修
“你不是對自己的天賦很有自信嗎?怎么,搶別人的工作是你表現自己的另一種方式?” 男人將白色襯衫的袖口挽到了手肘下三寸,微微敞開的衣領,他的皮膚并不像戲檸舟認為的那種小麥色,或許常年不見陽光,他的皮膚透著一種白——健康的白勾出他強勁有力的身材。男人叼著煙,目光斜視藏在深處,煙圈被微風帶著向后飄去。 戲檸舟是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格外嚴肅的樣子,準確來說,他作為實習生來到裳安的警局做事情,這個男人終于第一次將目光轉到他的正面上了。 “是的,除了手寫,我的打字速度也需要一個表現機會。”少年耐人的聲音帶著誠懇。 這樣本是驕傲的語氣放在他帶有笑容的臉上,根本就像是在認真稱述一個笑話,偏偏這樣的話讓梁仟一時失語。 “相信警局尤其需要一個手速快,抓得住重點的記錄員。”戲檸舟清澈的眼光微微向男人的手指上飄去,撲面而來的煙味使得他微微皺眉。 梁仟沒有說話,他靜靜地吸著煙,無名指和中指夾煙向來是他的習慣。 許久的沉默,久到戲檸舟夾起本子準備走的時候,男人帶有磁性而緩重的聲音才從少年頭上傳來。 “……你是誰?”梁仟皺了皺眉,深深地吐出一口煙。 戲檸舟轉過頭來,神情有些被這個問題呆愣住了。 幾刻,少年輕笑著回答他這個似乎很荒唐的問題。 “我是‘西’檸舟,憑著關系進來實習的記錄員。” 梁仟將煙頭滅掉,一個弧線拋入旁側的垃圾箱,他立起靠在墻上的身體,微微偏著頭,一頭墨色微卷的發絲遮住他好看的眉目,卻沒來由地赫人。 夕陽的余光打散在小巷里,衣裝邋遢的少年夾著本子站在男人前面,微笑著輕仰頭看男人。俊美的男人單手插在衣兜里,微微低頭俯視著少年。 “我是問,你究竟是誰?”男人對這個看似荒唐的問題認真了。 韓慶之前吃飯的時候就告訴他,這個少年在實驗第七中學旁的文具店時插嘴說了一次話,看起來并沒有什么的一句話,卻又致命一般地點中了對方的一切心理出發點,那些少年所謂的“荒謬解釋”騙得過韓慶,騙不過梁仟。 這也是為什么他會一口答應少年去服裝廠的要求——他想要看看,這個只有比自己小了六歲的少年能做到哪一步。 而他剛剛又聽到了這個問題。 他見過的太多心理醫師,包括陳凡,大都是根據一個人最本能的作案動機分析犯罪。每個人都具有殺人的天賦,或間接,或直接,但是當這種讓社會恐慌的舉動成為一種毒品的時候,快感會漸漸替代恐慌和愧疚。 殺人,在某種意義上會成為一種習慣。 所以這個少年仿佛周游在一切不相關的事情里,實際上都擁有某種聯系將他和這起案子聯系起來,而這種聯系反過來指證著——少年其實并不是單純的記錄員。 可怕的地方就在于——沒有人能知道這個聯系,就像“服裝廠的半截人體”一樣,到現在為止都沒有找到可以摸入中心的東西。但犯罪心理學家不一樣,他們的思維和一般人有極大的差別,這個職業上的天才不是任何人可以掌控的。 “噗呲……”少年又笑了起來,他凌亂的長發遮住整張面容,而輕松的笑聲仿佛是一架無形的諷刺,強硬地抗在了梁仟頭上。 男人好看的眉皺得更緊了。 “你以為,我還能有其他地方的天賦需要瞞著你們嗎?”戲檸舟微微瞇起眸子,“我是一個自大而狂妄的人,我做的不允許被別人邀功,我沒做的一定是我完全無法涉及的。” 這個少年過于現實。梁仟皺著眉頭,總覺得有些東西滑線了。 而戲檸舟卻半闔著眼眸,遮住他看不清的神色。 ——你是誰。 這個問題誰問過呢? 前世很多很多的人都想知道,他是誰?那個常年在圖書館里翻閱資料的孤僻學長是誰,那個默默為孤兒院捐獻衣物做好事的人是誰,那個從小學就跳級的天才是誰,那個演奏鋼琴的師傅是誰,那個……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是誰? 前世的很多人想知道,你是誰? 他的回答從來沒有人看到——西婪。 更加沒有人問過他,西婪是誰? 而現在,又有一個人想知道,你是誰? 他回答,“西”檸舟。 但是這個人卻問他,“西”檸舟是誰? 是啊。 ——他是誰呢? ——他究竟戲檸舟,還是……西婪呢? “我不清楚你的話里有幾分真假,我只相信我看到的和我想到的。