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仲獻玉抿唇,緊緊地捏著指尖,生怕泄露出了些許歡喜,惹來對方厭煩。 他就這么看著對方,隔著面具,又隔著花海,像是要把粉裙少女的模樣刻在心底。 寧嬌嬌覺得有幾分古怪,倒也沒多想,只以為對方是在記人,坦蕩蕩地站在那里,仍由他回望。 一時間,兩人誰也沒有開口,氣氛忽得安靜了下來。 “當日之事,多謝道友出手相助。” “不必謝我。”寧嬌嬌想起當日的情狀,搖搖頭,“我來得太晚了,你的傷也是忘鳶師叔和靜禾師兄治的,其實我也沒幫上什么。” 想了想,她唯一做的,就是當時出面,將那王橫擋下了。 仲獻玉垂下眼,對著寧嬌嬌拱了拱手,輕聲道:“能遇上道友,已經(jīng)是我的緣分了。” “倘若不是當日道友出手,便沒有后來的那些事……那樣的話,在下都不知能否安然無恙地站在這里了。” 說道最后,仲獻玉沒忍住,唇邊溢出了一絲淺笑。 青年的聲音很好聽,如碎玉擊泉,清冽中又透著溫柔,尤其是配上他溢出的輕笑,宛若春風拂面,極容易讓人升起好感。 寧嬌嬌也不例外。 她確實覺得青年不錯,即便受盡了磋磨,卻也沒有怨天尤人,哪怕帶著惡鬼面具,卻也能讓人感受到他身上光風霽月的溫潤。 這樣的氣質又與師兄柳無暇全然的溫和不同,若說柳無暇溫和守禮,更像是凡間的一位青衣書生,那么面前的青年則更像是不露聲色的上位者。 寧嬌嬌對人的情緒很明顯,之前青年醒來后,她也和青云子一起過去看了一眼,自然能感受到仲獻玉溫潤下來包裹著的疏離。 哪怕在傳言中,這位被譽為“千年一遇”的天才劍修所獲得的形容詞,也都是清冷孤絕,待人接物淡漠疏離的如同寒冬之雪。 卻不知他為何獨獨對自己這般親近。 寧嬌嬌不甚在意的想,大概是因為自己幫了他的緣故吧。 “我與那王橫有仇。”寧嬌嬌并不介意告訴仲獻玉自己的往事,反正過了明日,也該人盡皆知。 兩人一邊向飛舟的入口走去,一邊說著話。寧嬌嬌并沒有當回事,略提了幾句,故而忽略了仲獻玉在那一瞬間愈發(fā)寒冷的眼眸。 “不過你也說了,相逢便是有緣。”寧嬌嬌側首,對著青年道,“既然如此,也別總是‘道友’‘道友’的叫我了。” 面具下的仲獻玉清淺一笑,原本眸中的寒意煙消云散,望向寧嬌嬌的眼盛滿了單純的歡喜。 倘若有擎天門的弟子在此,定會驚詫萬分。 就連獲得被門主收為義子殊榮時,都未曾笑過的仲獻玉,光是這短短不到半柱香的時間里,笑容已經(jīng)超過了在擎天門的所有日子。 手指都有些不受控制地痙攣起來,仲獻玉抑制住心底更比之前還要劇烈的心跳,啞聲道:“那在下便要唐突詢問道友的姓名了。” “我姓寧,叫寧嬌嬌。”寧嬌嬌眼神掃過手邊的花兒,不甚在意道,“你若愿意,也和我?guī)熜忠粯樱形乙宦暋畬帋熋谩昧恕!?/br> [——雖然唐突,但不知可否有幸,得知姑娘姓名?] [——我叫寧嬌嬌。] 腦中忽然閃過更多的畫面,遠比之前在昏迷時所記起的畫面還要多。 “寧師妹。”仲獻玉將聲音放得很輕,像是生怕驚擾了什么美夢,“既然如此,寧師妹也稱我一聲師兄罷。” 聲線帶著幾分沙啞,像是在壓抑著什么即將破土而出的情感。 ——寧嬌嬌。 仲獻玉默念這個名字。 他當然知道自己身上很有幾分奇異之處,只可惜如今不過能想起片面,而所有的畫面,皆有面前的女子在。 花燈人海、常花面具、被她舉在手里的糖葫蘆,還有無數(shù)次的、她對著自己露出的燦爛的笑。 這些畫面從仲獻玉有意識起,常在他夢中出現(xiàn),起初只是模糊的一團,隨著年齡的增長愈發(fā)清晰,而在遇見了粉裙少女后,那畫面才終于得以補全。 仲獻玉想,也許那便是自己和她的前世。 從小到大,仲獻玉都對外界的愛恨并沒有太大感觸,而現(xiàn)在,唯獨在想起寧嬌嬌——哪怕只是在心中默念她的名字,都會覺得無比歡喜。 唯獨是她。 仲獻玉想,他們兩個確實是有緣分在的。 寧嬌嬌不過是隨意走走,就走到了擎天門的后山,偏巧又遇見了狼狽不堪的他,甚至在自己阻止后,仍是出手將他救下。 或許這些也能說明,自己在她眼中亦是不同的? “你是要回擎天門嗎?” 仲獻玉的思緒驀然被這道聲音打破,他回過神,才發(fā)現(xiàn)少女不知何時已經(jīng)到了他的面前,那雙澄澈的眼眸毫不掩飾其中的好奇。 “他們那般對你,你還是要回你的宗門嗎?” 仲獻玉頷首,他走在少女身邊,還未開口,便輕易嗅到了她身上的香氣。 是常花。 在無人看得見的地方,白衣青年紅了耳根。 胸腔內(nèi)的心臟從未如此強烈的躍動過。 一下又一下。 