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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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威府昨日下過雨, 雨停后,天氣不再那么悶。 雕花拔步床上,蘇明嫵舒服地翻身伸了個懶腰, 和羅熏香沁入被褥, 干燥微暖的柔軟將她包裹,仿佛置身在厚厚綿綿的云層。 她悠悠睜開眸,眨了幾下, 眼前是熟悉的珠簾與屏風(fēng), 應(yīng)當(dāng)是符欒后半晚將她送回的樟月殿。 “王妃, 您醒了呀。” 綠螢蹲在墻角,看到蘇明嫵睜眼,站起來走近, 歪著頭小聲:“王妃, 桌上是不久前送到的信,奴婢先替您去拿竹鹽和牙具。” “昨晚王爺何時來的?” “唔...好像都快平旦了, 王爺沒多停留, 據(jù)李管家說, 漠池府那里又鬧,有個姓崔叫什么的軍師大人, 騎快馬趕來在門外等見呢。” “嗯。” 蘇明嫵曉得崔玨,是個對符欒忠心且厲害的人物,她起身披了間外衫, 回頭詢道:“漠池府里, 是說北羌來搗亂嗎?” 綠螢傻傻地回答:“王妃,奴婢, 奴婢也不懂這些...” 蘇明嫵笑了笑, “嗯, 去吧,拿洗漱物什來,我先看看信箋。” “是,王妃。” 今日雨過天晴,綠螢走之前把殿門和窗牖全都敞開透透大氣。 殿內(nèi)寬敞明亮,蘇明嫵坐到桌前,信是陸景山寫來的,有兩件重要的事,其中首件是之前早已使得她心煩的漕運司大船配額。 陸景山的意思,漕運司上下打點不難,難的是,商船想換大船有個首要條件,就是坊中所有小船須得同時運滿貨物出倉,以示經(jīng)營發(fā)展至瓶頸亟要突破。同時,這也是為了避免河道擁堵的有效限行措施。 然則現(xiàn)在京華、江南稍大點的客源皆被熊、管兩家壟斷,陸家接的都是街頭巷尾的零碎活計,每次滿打滿算出三條船是撐頂。 蘇明嫵覺得這事只能從長計議,寄希望于她的藥材能做大,然后自己‘接濟(jì)’自己。 “王妃,您沒想過直接尋王爺幫忙么?” 綠螢已然搬著銅盆進(jìn)來,她聽王妃在那讀信,忍不住問了句。 蘇明嫵搖頭,認(rèn)真地說:“不行,這樣對王爺不好。” 河道運物此類經(jīng)營,與漕運密切相關(guān),京華上面的人盯得很緊,蘇明嫵絕對不會拿雍涼王妃的身份玩笑,要不然,當(dāng)初也不必那般迂回地用假身份往來書信。 綠螢看到她神情,忙道:“是,是奴婢錯了。” 蘇明嫵拿起竹鹽,歉意地拍了拍她的肩,“我不是針對你,我知道你是隨口問問,怎的老將認(rèn)錯放嘴邊,以后不要這樣。” 漱洗完,她繼續(xù)看信的第二頁,方才被打斷談天,她還沒看完呢。 總算第二件事是個好消息。 蘇明嫵讓陸景山去京華的臨縣鄉(xiāng)里收了些廢棄卻還能用的水車,這次會順道運送過來。 論起來,她對前世的記憶并不是連貫深刻的,偶爾因為見聞才會想起些,比如上次去古岷縣看到水車,她便想起前世,兩年后的涼州將會遇到場旱災(zāi),四個府內(nèi)持續(xù)八月不降雨水。 這里不比江南富庶有屯糧,她記得符欒當(dāng)時應(yīng)付的很吃力,四城餓殍遍野,羌戎sao擾,他還得抽身鎮(zhèn)壓亂民。 蘇明嫵重活回來最初的打算是只顧自己,只是當(dāng)真想起此等天災(zāi),她根本不可能完全袖手旁觀,更重要的是,她對這里已然多了份別樣眷戀。 蘇明嫵寫了張字條,并著這封信走到綠螢身側(cè),遞給她道: “綠螢,你將這封信給折風(fēng),讓他到時做準(zhǔn)備去碼頭接應(yīng),水車需送往黎潁府,漠池府,西昌府,興皋府重建。” “供給咱們藥材的幾個縣優(yōu)先,只不過,他們每用一次,都得挖山里上好藥材等量換才行。” 