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寧嬌嬌被少年感染,神情放松,語氣也變得活潑了幾分。 “別小看我,我可是個小花仙。” “小花仙?”少年眼睛一亮,“那正好!我這邊還有些花兒最近不知怎么回事,花瓣都開始干枯了,你快幫我看看!” “好啊,我叫寧嬌嬌,你叫什么?” “禹黎,你叫我禹黎就好。” 少年神采飛揚,少女活潑跳脫,兩人一人手捧鮮花,一人施以靈力,伴隨著昏暗的天色與遠處月落河的點點星光,氣氛無比美好。 遠遠看去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 …… 這一幕被循著寧嬌嬌蹤跡而來的帝君離淵,盡收眼底。 他分辨不清緣由,抬起手撫在心口處,微微蹙眉。 很奇怪,忽然覺得心里很悶。 并非是如利劍刺心那種快意的疼痛,而是如同刀斧擊撞擊般沉悶的鈍痛。 光是這一幕,竟是引得清心寡欲了千年的離淵又起了殺意。 第6章 為何忽然叫我帝君 離淵抿唇,控制住殺…… 離淵并非是完全忘記了與寧嬌嬌的約定。 只是相對于這些不值一提的約定,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況草木精怪皆為天地之純凈物,若能得之一二……以此來看,小仙倒是覺得陛下可以嘗試招魂。” “招魂?”離淵頓了頓,忽然抬眸看去,“如何招魂。” 不知怎么,下面的人都覺得這句話含著徹骨寒意。 眾所周知,所謂“招魂”,都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容器的。 離淵語氣淡淡,平靜無波,然而底下提出這個建議的仙官奉存呼吸一窒,只覺得來自上位者的威壓,鋪天蓋地的朝自己襲來。 仙官奉存渾身顫栗,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他本想接著說帝君身邊的那個小花仙就很合適,既沒有太強大的神魂會在招魂后出現排斥反應,同時又是世間草木自然所修成的身體,集有天地靈氣,最是適合用以溫養魂魄。 奉存本以為帝君也是這么想的。 然而現在看來,似乎不是。 畢竟是萬年來最年輕的帝君,想起高臺上這位為了得到帝君之位而做下的事情,想起那些驟然逝去的幽魂,想起至今還被他囚禁在東荒之外辟地上的那個……提出這個建議的奉存越想越怕,控制不住的渾身抖個不停。 凡人皆以為九重天上的仙人無悲無喜、無憂無懼,殊不知如他們這般見過太多的仙人,反倒越是惶恐謹慎。 擁有的太多,一旦失去,一旦跌落,一旦從高高在上的仙人變成往日里正眼都不曾瞧一下的螻蟻—— 那該是多么令人恐懼的事情。 奉存越想越多,他禁不住跪在地上,低下頭,將自己惶恐不安的神情埋在身體的陰影中。 離淵斂眸,沒有流露出絲毫情緒,仍是無悲無喜的模樣。 他站在高位,俯視眾人,方才將他們臉上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殿內氣氛一時間降到最低點,一片寂靜之中,來人的腳步就顯得分外清晰。 “嚯,都這么嚴肅做什么”司管丹藥的鴏常走進殿內,臉上仍是那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來來來,帝君大人,你要的丹藥煉成了!還不來謝謝我?” 他一進來,底下的仙官都松了口氣,尤其是之前提出要移魂的那位,看向鴏常時更是滿目感激。 原來是鴏常仙人出關了! 這位可是與帝君大人關系匪淺,有他出面,自己想必不會有事了! 果然,離淵沒有再多說什么,他收斂威壓,淡淡掃了下面一眼。 “退下吧。” 眾仙長舒了口氣,齊齊告退,鴏常見此忍不住笑得更歡。 “你怎么把他們嚇成這樣?”鴏常將丹藥交給仙侍們,癱在一旁的鳳尾軟玉椅上,沒個正型。 他們兩個交情非比尋常,比尋常人親近許多。饒是鴏常再不正經,離淵也不去管他,兀自垂下眸子翻閱案幾上的文書呈報。 鴏常半點沒把自己當外人,動作極其自然地抿了口桌上的茶,眉梢一揚,而后笑得花枝亂顫,直把一旁的小仙侍笑得紅了臉。 離淵卻看也不看他,仍在上首批閱。 “離淵。”鴏常笑完后,抬眸看向了離淵,“不就是提議讓那小花仙作為招魂的本體嗎?怎么?你這么生氣?” 這個計劃奉存曾與他商議過,當時鴏常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讓他呈報給帝君定奪。 離淵依舊端坐在上首,頭也不抬。 “并未。” 