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她沉默地不發一言,低頭轉過身,打算離開。 北芙見此反倒忍不住多問了一句:“就打算這么走了?你就不怕我是瞎說騙你的?” 寧嬌嬌轉過身,看著開口后似乎在懊悔自己多言的北芙,也對著她笑了:“不會的,堂堂北海帝姬還不至于在這些兒女情長的小事上撒謊。” 北芙微微一怔,不過這一小會兒功夫,寧嬌嬌已經走下了臺階。 唔,這小花仙靈力修為不高,眼力倒是不錯。 北芙心想。 ……而且,她笑起來的時候,也還算得上好看。 第5章 少年禹黎 這一幕被循著寧嬌嬌蹤跡而來…… 寧嬌嬌走下臺階,一步一步邁得極穩,努力維持著或許并不存在的威儀,目不斜視,想讓自己盡量體面些。 就在這時,一道跳脫活潑的聲音忽然從不遠處傳來—— “寧仙子是要去往何處?” 寧嬌嬌一聽這不正經的口氣,便知是又是那不太正經的姻緣仙君。 姻緣仙君,顧名思義,就是掌管姻緣的神仙,也是人間俗稱的月老。 據說他本來容貌極其俊秀風流,饒是在天宮也能排的上名號,可后來下凡歷了次劫,不知為何,便開始以白發老人的容貌示人。 蒼老的容貌和格外年輕跳脫的聲音讓不少神仙極其違和,又不敢對這個全天宮資歷最老的仙君加以置喙,加上連帝君離淵也不去管他,眾仙只能極力避免與姻緣仙君接觸。 但這些神仙中,不包括寧嬌嬌。 心中不自覺地松了口氣,腳步也變得輕快,寧嬌嬌轉身走向姻緣仙君,彎起眉眼:“姻緣仙君安好。” “誒呀,和我還客氣什么!都說了叫我緣邱就好。”一身火紅的姻緣仙君擺擺手,看也沒看同樣打算給他行禮的北芙,只對這寧嬌嬌笑嘻嘻道,“怎么今天突然想通了打算出門逛逛了?” 九重天上,除了離淵外,姻緣仙君緣邱是對寧嬌嬌態度最友善的人。 “反正悶著也是沒事,便想來找離淵——帝君,想看看有沒有什么我能幫得上忙的。” 下意識的,寧嬌嬌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的狼狽。 緣邱敏銳地捕捉到了寧嬌嬌話語中微微的停頓,再看看對面的北芙,哪里還有什么想不到的。 “他呀,忙得很,畢竟是當了帝君的人,事情多得是。我之前有次為了見他,足足在外面等了三天三夜才讓他想起我這號人來。” 一邊說著,緣邱還抓了抓自己下巴上的白胡子,頗有一副過來者的派頭。 寧嬌嬌知道這是緣邱在寬慰她,心中感激,對著面前一副老態的姻緣仙君笑了笑。 “緣邱小仙若是有事,就先去忙吧。” 緣邱最討厭別人說自己老,哪怕他變出了一幅老人家的模樣,仍是要旁人稱他為“小仙”。 “嘛,我來這兒也不是為了什么急事。” 緣邱果然開心起來,他收齊深沉的模樣,笑瞇瞇地看著面前小花仙,索性調轉腳步,走在了她的身側。 “我們嬌嬌難得從住處出來一次,不想多逛逛?” 寧嬌嬌猶豫了一下,不自覺地放緩了腳步。 她出身浮烏山林,生長在九清長河,最是自由愛鬧的天性,往日里悶在宮中,也不過是努力想要像那些高高在上的女仙們靠攏。 可就在剛才,就在與北芙短短幾秒的對話中,往日里虛假的幻夢忽然被人毫不留情的戳破,龜縮在象牙塔中的寧嬌嬌忽然了悟。 活潑是粗魯,文靜是怯懦,天真是愚蠢……無論自己做什么,她們都覺得是錯的。 并非自己做錯了,而是在她們眼中,自己的存在就是個荒誕的謬誤。 “我想逛逛。” 