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姨娘可還有其他事情嗎天色不早了。”禮物送到了,杜姨娘既不說話也沒有要回府的意思,姜清筠知道她在等一個開口的時機,便委婉的提醒一聲,但也算不上友好。 杜姨娘強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情,笑著從袖拿出一尾禁步,親手交到姜清筠的手里,“這是最近妾親手做的,就當作是提前送給二小姐的及笄禮了。” 那禁步精致,即便是姜清筠不懂玉,也能一眼認出玉佩是和田玉打造的,紋路明顯,深淺錯落有致,雕琢這塊玉的人技術也定然是上乘。而垂落的流蘇玉珠珍珠,也是經過精心搭配編織得來的。 “二小姐回京一路小心,回京之后別忘了托封信到乾州。” “姨娘放心,等回京后我會給舅舅和舅母報平安的。”姜清筠拿著玉佩,卻沒有一點兒拿人手短要說好話的自覺,不聲不響地又在杜姨娘心上插了一把刀子。 杜姨娘竭力保持著自己的微笑,不和姜清筠計較。 直到目睹著馬車漸行漸遠,杜姨娘才回府。轉身的一瞬間,她眼眸中就劃過一絲陰狠得意。再過不久,要自稱為妾的人怕就不是她了。 躲得過初一,她不信姜清筠還有那等好運氣能再躲過一劫。 * 乾州距離京城,快馬騎行尚需五日的光景。走走停停,等姜清筠一行人到達連州的時候,已經是五日后的申時了。恰逢連州下雨,不便行進,姜清筠回京的行程便只能再往后拖延幾日。 客棧二樓的客房中,辛夷鋪著床褥,原就是臨時住一晚的地方,條件再好也都是比不上府里的。 辛夷鋪好后,又去試了試茶溫,“小姐您先將就一下,等過幾日回到京城就好了。” 姜清筠聞言笑了笑沒說話,手中不斷摩挲著那尾禁步,玉佩品質上乘,入手溫涼。杜姨娘的模樣和話語便不自覺的浮現在她腦海中。 在乾州都尚且是那副情形,回到京城,她所要面臨的才是真的虎窩狼xue。那一方府宅,是榮華葳蕤的厚土,更是陰謀迭起的漩渦。 而且……姜清筠改手撥弄著玉佩下的流蘇,聲音清脆悅耳。前世她在乾州養病,半個月后病愈,臨行回京前,杜姨娘也送過她一份及笄禮,獨獨沒有這尾禁步。 是因為她重生所以發生的變化,還是杜姨娘另有圖謀?她垂眸看著禁步,心下思緒萬千。 * 酉時薄暮,客棧一樓的喧鬧聲逐漸低了,食客匆忙往來聚散,留下來的人不多,基本都是要在客棧過夜的。 “小姐,這兩天舟車勞頓,您也沒好好用膳。”姜清筠點著燭火正在翻書時,門外響起幾聲叩門聲,以及奶娘的話:“客棧人不多,要奴婢陪您下去吃些東西嗎?” 姜清筠抬眼合上書,想了想,揚聲應了一句讓奶娘進來。奶娘進門的一瞬間,只一眼,她就明顯察覺到奶娘身上的不同。 奶娘喜歡素色,平日里衣著都是淺藍為主,今日卻破天荒地穿著一身胭脂紅的衣裙,一反常態。 姜清筠起身,只當做沒注意到她的反常,一手搭上奶娘的手,“方才奶娘有問過客棧的特色菜肴嗎?” 姜清筠出身尚書府,外祖又曾是官居一品備受重用的大臣。即便她從小身子就弱鮮少外出見人,但這喜歡吃美食的性子卻從沒變過。她能問出這番話,奶娘也不覺得奇怪,反倒心下還松了一口氣。 奶娘一邊扶著她緩慢下樓,一邊說著自己方才打聽到的事情。客棧一樓的人并不多,除卻掌柜和小二在忙活著,只有寥寥數人在享用菜肴,鮮少有人將注意力放在姜清筠身上。 只一桌人除外。 直到姜清筠落座,還是能感覺到一直有人在盯著她,一種十分讓人不舒服的感覺。她回頭,望向那幾道視線的來源,是鄰桌的兩位小姐。