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那為何傳出文秘書說要人照顧她的事兒,難道他是被人算計了,有人故意想讓他得罪李廠長,惦記他屁股下的位置? 孟江腦子里瞬間閃過各式各樣的陰謀,把所有能懷疑的人都懷疑了一遍,神色瞬間變得陰狠。 他捏著成績單的手微微顫抖,看著名單上孟耀祖旁邊醒目的六十分,霎時心驚膽戰起來。 他彎著腰,嘗試勸李為民:“李廠長,這……沒必要吧。馬上到上工時間了,這會兒叫龔院長過來,恐怕會耽誤研究院那邊的任務。” 李為民目光沉沉,手在掉瓷的茶盅上摩挲了兩下。 “你再拖延下去,更耽誤事兒。”李為民看著他,不疾不徐道:“怎么?我這個廠長的話不管用是嗎,你是不是得立馬給你們孫主席打個報告,問問他的意思?” 孟江睜大眼,神色慌亂,連連說自己沒那個意思。 要擱前幾年,孫主席還能壓李廠長一頭。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如今孫主席手頭的權力被分地差不多了,早已經不管廠子里的事了。 但重新考試的話,他給侄子分數造假的事就會被發現…… 孟江覺得自己走進死胡同了,前方就是萬丈懸崖,而他摔下去的態勢已經無法挽回。 整個考場里的氣氛繃得嚇人。 哪怕是這群還未經過社會毒打的年輕人,也察覺出了空氣中流動的沉悶因子,他們瞬間安靜下來,恨不得將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李為民不輕不重斥責孟江幾句,此時明顯不是處理這些害蟲的好時機。 因此他沒有揪著不放,而是轉頭跟其他人交流起來。 他對下屬嚴厲,但面對來參加考試的人卻和顏悅色。 語氣溫和地問了大家關于廠子的想法,以及未來的規劃。起初大伙兒顧忌他是廠長,還有些拘謹。 但李為民顯然是個特別有親和力的領導,一點沒有領導的架子,他從年輕人生活工作上的點點滴滴,理想抱負說起,很快就消除了眾人心中的戒備,而對他心生向往。 姜糖覺得他確實厲害。 一個放牛娃從車間小工做起,一步步爬上省一機管理層的位置。省一機在老大哥的專家撤出后還能繼續運轉,并且進一步擴大規模,李為民功不可沒。 可惜,這樣一個對廠子做出巨大貢獻的人,前幾年也沒少被打壓,身體精神都受了不少迫害。 好在苦盡甘來。 趙榮那邊回到辦公室,趕緊給研究院打電話。 恰好,龔和平聽說老友的關門弟子今天來考試,也在辦公室等消息。他就想看看姜糖到底是不是老友夸得那樣厲害,若是名不符實,他回頭到文成縣喝酒時可要好好嘲笑一下老兄弟咯。 一聽跟廠長秘書扯上關系,龔和平一拍腦門。 懂了。 老兄弟這是關心則亂了,無意間幫了倒忙了。 龔和平走出辦公室,突然轉身,再次回到辦公桌前。 從抽屜里掏出一疊幾年前的招工考卷。 幾個午休的年輕研究員見嚴厲古板的龔院長匆匆忙忙往外走,隨口問了問。龔和平干脆邀他們一快去瞧瞧,畢竟這次招進廠的二十個工人中,會有兩個分到研究院來。 這也是廠里領導找他出題,他特意把難度上調的原因。 研究院要的人可不是學了點基礎,光會動手就好。 除此以外,最重要的是腦子得轉得快,不然就算前期專門有人帶著,一點一點慢慢從頭教,估計也教不出一個能頂事的。 在做研究這方面,天分要占非常大的比重。 孟江沒想到一通電話招來這么多人,尤其是龔院長親自領隊。 他心虛的將第一份名單壓在舊試卷下面。 誰料龔和平一來,只跟李為民草草打了個招呼,拿出一疊卷子讓所有人當場重做。 為了節省大家的時間,他還提出可以五人一組,完成一套題即可,時間也掐得緊,只給大家三十分鐘。 人群中有人心虛,有人焦灼不安,還有人慶幸…… 其中心情最復雜的便是已經通過的那幾人。 比起不知結果的那些人,他們心情非常沉重。就怕這回遇到不會做的題,把到手的名額給弄丟了。 而龔和平接下來的舉動,才真的讓孟江體會到了什么叫做賊心虛,三魂不見七魄。 他竟開始看之前那份卷子了。 果不其然,懸在頭上的閘刀‘哐當’一聲落了下來—— “孟耀祖是誰?六十分的試卷,全是些狗屁不通的東西。” 第47章 還是關系戶嘛 所有人臉色變了。 空氣死一般的寂靜, ‘刷刷’的答題聲,窸窸窣窣的討論聲,仿佛倏地被人按下暫停鍵, 他們臉上呈現出難以言喻的表情。 好奇, 詫異,憤慨, 想要破口大罵又不得不憋回去,以及對規定時間內完不成試卷的焦躁…… 情緒復雜極了。 接著就聽壓抑著怒氣的聲音說道:“你們繼續答你們的, 還有二十四分鐘。” 