一直沉默的小花仙忽然在正殿宮外停下腳步,側首看向了身旁的緣邱。 “緣邱小仙,你知不知道這九重天上可有什么種著花的地方?” “那可多了去了——不如你先說說,想看什么花?” 常花。 寧嬌嬌第一反應就是這個,畢竟是自己的本體,天然便帶著一股親近之意,可她張了張口,終究沒吐出一個字。 常花之所以叫“常花”,就是因為它太過常見,雖然花莖脆弱,極容易因各種原因而死亡,同時又擁有極其強大的生命力。也許在它死時,一陣風吹過、幾滴雨落下、亦或是身旁的孩童順手拾起它扔到了別的地方——常花都能再次煥發生機。 原本寧嬌嬌愛極了這樣的常花,也發自內心的為這樣的特性驕傲。 但它太常見了、也太平庸了,在九重天上如此多的奇珍花卉中格格不入……亦如寧嬌嬌自己一樣。 “不用特意看什么花。”寧嬌嬌答,“隨意些,隨意什么花都可以——哪怕不是花,只要風景好看——我就想去些沒去過的地方。” “害,那還不容易,我知道一個好地方,你保準喜歡!” 緣邱眼睛一亮,合掌大笑,興沖沖地拉住寧嬌嬌上了他那被裝飾的花里胡哨的仙舟。 分明神仙都可以縮地成寸,或是直接乘云飛行,偏偏緣邱就是要與眾不同,他的仙舟又大又華麗,完全不似別的仙人那樣清高素雅,一路上招搖過市,惹眼極了。 不多時,寧嬌嬌落在了一片星空之下。 與天宮的巍峨莊重不同,這里環境清幽,寧嬌嬌抬頭望天,只覺得天色分外一片霧藍,里頭像是有涓涓細流,時不時的泛著波光。 不像是天空,倒像是一條河流。 緣邱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小花仙,你頭頂上的,就是劃分了天外天和九重天的月落河。” 寧嬌嬌瞪大雙眼,口中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驚呼,有趕緊壓低了聲音:“——這就是月落河?!” 別說九重天上了,就連她當初在凡間,亦曾聽說過月落河的大名。 有老樹精說,清河一滴水,可抵他們這些精怪千年修行,還有虎妖說,若是有幸能從清河中撈出一件寶物——哪怕是一枚石子,也是比得過凡人千軍萬馬的神器。 連狐貍阿姐,也曾對寧嬌嬌感嘆過月落河的浩渺神秘。 “月落河啊,不僅有很多珍寶,還是天上最尊貴的帝君的本源呢。”那時狐貍阿姐抱著那時小小的寧嬌嬌,“傳說中月落河遍地珍寶,同樣的,也十分危險,聽說啊,只有帝君進入其中,才能免除一切傷害。” 寧嬌嬌抬起頭,頭頂上的月落河仍是那般深邃,像是蒙上了一層霧,讓人看不真切。 河面泛著的波光,一絲一絲的漾在了寧嬌嬌的周身,偶爾有幾縷劃過了她的臉頰,淺淡如冰,偏又帶著月色的柔光。 涼薄又溫柔。 寧嬌嬌又想起了離淵。 “真漂亮。”她伸出手,接住了一縷飄蕩下來的月色,隱約間覺得自己掌心的皮膚都變成了透明的似的。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挑的地方!”緣邱得意洋洋地挑眉,手掌一翻,不知從何處取出了一壺酒。 “來來來!此景此情,不喝點酒怎么能行?” 寧嬌嬌知他是好意陪伴自己,也不拒絕,而是笑著從自己的玉鐲里取出了那壺百花釀,同樣對著緣邱揚眉。 “酒杯用你的,酒喝我的!” 這表情,總算有點剛入天宮時的灑脫活潑了。 