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三樓角落靠窗的位置,姜宥戴著帽子,大半個身體都斜背著來處。 盤里的冰沙,被他從芒果沙冰攪成了一灘芒果汁。 答應嚴明望邀約的時候,姜宥只想著盡快完成狗血劇情,這會兒冷靜下來一琢磨。 嚴明望這么謹慎的人,竟約自己在殺青之日單獨慶祝,怎么想都有點宣戰那味兒。 “菜色不合胃口?”嚴明望見姜宥動過幾回餐具,摸摸額頭上的痂,“應該帶你去吃川菜的,又不好糟蹋你的悉心囑咐。” 姜宥抬起眼皮,看向嚴明望,笑了笑:“大哥太見外了,我只是剛好撞見而已,沒必要這么破費。” “別客氣,應該的。”嚴明望放松了坐姿,背靠在椅背上,深深望了姜宥幾秒。 他在試探,姜宥的關心給了他信號,沒準他們能成一路人。 眼神交匯,兩人都各懷心思。 姜宥后悔了,時不時盯著手機,想開機想逃跑,幾乎坐立不安,端起酒杯就往喉嚨里灌酒。 嚴明望留意到了他的小動作,邊給他倒酒邊說:“是我考慮欠妥,忘了告知仲修,我這就跟他說……” “不用了!”姜宥打斷他,心擰成兩股繩,疼得發緊,最后皺皺眉狠下心說:“我是故意關機的。” 他抬起臉笑:“再說了,又不是跟別人,是跟自家大哥。” “還是別讓他誤會吧?”嚴明望說著拿出手機,作勢要給嚴仲修打電話。 他抬眼見姜宥連喝三倍,眼神還是清澈的,酒色上臉,醉態可掬,順手打開相機。 姜宥以為他要打電話,伸手打在他手腕上,清脆的響聲在安靜的角落尤為震耳。 手機頓時脫手而出,正好滑到眼前。 “嘶……”姜宥瞄了一眼,尷尬地抽回手。 “別怕,不會讓他知道的。”嚴明望拿回手機,把照片保存好,放到一邊,也當無事發生。 姜宥驀然僵住,訥訥地盯著盤子,快被尷尬麻痹,心弦在一分一秒中拉緊繃直。 嚴明望這話,頗有幾分意味不明的曖昧,像默認他倆在暗通曲款。 盡管他想往這個方向發展,架不住心疼嚴仲修,嚴明望是嚴仲修心里的刺,讓他親手去撥弄,他做不到利落堅決。 一想到這,五臟六腑都在胸腔里緊縮成一團,呼吸從更逼仄的巷道里,被擠得無法張弛。 姜宥一聲不吭,又是幾大杯酒下肚,終于耐不住噌地站起來,緊接著腳跟不穩地晃了下。 嚴明望見狀要扶,姜宥往后退了半步,壓低帽檐說:“我沒事,去下衛生間。” 西偏北,40.27m,40.63m,41.2m…… “靠,也虧你忍得住,他倆可已經獨處了39分鐘55秒了!” 時南掐了表,從車前玻璃往上瞟了幾眼,回頭問:“當前就剩一人了,猜猜誰走了?” 嚴仲修閉著眼睛,注視著變動的數字,說:“我的。” 時南嘖嘖咂舌:“你老實說,到底是不是在他身上裝了gps?” “或者,你不想說話,點頭搖頭也行,我時南保證死守這個秘密!” 每次找姜宥的時候,嚴仲修都能直奔目的地,從沒出過錯,忒離譜。 “回去吧。”嚴仲修語氣淡淡的,仍閉著眼面無表情地說:“你問一千次,答案也一樣。” 時南遲疑了下:“所以你來干嘛?為了確定事情在你掌控之中?” “當了保鏢之后,開始逃智商稅了?”嚴仲修毫不留情面地輕嗤,想到了些什么自嘲地勾勾唇:“掌握……” 正因為什么都無法掌控,嚴仲修掐了下沒有知覺的小腿,感覺自己像只提線木偶,被人肆意擺布。 還有姜宥最近的想法,這才是最讓他懊惱的。 時南無辜遭到毒舌,不僅沒生氣,還從兜里掏出包煙,抽出一支給他。 嚴仲修的心情,他能體諒,姜宥這波cao作他也很迷惑。 “謝了。”嚴仲修瞥了一眼,恢復冷靜:“不抽,他不喜歡,我也不喜歡。” 時南無奈地聳聳肩,最后瞄了眼三樓角落,姜宥已經坐了回去,剛好往下探了探頭,他很快撤回視線,直接開車走人。 姜宥擦擦眼睛,再定睛往下看時,連人帶車全都沒了。 嚴明望也順著他的視線,心里一動:“看到熟人了?” “不是,有點眼花。”