這可怎么繼續啊? 他們想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試卷上, 但耳朵, 眼睛都不受控制地往龔和平所在的位置飄。就見這位德高望重的工程師扔開孟耀祖的試卷, 手伸向下一份…… 而跟他一起來的幾個研究員見狀,主動幫著審核其他人的答案。 沒有人注意到, 答題的人里,并不只有孟耀祖臉色灰敗。 “姓孟?小孟啊,這個考了六十分卻連燃機基礎都答得狗屁不通的人才, 跟你有什么關系啊?” 李為民問道。 有種暴風雨來臨前的平靜。 他看著那行亂七八糟的回答,一個連左右支撐腿的內壁和外壁之間有水套都不懂的人, 居然能拿第三高分, 說沒有貓膩? 誰信。 這時候, 他臉上的慈祥溫和不再, 表情和語氣已經帶著很強的威勢。 尤其是“人才”兩個字, 輕飄飄地, 卻砸得孟江腦袋一懵, 臉色霎時變得蒼白,四肢百骸的血液全被凍住了,腦門上更是冷汗淋漓。 “廠長, 我……” “看來,今天我和龔工來得正好嘛!不然這里頭的魑魅魍魎妖魔鬼怪不曉得要怎么橫行霸道呢。你說呢,小孟?” 李為民問一句,屋子里有那么一部分心里有鬼的就忍不住發顫哆嗦。 恨不能馬上出現一道地縫,讓他們鉆進去藏起來。 孟江大腦宕機了一會兒,要怎么說,是承認還是不承認呢? 如果承認,李廠長根本不需要查就知道是他給了耀祖及格分,那私心太重的罪名他肯定逃不了。 如果不承認…… 不、不、不。 孟江趕緊將這個想法否決掉,血緣親戚哪是不承認就能瞞天過海的?何況家里大嫂那個人,粗俗又沒內涵,從鄉下來城里后就愛在家屬院里吹牛。省一機家屬院就沒有人不知道孟耀祖是他侄子的。 他意識到自己不管說什么都撇不開關系,頓時更加慌亂。 下意識往孟耀祖的方向看,見他低著頭身體佝僂成一團,那副畏畏縮縮欺軟怕硬的模樣,氣得孟江心里一抖,這就是媽夸得天花亂墜的好孫子? 他差點吐出一口老血。 孟江扯著僵硬的笑容,遲疑道:“李廠長,他……他是我侄子。” “哼。”李為民丟開試卷,也不理會他,直接坐到龔和平對面,低聲問:“如何?” 這是問還有沒有別的貓膩了。 前幾年廠子里大小事務幾乎被孫福海把持著,招工考試次數不少,但工人質量都不太行。加之廠子里亂,不是文斗就是武斗,而武斗之風尤其盛行,廠里斷斷續續折了不少人進去。 雖說生產任務沒有完全停擺,但效率卻大大降低了。 如今廠子的話語權一回來,李為民辦的第一件事,就是給省一機吸納新鮮血液。 這次招工遠比其他人以為的更加重要。 因此才會讓龔和平親自出題,難度系數是前幾年招工的好幾倍。 那邊龔和平憤怒的點也在這兒,他出的題自己心中有數,理論和實踐各占一半,能得四十分已算合格。 哪里想到,一次招工,作假成分竟如此之高。 四十分以上的六個人里,除了姜糖跟卓壯分數無誤,其他都或多或少摻了水,其中最夸張的便是這個孟耀祖。 而低分段,真實度反而相比更高。 龔和平沉下臉,在名單上或勾或叉:“就一兩個還將就。” “一說到廠子發展,一個個推三阻四,苦衷能說出百十個,對外就更厲害了,一個個成了勞苦功高的老人,指手畫腳有你們,踏踏實實辦事沒你們。” 李為民將茶杯重重擱在桌上,指著孟江大罵:“把省一機當自己家了是吧,想塞誰就塞誰?舉賢不避親,那你得先賢!一份試卷填得滿滿當當。晃眼一看我還以為遇到了多少年才能遇上的天才,結果細細一瞧,嚯,好家伙!” “問他壓氣機轉子組件有哪些。他答:只有大量地消滅敵人,才能更好地保存自己!” 他說一句,就用力拍桌子一下。 孟江又驚又怕,心里后悔不已。 他沒細看,哪里知道侄子這么沒腦子?虧媽說他聰明機警。孟江在心里把孟耀祖罵得狗血淋頭,但這個時候,他只能硬著頭皮走到李為民身前,老實承認錯誤:“廠長,這事是我做得糊涂了,我保證,下次一定不會。” “下次?”李為民道:“你還想有下次?” 孟江身體一僵,情急之下心思陡轉,竟抹淚示弱了:“廠長,你不知道啊,我難啊。家有高堂她眼下身體狀況特別差,心心念念的就是家里唯一的男丁能有份養得活自己的工作,我這……那是我親媽,生我養我的媽,我真的不忍心讓她失望。我知道,我不該愚孝,因為怕她受刺激選擇鋌而走險,損害了廠子的利益,我確實讓您失望了,我真的悔恨莫及……” 姜糖一心兩用,聽見這話都不知道是該夸他機靈還是罵他臉皮厚。 滿屋子里,將近百余人。 他竟舍得下這個臉,還真是能屈能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