緣邱大笑,半點不與寧嬌嬌客氣,兩人喝著酒,談天說地,緣邱夸贊當年這月落河的清河星屑瑰麗非常,將腳下這片普普通通的九重天荒地都映襯的分外不同,竟是顯出了幾分高貴來。 “……別看這片荒地現在不起眼,當年在清河星屑下,那可是熠熠生輝,連我都以為這地方要再出一個圣君了!”緣邱咂咂嘴,放下酒杯,“可惜后來到底沒出,要是出了,在九重天劫時,虞央也——” 緣邱忽然停頓了一下,輕咳一聲,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看向了寧嬌嬌:“說起來,你知道什么是九重天劫嗎?” 寧嬌嬌明知他是在轉移自己的注意力,若是以前的她定是要問出個究竟,但在天宮后,單純了一百多年的小花仙也學會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倒是不太清楚,快給我講講!” …… 兩人說了會兒話,緣邱還有些事,先走一步。寧嬌嬌沒和他一起,而是打算留下來逛逛。 她躺在荒地上,抬頭望著那看似觸手可及,卻遙遠到無法觸碰的月落河,忽然覺得這月落河和離淵真是相似。 哪怕是人間燈會上的初遇,也如同幻夢一場,而那位面如冠玉的白衣公子仲獻玉終究只是一層虛偽的表象。 寧嬌嬌向來聰明,不然天資平平的她也不可能修煉至如今,然而許是剛才酒喝得有些多了,寧嬌嬌此刻不愿意深想。 她起身,踉踉蹌蹌地往回走,沒有用任何法器靈力,僅僅踏在荒地上漫無目的地行走,像是一縷找不到家的孤魂。 百花釀度數不算太高,寧嬌嬌剛才喝得多,在緣邱走后,將一壺酒都喝了個精光,這也導致她如今站在原地,茫然地看向周遭忽然昏暗下來的天色。 ……這是哪里? 九重天上不都是光亮璀璨的嗎?怎么還有這樣的地方? “你是誰?為什么會在我的花田里亂踩?” 就在寧嬌嬌茫然四顧時,身后傳來了一道滿含怒氣的少年音,其中的不滿和指責太過明顯,寧嬌嬌被他嚇得一抖,酒醒了一半。 她順著聲音回頭,只見身后約三米處站著一個少年。 與天宮仙官們衣袂飄飄的仙氣不同,少年內里是白衫,外面卻罩著紅衣,左肩上還有金甲暗紋,不過周遭太過昏暗,讓人看不真切圖案。 這一身裝束不似高高在上的九重天仙人,到更像是人世間鮮衣怒馬的少年將軍。 寧嬌嬌晃了下神,順著他的目光看到了自己腳下已經萎靡不振的花兒,耷拉著的花朵和沾滿了泥濘的花冠,讓她十分感同身受,甚至身上隱隱作痛。 這下,酒全醒了。 “我錯了!剛才喝了點酒,沒注意到這是你的花圃,實在太抱歉了!”寧嬌嬌果斷認錯,蹲下身,“你這里——咦,你這是人間的花?” 少年被她干脆的道歉弄得一愣,隨后又見她毫不在意地蹲下身擺弄那些不值錢的花兒,心情倒是好了一些。 這小花仙打扮的像是天宮的人,又看著面生,大概是被哪位神仙順手帶上來的吧。 他隨意掃了寧嬌嬌一眼,哼了一聲:“你管我這是哪里的花?反正都被你弄得活不成了。” 話雖如此,少年蹲下身時擺弄花草的動作卻十分小心,尋常的花草在他的手中好似什么價值連城的珍寶。 寧嬌嬌見此,對他更添上了幾分好感。 “我來幫你。” “不用!”少年一口回絕,斜了她一眼,“就你這低微的修為靈力能派上什么用場?別弄壞了我的花兒!” 俊美無比的臉龐配上神采飛揚的神情,讓少年顯得生機勃勃,分明四周昏暗,但好似周圍都因他有了光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