錦衣華緞,玲瓏首飾,一看便知是官家小姐。 見姜清筠望過來,為首的女子還不甘示弱昂首輕蔑地看了姜清筠一眼,絲毫不肯讓自己落了下乘。嫉妒挑釁的神態,似乎是和姜清筠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姜清筠:……她什么時候變成了易招仇恨的對象了?心下對這幾位沒有任何印象,她微不甚在意地收回視線,回身坐好,恰巧小二過來上菜,此時她眼底便只有滿桌菜肴了。 連州臨近白茲河,盛產鮮魚,遠近聞名。而這家客棧偏又是整個連州城里最善做魚的,每日慕名前來寄住品魚的人不在少數。 姜清筠是個喜歡吃的人,雖然平日里克制,但從京城最負盛名的酒樓到江南的煙雨巷尾,鮮少有她沒品嘗過的美食。而在這一路行程,連州便是那個獨特的例外。 魚rou鮮美,魚湯奶白,不論從哪個角度,這家客棧這道魚都沒有辜負它的名氣。姜清筠小口吃著,動作不快,但自帶一種賞心悅目的感覺 。 趁她專注于吃上,奶娘微微轉身回頭,和鄰桌的一位小姐對視,手背在身后悄悄地做了一個手勢,復又低下頭規矩地站在姜清筠身后,只當做無事發生。卻錯過了在她轉身時,姜清筠手中一瞬停頓的動作,以及唇邊勾起的諷刺笑意。 * “聽說城里來了一位大人物,云荷你見到了嗎?”鄰桌傳來話語聲,但聲音屬實不低,恨不得讓全客棧的人都聽到,又像是刻意說給姜清筠一個人聽的。 “我聽哥哥說,那位是京城里來的。不論出身還是才華樣貌,都是頂好的。許多官家小姐都想暗中見他一面。” 被喚作云荷的女子抬眼,望了一眼姜清筠那邊,刻意拔高聲音應答著:“這有何難的。過幾天二叔的筵席上那位應該會出現。到時候我帶你看一眼。” 鄰桌兩個人一邊說著,一邊觀察著姜清筠的反應。見她神色放松沒什么警惕,兩個人都松了口氣。一時間談論得更加興起。 姜清筠聽著心下卻沒什么波瀾。 京城里來的人,出身越高越風光,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私下里人心污垢,只有經歷過的人才知道。一如過往里的她。 上一世,她就是敗在那樣溫潤的人手中,舉刀相向,又折戟沉沙。 想起前塵往事,姜清筠忽的沒了繼續吃魚的心情,她放下竹箸,正要起身回二樓廂房時,鄰桌忽然鬧起了不小的動靜。 卻是沖著她而來。 “喂!今日我們已經盤下了整家客棧,你吃完不給錢就想走,誰借給你的膽子?”說著,就有幾位婢女上前攔住姜清筠的步伐,隨后客棧外還有幾個侍衛伺機而動,攔在客棧門口,是存心要堵死姜清筠的退路。 姜清筠垂眸,竟低低地笑了一聲,轉過身坦蕩無畏地對上那兩位小姐的視線,“少東家也是好精力,竟然是分開記賬的。” 懂行的人都知道,大部分有規模有名氣的客棧,在有客人居住的時候,一切費用都是最后臨走時才結算的。而她們僅是一句話,就把自己暴露得徹底。 戚云荷沒好氣地瞪了旁邊那人一眼,但她今日畢竟有事在身,沒工夫揪著小錯耽擱時間,“本小姐一時興起,就是想跟你算單賬。”她上下打量著姜清筠,看不出她衣裳是什么布料,便理所當然的將她看做是裝腔作勢的人,一時間心下更加鄙夷。 也不知道為什么非要讓她來客棧,延誤這好幾日的時間。不過也沒事,等到她成了她哥哥的小妾,就任她折磨了。 想著,戚云荷更壓不住眉眼間的得意,“若是你識相,就跪下來給本小姐道歉,把你身上的東西都交出來。本小姐一時高興,說不定還能放你一馬,以后讓你的日子好過些。” “你剛進連州城,想必還不知道云荷的身份吧。