仿佛有什么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沒有人知道,從小到大,‘劍道天才’仲獻玉最喜歡的東西,除了手中能夠護衛(wèi)自己的劍,就是凡塵最為常見的常花了。 哪怕遇上再令人煩悶的事情,只要看到常花——無論是漫山遍野,還是獨獨的一朵,仲獻玉都會平靜下來,隨后便會心生愉悅。 因而,他如今也很習慣,隨身帶著些有著常花的佩飾。 現(xiàn)在鼻尖繚繞著來自身邊少女身上的香氣,恍惚中甚至讓仲獻玉產(chǎn)生了一股錯覺,覺得好似自己已經(jīng)將她擁入了懷中。 “……況且你傷還未好,如此一來,你回去豈不是又要被那王橫欺辱?” 仲獻玉回過神,對上少女的目光,莞爾一笑。 “不會的。”他道,“我不過是回去解決一些事,很快……很快就能回來。” 得到她的關心,仲獻玉心中愈發(fā)雀躍起來,當即做出了保證。 殊不知,寧嬌嬌根本沒有多想‘回來’的含義。 說實話,她對仲獻玉之后如何并不太在意,方才不過是出于對青年遭遇的惋惜,才多問了一句。 分明是千年難遇的天才,卻偏生被擎天門磋磨,遭此坎坷,實在令人嘆惋。 早在將他帶回來當日,青云子便與寧嬌嬌提起過,仲獻玉是擎天門門主齊靜天的義子,只不過齊靜天也不是真心,似乎是對仲獻玉身上的某些秘密有所圖謀。 青云子說得并不詳細,寧嬌嬌當時心里存著事,也沒多問。糾結再三后,反倒是提起了太叔婪母親的事,隱約有幾分擔憂。 那日青云子對上小徒弟擔憂的目光,實在沒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 “怪我沒說清楚。”青云子失笑,恰好遇上了太叔婪剛與玄天門的人比武回來,索性拉住他,“來來來,與你師妹解釋一番原委。” 寧嬌嬌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玄羽鳳凰的骸骨分散在人世,曾出現(xiàn)過有一小部分是寄宿在人身上的,而被它寄宿的人,成年后情緒激動之時,腕上會有一道小小的黑色焰火的印記。 最初這標記被人認為是不詳之兆,甚至出現(xiàn)過有人因恐懼,直接將那一家全部滅門的慘劇,還是后來青云子站出來,證明得到印記的人是天生適合修仙之人后,才慢慢將沸騰的驚懼平息。 只不過,這之后又惹人動了邪念,發(fā)現(xiàn)將鳳凰骸骨寄宿在人身上后再次取出,反而更會有助于修煉,出于不想讓故友的尸骸淪為紛爭,青云子才起了要收集鳳凰骸骨的念頭。 世間紛擾,左右不過是一個“利”字。 可除去利益之外,終歸還有情義尚存。 “寧師妹送我到此處即可。” 仲獻玉停下腳步,看向了身邊穿著白袍粉裙的女子,微微一笑。 此處已經(jīng)是鴻蒙仙宗飛舟的入口處,來來往往也有些弟子,或明或暗,不少都在打量站在的那對璧人。 一男一女,皆著白衫,男子的容貌有面具遮擋,看不清晰,可女子的容貌卻是分外清楚。 精致無比的眉眼,微微上揚的唇角,以及那雙分外明亮干凈的眼。 如若不是礙于此處是鴻蒙仙府的地界,怕是那些人早就按捺不住,要上前搭訕了。 寧嬌嬌停下腳步,對著帶著惡鬼面具的白發(fā)青年道:“仲師兄一切小心。” 仲獻玉彎了彎眉眼:“好。” 白衣青年在寧嬌嬌的注視下離去,卻又在少女轉身時,驀然回首。 隔著重重人海,隔著日光樹影,隔著世間的一切喧鬧,隔著日升月落的千秋歲月。 他在回望。 就連仲獻玉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卻偏偏就是這般眷戀。 不見她時,尚且不覺。 而在見了她之后…… 仲獻玉牽起唇角。 不多時,他回到了擎天門的地界,掃了眼今日見他分外諂媚的弟子,仲獻玉覺得無趣,漠然道:“帶我去見門主。” 在見了寧嬌嬌之后,仲獻玉才發(fā)現(xiàn)自己再也忍受不了讓她離開身邊。 既然如此。 那就將一切障礙鏟除。 第41章 鳳凰骨 “他們也不過是拿仲道友當做溫…… 寧嬌嬌并不知道仲獻玉又想起些許往事。 她送完人后也沒多停留, 徑直回到了飛舟房內(nèi)。 畢竟明日就要參與萬宗瓊林會,她如今修為模糊,若用正常人的修煉進程來衡量, 約莫是金丹初期。 但很奇怪,若是讓寧嬌嬌自己感受, 她根本感受不到來自上階修為的碾壓。 打個比方,太叔婪如今已是元嬰后期的修為,可即便是與他對戰(zhàn), 寧嬌嬌最多只有無法繼續(xù)控制空氣中靈氣的乏力感,卻從來感受不到來自所謂“越階挑戰(zhàn)”的壓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