也不知是在說奉存并未提起讓小花仙作為招魂本體,還是說自己并未生氣。 鴏常把玩著手中的白玉杯,頭頂的一小縷發絲隨著他的動作一翹一翹,打量了離淵半后,陡然輕笑。 “奉存的計劃曾與我提起過,確實不錯。”鴏常意有所指,“更何況你我皆知,虞央有一魄在她身上,簡直是上蒼送來的溫養魂魄的絕佳容器。” “不會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你要——” 剩下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便被離淵望來的那一眼所迫,硬生生卡在喉嚨。 漆黑的瞳孔猶如覆蓋著冰雪,在斂去了一切笑意之后,如同冬日里凍結的北海,所有的喧囂都被壓抑其中,然而光是表面的寒冰就足以令人生畏。 僅僅一息之間,便收斂起來,但鴏常知道,這是警告。 警告他不要輕舉妄動。 鴏常恍神了一瞬,反應過來后又有些想笑。 多久了。 多久沒見過這樣情緒外露的離淵了。 上首的離淵聽他大笑,放下筆,語氣很淡,“不要用這些手段。” 說這話時,離淵神情溫和,臉上仍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只可惜并不直達眼底。 鴏常早就習慣了這樣的離淵,或者說,這樣的離淵才是他在上千年中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帝君。 只是,此刻離淵話中的含義實在是令人匪夷所思。 “——‘這些手段’?”鴏常頗有些難以置信,“什么叫‘這些手段’?離淵你——”你這個天生黑心肝的家伙和我說這些?! 更何況為了達到最終的目的,過程中偶有些犧牲屬實再正常不過了。 離淵斂眸:“過了。” 他繼續看向案幾,仿佛只是隨口一答。 鴏常靜默了一瞬,看向了離淵,張了張口,卻有什么都沒說。 大概離淵自己都不記得,他有多久沒用過剛才那樣的眼神了。 太久了,就如同九重天上的長樂長生樹一樣,在帝君之位上呆的越久,喜怒哀樂便越發顯得不那么重要,好似這些不屬于神仙的情緒,完全可以被剝奪。 普天之上,誰不知道現任帝君離淵是一個可以弒殺親父、囚禁手足的冷血之人? 鴏常想了想,覺得這樣也很好。若是離淵想開了,愿意放下那些混亂不堪的過往,哪怕選擇的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小花仙陪伴也不錯。 作為他的朋友,鴏常也能放心些。 不過是費心思再弄些丹藥,去延長那個小花仙的壽數罷了。 不過…… “帝君大人。”鴏常看向離淵,嘴角揚起一抹古怪的笑,“您這是,動了真情?” 樁樁件件,若非是真情真意,實在很難解釋。 離淵本是垂眸看著案桌上的文書,聽見這話時,反倒擴大了唇邊的笑意,抬眸看向了吊兒郎當坐在那兒的鴏常。 “幾年不見,你可真是越來越荒唐了。” 鴏常也笑了,他同樣回望上首端坐的帝君。 白衣上繡著金色絲紋,嗓音清冽,整個人如同冰雪所塑。嘴角雖噙著淺笑,卻不摻雜一絲紅塵氣,連骨子都透著看破世俗的冷意,不含半分溫情。 看似溫和,實則疏離至極。 誰也不相信這樣的仙人會動情。 “可你舍不得她。”鴏常道,“哪怕是為了救回虞央,你卻也舍不得你的小花仙去死。” 虞央是離淵近千年的執念,鴏常心知肚明。 不料卻這段執念,離淵便再也不能更進一步。 在鴏常看不見的地方,離淵藏在衣袖下的手忽然緊握了一瞬。 ……是因為不舍嗎? “并非如此。”離淵不想繼續這個問題,他示意遠處的仙侍將外面的人放進來,一邊對鴏常道,“虞央喜潔。” “讓她用一個凡間精怪之軀,恐怕太過辱沒。”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誰聽的。 離淵說得太過篤定,饒是鴏常也分辨不出他究竟是真情還是假意。 兩人的對話沒有避著來人,一旁的北芙從進來時便憋了半天,實在沒忍住開口:“可我看那個小花仙,也挺喜歡干凈的。” 她腦子沒有他們那么靈活,因此并不知道帝君和鴏常要做什么。只是現在一看見他們,北芙就想起那個小花仙安靜離去時的背影,剛才又聽見那些話,心中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此言一出,不止是鴏常,連離淵都望向了她。 鴏常嘴角戲謔地向上翹著,動作夸張地往門外望去:“讓本仙來看看——” 北芙漲紅了臉:“你看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