涼州不是沒有大河流經(jīng)過,只是很難取水利用,草木也種得少,水車這樣的稀罕貴物件能用山品來換用,當(dāng)?shù)鼐用癞?dāng)然會愿意。 眼下未到災(zāi)禍,蘇明嫵想得是能利用還得利用,她的水車也是花錢買、花錢運來的,做善事總歸盡量不蝕本吧。 還有兩年,她可以慢慢搜羅各地便宜好用的水車來,用船的空余地方運送,積少成多,到那時候給符欒減輕麻煩,也希望百姓們過得不那么可憐... 午時后,蘇明嫵用完午膳,綠螢給她切好白蘭瓜,在彩陶蓮葉盤里擺出了好看的花型。 “王妃,您要努力吃,偏殿還有成堆的甜果,奴婢都把快壞的扔了好多,還是堆的滿滿的。” “我吃不完的,你分點給蕙香她們啦。” 蕙香也在樟月殿,她性子膽小安靜,跟最初的綠螢似的,最怕見到符欒,所以平常蘇明嫵就讓她做些備膳收納的事,不用留在隨身伺候。 綠螢不愿意,“王妃,王爺給您的,奴婢們哪敢碰,還是不要了,靠您再努力努力。” 蘇明嫵笑道:“...符欒哪有你們說的不講理啊。” “王爺是只對您例外,李管家告訴奴婢,他都甚少看到王爺?shù)暮媚樕!?/br> 蘇明嫵聽到這種話,心里自然是甜滋滋,轉(zhuǎn)念一想,她好像都沒為符欒做過事,想著想著,她嘴里的瓜都不那么甜了... “綠螢,今日六月二十六...那就是,還有九天,九天王爺就要啟程出發(fā)。” 綠螢手上閑不住,正在擦屏風(fēng)旁的紫檀木卷幾,抬頭應(yīng)了聲:“是呀。” 蘇明嫵安靜了大概有兩炷香,有了想法,“綠螢,我有事吩咐你,對了,還要讓李泰慶把王爺身邊的刀疤臉叫過來。” 綠螢把擦布收起,“王妃,要不您先說說對奴婢的吩咐,奴婢心里受不得有事兒。” “也好。” 蘇明嫵將綠螢招來,在她耳邊低語了陣,綠螢撓頭,不解地問:“王妃,您要吃那些東西做甚,您又不喜歡,還有您沐浴用慣的五香湯,怎么能...” “哎呀,你去做了便是!” “是,那,那奴婢到時候給您準(zhǔn)備碗糖水漱漱口。” “嗯,行。” ... 兩日后。 霍刀擺著張刀疤臉,心不甘情不愿地被李泰慶拖著走到樟月殿外,那張臭臉,青色胡茬都根根寫滿了不滿。 彼時,蘇明嫵坐在遮陽草棚下書寫,旁邊是因為綠螢不在,臨時充數(shù)的新婢女蕙香。 霍刀跨進(jìn)院門,重咳了聲,拱手道:“王妃,請問找屬下來有何事?” 蘇明嫵在奮筆疾書,被他的聲音嚇到,蹙眉抬頭,“我寫完就跟你說,你且等等。” “...” 霍刀想好說法,義正言辭地道:“王妃,我必須知會您,我作為王爺?shù)膶傧拢瑪嗳徊粫嫱蹂鲂┲T如后宅監(jiān)視的雜事,還請王妃想都不要想。” 他心里跟明鏡似的,王爺?shù)呐苏宜蟛畈徊罹褪琴V賂收買,譬如妄圖了解王爺夜晚的動向,之前林芷清就想趁夜送吃食,當(dāng)場被他嚴(yán)厲拒絕。 蘇明嫵對待與自己不客氣的人,話也不怎么柔和,她頭都不抬,“呵,誰要你監(jiān)視了。” 霍刀咦了聲,“那王妃要我來說啥?” 蘇明嫵終于大功告成,吹了吹宣紙晾在旁邊,側(cè)身對向婢女,“蕙香,把里頭的五件錦鍛袍拿出來,給霍統(tǒng)領(lǐng)。” 哦豁,還說不是賄賂! 霍刀咬著牙,他是萬萬不會接受,內(nèi)心斗爭時,只見那個叫蕙香的丫鬟手里果然捧了一沓錦衣華服,遞送到他面前,“霍統(tǒng)領(lǐng),請您收下。” “王妃,屬下說過,我不會——” 蘇明嫵懶得和他繼續(xù)賣關(guān)子,“霍刀,你聽我說,你接下來五日,每天穿一件。” 霍刀雖然很想拒絕,耐不住好奇,“然后呢?” “然后每天記錄下王爺看你幾次,很簡單的,哪天看你次數(shù)最多,應(yīng)當(dāng)就是最喜歡哪種顏色。” 