相信你沒有把我當做一個瞎子,你可以繼續在后援組里干到你那所學校開學為止,但是其中出了任何讓人無法忍受的問題,我可以保證你的名字將永遠消失在實習生的名單上。”梁仟顯然是不信了,他披起外套,收斂了一身的戾氣,像個社會痞子一般走去。 戲檸舟轉過頭來看著男人一搖一擺離去的身影,在夕陽的映照下被拉得很長,他強有力的手臂上盤滿了繭子,不容置疑的強大。 “你問我是誰,那么你呢,梁仟?” * 戲檸舟顯然沒有將梁仟的警告放在心上,吃過晚飯他被韓慶一個理由搪塞了就丟到車里,等人到了實驗第七中學才知道自己又被拉做苦工了。 “哈哈,小伙子可以啊,能在梁長官的怒火下保持完整回到隊伍里,我看好你喲~”司機是一個剛畢業不久的小警官,不同于戲檸舟這個實習生,他是被特批收入的正式民警。 “知道了,謝謝。”戲檸舟打著傘,毛毛雨落在傘面上毫無聲息。 “誒,裳安的這個天兒啊,我也是沒辦法了,記得剛剛還露一點陽光,現在就下雨了,你趕緊去把今天下午的那個記者風波的事情弄清楚早回去歇息吧,我就不來接你了!”瘦小的警官坐在駕駛艙里,開著車窗伸出一只手來朝他揮了揮。 戲檸舟笑著朝他點點頭,看著車子走遠,轉過去朝學校的保安露出韓慶開的警察局證明,并且表示可以派一個人跟著他進入學校,保安大叔才沒有將這個殺馬特發型的少年丟出去。 實驗第七中學是尖子生的云集地方,這個時間正好是所有學生上晚自習的時候,只是晚自習安排在周六這樣一個時間未免將學習看得過于繁重。 “您好,戲檸舟。”少年耐人的聲音帶有禮貌地和對面的女教師打了個招呼。 “你好。”女教師很有素養地抬起頭來,和少年正視,也沒有任何對于少年衣裝不滿的表情,她只是淡淡地看一眼人,然后放下筆表示對來者的尊重。 不愧是名校的名師。 “耽誤您幾分鐘,我是裳安警察局實習生,按照上級的要求向您咨詢一些問題,請配合調查。”戲檸舟將在保安那里的一套與女教師再說了一次,女教師對少年有禮耐人的聲音有很好的印象,她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的粗悍保安。 “首先,請問一下今天中午放學的時候學校門口圍滿了記者的具體原因。”少年埋頭開始記錄,白皙纖長的手指捉住普通的中性筆。 “據我所知道的,是因為三班女學生張倩的私事被爆料,記者順藤摸瓜掐入了我們學校的名字,于是表示對學校的教育制度有所置疑所以排滿了校門口,目的是做一些學校的負.面新.聞。” 女教師的回答很機械,這樣的語氣如何也會使話題的中心者傷心。但是她的話卻沒錯,實驗第七中學能在裳安立足成為不只是貴族空殼家伙的聚集地,是有讓媒體瘋狂的資本。 “請問一下張倩是您的學生嗎?” “是的。我就是三班的班主任,兼職帶著七班學生。” “您教他們什么科目呢?” “語文。” “那請問您知道張倩平時是一個怎么樣的孩子呢?”戲檸舟手下流露出一手精巧好看的行楷,排列整齊又帶著隨意的氣息。 女教師沒有絲毫的不耐煩,她繼續針對著問題回答:“張倩是個十七歲的女生,學習成績中等,但是為人嫉妒心強,樣貌好看,喜歡化妝著衣,過度注重打扮等方面,和男同學關系曖昧,與社會有來往。” 戲檸舟的筆微微一頓,他的雙眼不放過這個女教師身上的任何細微動作,雖然女教師的話就像是學習檔案里的副本一般,但她微微皺起的眉和眼中的不耐可見她對這個學生是有多不恥。 “請您詳細述說她平日里的一件事情可以嗎?”這個問題是戲檸舟附加的,女教師顯然沒有覺得哪里不對,她依然回復著,眼球向右下方看去,似乎要努力回憶起什么。 “……張倩和很多女生都合不來,三班是學校精英的班級,里面的學習競爭極其重,但是女生們難免有些攀比心,而張倩又是極度注重這方面的人,所以她和班上最不合的應該是……童衫衫。” 戲檸舟的筆忽然傾斜,聽到這個名字的他在腦海里迅速描繪出那個眼睛里仿佛裝著整個世界的小姑娘。 “童衫衫?”小姑娘的名字帶著童話色彩,符合她身上那樣清純卻暗含深淵的氣質。 戲檸舟想,似乎有什么東西要出土了。 “是的,童衫衫。班級里極少數貧困家庭之一,但是這個學生的品行成績等都是拔尖的,只是張倩向來和這樣的女生之間有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