姜宥懷疑自己看錯了,被酒力席卷,有點頭暈眼花,干脆撐著下巴繼續搗弄芒果汁。 姜宥意識還是清明的,想著他做不來的事情,便等著嚴明望提要求,再看怎么配合。 嚴明望有些失望,又很意外于姜宥的酒量,好到讓人納悶。 把這樣的姜宥交給嚴仲修,可沒什么殺傷力。 一連兩次的挫敗,和嚴鈺疏離,又被解除和許家的合作,想找點樂子,讓嚴仲修不痛快。 嚴仲修擁有的那么理所當然,嚴家上下所有人的包容,嚴家的公司,父母兄弟,還有眼前明艷瓷白的小青年。 而他,千辛萬苦地籌謀,因為他幾句話,嚴鈺像個搖尾乞憐的狗,向他奔去。 許家也一樣,轉頭便要和他斷交,都和嚴仲修脫不了關系。 “這是殺青禮物。”嚴明望看向姜宥的瞬間,快速斂去眉眼間隱隱欲現的陰郁,從背后拿出禮盒,“打開看看?” 姜宥打開來是只腕表,看到百達翡麗的logo,估計價值不菲。 嚴明望緊盯著姜宥的神色,可惜姜宥對奢侈品不敏感,禮貌性地笑:“謝謝大哥。” 姜宥說完將手機開機,只有一個未接來電,還是嚴鈺打來的,不覺苦澀地皺起臉。 微信信息沒未讀消息,嚴仲修找他他難受,沒找他,他更難受。 姜宥想到剛才看到的車,突然一激靈,背脊不可抑制地戰栗了下。 嚴仲修真來了,確定某些事后,都沒質問他一聲,就走了。 姜宥嘴唇輕微抖了抖,眼睛澀然酸脹,垂眸說:“我還想喝酒……” “不行,會醉的。”嚴明望挑挑眉,盯著青年的發旋,姜宥低頭祈求,雙目通紅:“求你了……” 嚴明望這才聽出來他情緒不對,他強硬地抬起姜宥下巴,溫熱的淚珠剛好砸到他手背上,姜宥抿著唇別過眼。 “好端端的怎么哭了?”嚴明望慌了,被姜宥的舉動弄得措手不及,趕緊叫服務員拿酒來。 姜宥用手背胡亂地擦拭,紅著眼可憐巴巴地胡謅:“從來沒人對我這么好……” 看到拿來的是瓶紅酒,姜宥搖著頭拒絕:“要白的!” “白酒辛辣,傷身體。”嚴明望示意服務員離開,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就喝這個。” 嚴明望被姜宥的情緒帶動,還真拿出了幾分做兄長的架勢來,但姜宥不買賬,堅持要喝白的。 姜宥喝得相當安靜,臉上都是濕的,偶爾才長緩一口氣,來掩飾自己的哽咽聲。 嚴明望在對面看著,眉頭漸漸蹙起,忍不住在他頭上揉了揉:“以后也對會你好,別哭……” 姜宥迷茫地看著他,酒勁幾乎徹底席卷了他的神智,隱約還記得眼前這個人是誰,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 “眼睛都腫了。”嚴明望有些好笑,想起小時候常常在嚴仲修那里碰壁,哭著鼻子來找他的嚴鈺。 但下一秒就正色起來,昏醉的姜宥和自己在一起,讓嚴仲修看到會怎樣。 臨近傍晚,來餐廳的人越來越多,嚴明望本想干脆被人發現,傳到網上人盡皆知,摸了摸額角很快打消了這個念頭。 一路上姜宥都很乖巧,被嚴明望安排在后座,他就端端正正地靠坐著。 下車后被嚴明望扶進電梯,也不見吭一聲,盡量保持沉默和警惕。 一樓電梯口,嚴仲修和時南以及嚴鈺都在,像在特意等著他們。 嚴明望莞爾一笑,把姜宥的手臂從頸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來,把他往前帶。 嚴明望一瞬不瞬地觀察嚴仲修,想透過他平靜的面容,看到一絲一毫的裂縫。 “抱歉,我只是想為他慶祝下……”嚴明望抿抿唇說,“喝得挺多,還一直哭,眼睛都腫了。” 時南幽幽盯著他的臉,覺得嚴明望這副嘴臉異常欠揍,扶著輪椅的手攥緊了拳頭。 嚴仲修面上毫無波動,只淡淡地叫住嚴鈺:“你和時南把人帶上去,我去煮點醒酒湯。” 姜宥被時南和嚴鈺一左一右架住,聞到點熟悉的味道,眼皮半闔看著嚴仲修,嘴唇輕輕動了動。 “叮,系統提示,當前狗血進度條為90%!” 姜宥喪著臉,眼周微腫,目光迷離帶著幾分水汽,不知還余幾分清醒。 跟受傷的小狗似的,嚴仲修對這樣的姜宥,向來沒有抵抗力。 心被揪了下,差點沒繃住,放在膝頭的手掙出煞白的骨節,轉過輪椅往廚房走。 大廳只剩下嚴明望一人,戲完落幕,面對空無一人的劇場,暗自咬緊牙關。 他朝嚴仲修打了一拳,嚴仲修也無聲給了他一巴掌,暗諷他在演自己的獨角戲。 實際上,嚴仲修在極力忍耐,到廚房和于媽說了下,就驅動輪椅到四樓。 時南和嚴鈺都走了,留姜宥坐在臥室外間的沙發上。 聽到動靜,他抬起眼皮,最后一絲警惕,在感覺到來人是嚴仲修的時候,終于耗盡了。 姜宥胸膛重重起伏了兩下,紅腫的眼睛又隱蓄著濕意,輕聲吸著鼻子,下意識不太敢放縱。 腦袋沉沉鈍鈍的,下巴抵在胸口上,被自己呼出的酒氣熏了片刻,難受地皺起眉。 嚴仲修濡濕了毛巾,來給他擦臉,手剛貼上嫩白的皮膚,就被姜宥捉住往懷里攬。 姜宥閉著眼睛,用臉蹭嚴仲修手臂,低聲嗚咽起來。 其實從知道嚴仲修都沒質問他就離開開始,他就已經崩潰了,忍到現在才爆發。 總借口說擔心嚴仲修都是假的,是他自己做不到,嚴仲修的無視,他一點也承受不來。 嚴仲修心抽著疼,啞著嗓子哄誘:“告訴我發生了什么,哪怕一點點……我都會試著理解你。” 如果今天姜宥是讓時南送他去,或者手機沒有故意關機,這件事也不會硬生出一鐘微妙的背叛感。 下午他在車里猜測了許多可能,但都沒有直接證據,所以全都被推翻了。 不過嚴仲修很清楚,即使不是今天,這樣的事也遲早會發生。 姜宥數日的掙扎,他不是看不見,饒是姜宥演技再好,也會在不經意間露出勉強。 姜宥躬身伏在他手臂半晌不動,從后頸到腰背,脊椎骨節節凸起。 半晌,他倏然咬住一小塊皮rou,松口,惡狠狠地說:“嚴仲修是個混蛋,我一點也不喜歡他!” 嚴仲修眨眨眼,忽而低頭看他,目光溫柔,無聲地說:“我很好,你很喜歡我。” “我從見他的時候就想,有朝一日,要把他的尊嚴踩進泥里……”姜宥松口,轉而攀到嚴仲修頸項間,像小狗似的嗅來嗅去。 臉上燙的要命,嚴仲修又是火力壯,但他偏不想放手。 嚴仲修摸他的臉,喉結微震,無聲傳譯給自己聽:“你一見到我,就喜歡我……” 姜宥迷糊地摟著嚴仲修,胸口久壓的悶氣不斷往上沖:“設計博嚴鈺好感,讓嚴家兄弟反目成仇,讓嚴明望淪陷,奪取家產,統統都是我的計劃……” 嚴仲修聽完目光微沉,許久才動唇,寵溺地說:“是嗎?” “嘔……”姜宥的回應,是混著酒氣的干嘔,嚴仲修立馬抱起他往浴室走。 姜宥撐在馬桶蓋上狂吐,下午什么也沒吃,吐出來的全是酒水。 嚴仲修想抽身拿水給他漱口,光聞著酒味就澀,嘴里肯定是苦的。 但姜宥癱軟無力,吐到黃汁水都吐了出來,紅潤的臉色轉眼煞白。 頭疼欲裂,胸口也被像人緊緊攥住般,緊著疼,姜宥開始又嚎又哭。 于媽端著醒酒湯上來的時候,嚴仲修眼睛都看紅了,讓于媽把湯留下,等涼了片刻他端著湯哺喂到姜宥嘴里。 姜宥掙扎著亂嚎,嘴里嚷著:“沒醉,我沒醉,滾開,我討厭你……” 手卻緊緊揪著嚴仲修的襯衣,嚴仲修自顧自地笑:“真苦。” 喝完藥嚴仲修把姜宥剝干凈,給他洗澡,姜宥不配合,身體正承受著極限的痛楚,根本靜不下來。 鬧了半宿,嚴仲修又囑咐于媽煮了靈芝湯來,直到下半夜,姜宥才安穩地睡過去。 嘴里還不時碎碎念著聽不清的話,嚴仲修在床沿坐了許久,耐心傾聽他含糊的字音。 等姜宥徹底深眠,嚴仲修拉開他的抽屜,把從他褲子口袋掏出來的禮盒放進去。 抽屜最深處放著嚴家祖傳的玉鐲,和手上一對的另一只戒指也在里面,嚴仲修撥弄片刻,才不舍地放回去,俯身輕啄姜宥的臉。 “我也是。”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