霍刀不懂王妃的意圖,但是,“這有啥好試的,王爺喜歡玄色啊。” “我當(dāng)然知道,但是誰會掛黑色的...”蘇明嫵不想多說,“反正你就按著我說的做,這赤、紫、黃、粉、蘭五種,你每天都換一套。” 霍刀翻來覆去地想,想不出端倪,“王妃,就這樣啊?” “就這樣。” 一旁的李泰慶看不下去了,上前拉扯霍刀的手袖,“霍統(tǒng)領(lǐng),王妃吩咐你的事,沒有違背王爺?shù)挠?xùn)誡,你就做嘛,白得五件好衣裳還不滿意。” 蘇明嫵借扶鬢的時機,露出手腕的黃聯(lián)印璽,“李管家說的是,霍刀,你不會,連衣裳都不敢穿罷。” 霍刀眉頭一皺,說誰不敢呢,再說有印璽在... 他摸了摸上等緞面,著實光滑亮澤,于是深思熟慮后,‘勉為其難’地接過衣服,“好吧,既然是王妃的命令,那,那也行。” 待霍刀走后,李泰慶走上前,忍不住問詢:“王妃,您想知道王爺喜歡什么,直接問不就是?” 蘇明嫵搖了搖頭,“不行,而且你暫時不許告訴符欒我的舉動。” 李泰慶:“啊?” 蘇明嫵以手遮口,小聲說:“王爺出門前,我想送給他份驚喜。” 李泰慶哦了聲,“好的好的,懂了,奴才保證閉嘴!” ... 霍刀從西宮主苑出來之后的連續(xù)五日,按蘇明嫵說的每天換一件,臉皮厚倒也不覺得哪里不適合他。 雖然他臉長得兇,衣裳也不是完全合身,但有的穿就不錯,這五件,少說也得小幾十兩銀子。 可是讓霍刀很失落的是,王爺好像根本不留意,直到第四日,他穿了件粉色的直連襟袍,符欒出門經(jīng)過時,才側(cè)眸瞥了他一眼。 雖然只是一眼,也算是重大突破! 霍刀就在那日的午膳抽空,急忙跑到內(nèi)院,與蘇明嫵說了此項進(jìn)展。 蘇明嫵很驚訝,她以為符欒大概會更喜歡深紅或是墨綠,“真的嗎?你是覺得王爺喜歡粉粉是嗎?” “是啊!” 霍刀很開心地回憶道:“怎么說呢,王爺只看了我一眼,但那眼神,我覺得還是比較與平常不同,就是淡淡驚訝中帶了點特別意味。” 綠螢瞧了會兒,忍不住彎腰湊在蘇明嫵耳邊,悄聲,“王妃,奴婢覺得有失偏頗,霍統(tǒng)領(lǐng)穿這樣,任誰都不會少看一眼的啊。” “...” 蘇明嫵仔細(xì)看向霍刀,他人不是太高,五短身材,肚子偏偏就很大,穿淺色是顯眼了點... 可不選粉,其他四種怎么挑啊... 霍刀見兩人似是不信,“你們相信我,王爺真的看來挺喜歡的!” 蘇明嫵忖了會兒,“那,綠螢,你去按著這個顏色,給我買幾匹上好的綢緞來。” “是。” *** 七月初四,明天就是符欒出發(fā)離開涼州的日子。 日銜山脊,暖風(fēng)習(xí)習(xí),霍刀引著符欒走到西宮主苑外,從院口就能看見正對的大門緊緊閉合。 “王爺,王妃讓屬下送您到這,說是讓您進(jìn)去直接推門。” 符欒長眸點了下他,“嗯。” “那屬下告退。” 應(yīng)該是蘇明嫵早有吩咐,整個樟月殿的院內(nèi)空空蕩蕩的,符欒跨進(jìn)大門時,連平常天天替她守門的小丫鬟都不曉得躲到哪里去。 符欒無聲笑了笑,她最近不知在鼓搗甚么東西,主意都打到了他隨侍身上,那天叫他穿得像個茶壺,純粹是為了逗他高興? 稍停頓了片刻,門被慢慢推開,撲面而來,是濃重的迦南香氣。 符欒右眼微微瞇起。 在他面前,整個敞殿內(nèi)燭火通明,滿目掛滿了淺粉的綢緞織錦,附著四周墻壁,纏繞屋頂房梁,盤旋間隔的漢白玉支柱、矗地的云母屏風(fēng),甚至連地上的白色石磚也鋪陳繡了粉花的毛氈。 隨處是淺粉色紗幔低垂,朦朦朧朧,仿佛進(jìn)入了粉色畫境。 柱子后傳來了聲女子的嬌軟嗓音,“王爺,您,您喜歡嗎?” 符欒挑了挑眉,頭次覺得回答艱難,同時也很想笑,“...嗯。” 女子松了口氣,“那就好,我也挺喜歡,沒想到王爺會喜歡這樣淺的...” 符欒聞言,笑了聲,抬開長腿邁進(jìn)門檻,踩得氈毯吱吱作響。 