畢竟是你永遠都高攀不起的。你要是聽話一些,我們還能網開一面。”原先站在戚云荷身邊的少女也“好心”規勸著姜清筠,讓她別不識好歹。 姜清筠被一群婢女圍著,一點兒都沒有被嚇住的意思,聞言她“哦”了一聲,眨眨眼一副感興趣的模樣,配合著反問回去:“難不成云荷小姐……” “她是連州知府唯一的侄女,不是你能得罪的人。” “呵。” 話音剛落,就從二樓傳來一聲輕笑,輕蔑嘲諷,在針落可聞的客棧里更加明顯。 姜清筠下意識的轉身,循聲抬眸望向二樓,便看見一位身穿玄色暗紋錦袍的男子憑欄負手,長身傾立,興致盎然地看著下面所發生的一切。也不知道他已經站在那里看了多久。 似是感知到姜清筠在看他,下一瞬,男子就徑自對上她的視線。他的眼眸深邃,仿佛能看穿人心。 那一刻,姜清筠只想到四個字, ——睥睨眾生。 第3章 出手相救 幼時戚云荷…… 幼時戚云荷在雙親過后之后,就一直被養在知府里,十年來順風順水,沒有受過任何委屈。在注意到二樓的男子時,她也被驚艷到了。在連州生活十多年,她從未遇到過這般男子,眼中的歡喜尚未綻開,她就聽到男子那一聲冷笑。 一瞬間澆滅了她所有激動,反而盡數轉化為憤怒。戚云荷憤然跺腳,怒目而視,“你方才是看不起我堂叔嗎?你敢冒犯知府,我立刻就讓府衙將你關進知府大牢。” 聞言,錦袍男子神態如舊,倒是跟在他身后的兩個隨從被嚇出一身冷汗。這些年,敢這樣對他家主子說話的人,早就已經魂歸西天了,哪曾想現在又來一個不怕死的。 “原來在連州,知府不是為民反而是為了你。” 戚云荷身子一僵,不敢應答。雖然她一向跋扈慣了,但也清楚有些話是不能隨便應答的。不想丟了氣勢,又不想就此罷休,她飛速想著應對的話,卻把自己急著一手掌心的汗。 “姑娘如果沒事,早些回去歇息。畢竟走夜路不好,折騰自己也折騰大夫。”姜清筠說著,不顧她的反應,直直向前走。那些婢女面面相覷,心里還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繼續攔著,腳下卻已經讓出了一條路。 “慢著,誰準你們動了?” 原本讓開路的婢女,在聽到來人的話時又齊齊站回到原來的位置,留給姜清筠的空間甚至更小。 “哥,你終于來了。他們都欺負我,你快替我報仇。”戚云荷在看到自己哥哥終于來了后,委屈啜泣著上前,一手拉著她哥哥的衣袖,一手指著姜清筠和二樓的錦袍男子,一副要新賬舊賬一起算的架勢。 戚云瑋拍拍她的手,低頭時便聽到他meimei在他耳邊飛快地說了一句話。他看著戚云荷一臉羞澀,久經風月的他又怎么可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安撫好meimei的情緒,戚云瑋環顧四周,最終視線定格在姜清筠身上。他早前是抱著討好家里人的想法才接手的,以為會遇到什么不堪的人,卻不想竟然是這么一個美人。 這要是收入房中成就了好事,以后可有得他享受的了。 在戚云瑋走過來的時候,婢女就自覺讓開。走得越近,他看得就越清楚,就更加的心猿意馬。 手若柔荑,腰似扶柳,模樣柔弱。這樣貌和身段,怎么想都是他賺到了。他笑著,伸手不規矩地就想摸姜清筠的臉,提前消受美人恩。 卻不曾想到姜清筠快他一步,率先拍掉他抬起來的手,又在他愣怔的瞬間,直接抬手給了戚云瑋一巴掌。 聲音清脆,一聽就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氣;而戚云瑋的半邊臉也很快就紅了。 “不規矩的手,沒砍掉已經是輕的了。”姜清筠溫和笑著,說出來的話卻和她的笑容截然相反。 戚云瑋摸著自己發燙的臉,心底發狠,也沒了憐香惜玉的心思,兩步上前后他抬手就想給姜清筠點顏色瞧瞧。 姜清筠微微瞇眼,背在身后的手稍微一動作,借著寬袖的遮掩,一根銀質發簪話落在她手中,是她剛剛趁人不注意,從發髻上拆下來的。簪尾鋒利,用來對付面前的人再合適不過。 她抬頭,眼眸微瞇,心下計算著時間。在戚云瑋抬起手準備扇她時,背在身后的手調整好位置姿勢,簪尾外露,伺機而動。 “啊!好疼……哪個人敢暗算小爺……” 戚云瑋這一掌來得凌厲,是存心要給姜清筠一個教訓。見他手掌落下,姜清筠更加握緊了手中的發簪。 可是還沒等她動作,鬢邊忽然擦過一陣凌厲的風,像是有什么東西飛了過來。她下意識偏頭閉眼,下一秒就聽到了戚云瑋的慘叫聲。 聲聲慘烈,似是痛極了一般。同時傳來的還有此起彼伏的人聲,是戚云荷等人在關心戚云瑋的狀況。 姜清筠微微一愣,握著銀簪的手松動幾分。再睜眼,她就看到戚云瑋面色慘白,臉上不斷有豆大的汗珠滑落,整個人都像是要疼昏過去一般。而他的右手掌心赫然扎著一根竹筷,傷口不大,卻有殷紅血跡流淌。 那根突然出現的竹筷,那陣無端而來的風…… 姜清筠轉身,再次望向二樓的男子。同方才一樣佇立在欄桿前的姿勢,不同的是,那人手里多了一根竹筷。 以及,男人再度看過來時,竟微微向她點頭。鬼使神差一般的,姜清筠也回了一禮。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感覺,那人眼中沾染著笑意。 * 戚云瑋已經疼得說不出話了,那一根竹筷看似不疼,但卻是破風而來,雖不至于穿透掌心,但深度仍舊不淺。 “姜清筠!”戚云荷拔高聲音喊著姜清筠名字,怒氣沖沖地走到她的面前,“都是你這個賤人。” “要是我哥哥有個三長兩短,我絕對饒不了你。”戚云荷面目帶著幾分猙獰,說著伸手就想抓住姜清筠的手和衣領,一副瘋魔了要和她不死不休的模樣。 原先圍在姜清筠身邊的幾個婢女在戚云瑋出事時就四下散開,見著戚云荷沖上前想要算賬,兩個膽子大的就想上前攔住戚云荷,以免造成更嚴重的后果。 卻不想姜清筠及時反應過來,先她們一步。在戚云荷靠近時,率先抬手扇了她一巴掌,落掌清脆,甚至比之前那巴掌更狠。戚云荷呆滯一瞬,尖叫了一聲后更加瘋魔,想再度上前時,卻被姜清筠一句話說得愣怔在原地,一動不動仿若僵化。 “今日誰指使你們來挑釁的,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姜清筠不動聲色地收回已經微微紅腫的手掌,湊近戚云荷說道:“因果業障,你好自為之。” 不僅是因為她哥哥的傷勢,更是今日失敗后,他們所要面臨的境況。 姜清筠后退一步,不再理會戚云荷。她不是天真到被人算計挑釁,全身而退后還能以德報怨勸誡對方的人。經歷過上一世的背叛和痛苦后,她更是不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掌柜的,晚上還煩請關好客棧的門窗。我先回房休息了。”姜清筠微笑說著,不再理會身后的狼藉。可等到她轉身時,之前站在二樓的人早已經不見了蹤影。 掌柜的聞言連忙點頭,擦了擦臉上的冷汗連聲應是。見事情徹底平息,他趕緊讓店小二去請連州最好的大夫過來診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