入門后,左右兩邊長長窄窄的欹案,擺了盤盤粉色的糕點,那糕點應(yīng)當(dāng)是新鮮做完,冒著陣陣熱氣,就是聞起來味道似乎不是香甜,有點澀。 蘇明嫵依舊躲在柱子后,偷偷探頭看了眼楞在那的符欒,忍不住提醒,“王爺,您嘗一嘗呀,淬了粉花汁的。” 符欒抬眸,女子就馬上又躲起來了。 “...” 他笑著搖了搖頭,俯身捻起咬了口,嗯,有點苦。 旁邊還有蓮子心果,杏仁圓子,苦丁陳皮糕,苦菊香酥糕... “都是味苦的?” “嗯...” 蘇明嫵背靠著他,垂了眼瞼,紅著臉道,“王爺,夠,夠么,我嘗過了,都好苦的。”灌了幾罐子的糖水,咽都咽不下去,真是不懂為何符欒會喜歡苦味。 符欒輕笑回道:“夠苦了。” “王爺,你去看看,我還給你定做了新衣裳!” “也是...粉的?” “嗯。” 符欒沒有去看別的地方,而是循聲步步走近蘇明嫵,不快不慢地邊走邊笑:“蘇明嫵,這又是你從哪里學(xué)來的。” “跟我哥哥學(xué)的,他逗我開心會這樣做,王爺是不是不喜歡啊。” 蘇明嫵說完,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陰暗,她茫然抬頭,符欒原來已經(jīng)站到她的面前。 男人的身軀高大,將對面的燭光倏然擋住,女子被完全罩在他的黑色影子里。 符欒勾了勾唇,“喜歡,可是,你從頭到尾躲著作甚么。” 蘇明嫵低下頭,語氣帶著失落,“因為,因為最后那步最重要的,我,我弄失敗了。” “哪里。” 蘇明嫵鼓著腮,踮腳,將手腕送到符欒那,“王爺,你聞到了么?” 符欒低下頭,“嗯,很香。” 她身上似乎會自帶香氣,總是這樣淺淺的清甜味道。 蘇明嫵xiele氣地說,“對啊,那就是不對的,我在沐浴的桶杅里泡了一晚上,放了苦丁,杏仁粉,苦菊......” “以為可以變成王爺最喜歡的味道,可是,我還是這樣,一點都不苦。” 她是這么思考的,符欒喜歡帶著微苦的香氣,于是就突發(fā)奇想,讓綠螢在木桶里換了杏仁粉和煮開過的苦丁茶湯,沒想到,泡了半晚,還是跟平常沒有不同。 “怎么會這樣,是不是我泡的還不夠久,要么是香料粉放得不夠?綠螢肯定買錯了...” ... 符欒眼角俱是笑意,聽著蘇明嫵兀自煩惱的喋喋不休。 女子身上穿的是他想了好幾日的那件齊胸襦裙,赤著小巧玉足,踩在毛氈上像是雪白珍珠落在軟毯間。 她的眉目精致,瑰姿艷逸,是顆好看的翠艷欲滴的甜美櫻桃,卻在苦惱為何自己不夠苦。 哎,她怎么可以這樣惹人。 符欒彎下腰,鼻尖忽地貼向女子,低聲道:“我的王妃,你怎么知道自己不苦?” 蘇明嫵的絮叨被他的動作止住,男人太過靠近的俊容和炙熱氣息,令她的思緒混亂,眼睛亂瞟,結(jié)結(jié)巴巴地答,“我,我泡完,舔了舔手臂,發(fā)現(xiàn)一點都...不苦。” 符欒抬了抬她的下顎,“不一定,讓我試了才知道。” 蘇明嫵呆呆的伸出玉臂,橫在他面前,“王爺要舔一下嗎?” 符欒笑著避開她的手,側(cè)頭在她唇邊落下輕吻,狀似不太滿意的模樣,嘖了聲, “嗯,確實不苦,還有點甜。” 蘇明嫵看著男人的‘不悅’神色,有點沮喪,別開臉,悶哼道:“我就曉得王爺不喜歡甜...” “是不太喜歡。” 符欒捏起她的臉,輕輕扳正,盯著她濕漉漉的雙眸,慢慢靠近。 “但本王喜歡,王妃這一種甜。” ... ※※※※※※※※※※※※※※※※※※※※ 感謝41187057、藍(lán)璃、超級恐龍蛋、飲輝月的霸王票,破費啦! 感謝灌溉營養(yǎng)液的小天使:飲輝月 23瓶;七葉璃紗 20瓶;千憧 10瓶;32525522 6瓶;無花果 5瓶;薄西酒酒子 3瓶;奧莉芙 2瓶,辛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