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當網絡撞上現實
中午,喧囂的邯市火車站廣場上。 火車站廣場上人山人海,三五成群,萬頭攢動,空氣中充滿聒噪聲。 哲源站在廣場中央,臉上興奮的表情若有若無。從見到那張繳費清單后,他整個人就警惕起來。雖然疑惑,但他還是沒有想明白什么,畢竟一張繳費清單也說明不了什么。 越來越接近相見的時刻,哲源感到呼吸越來越沉重。疑惑中,手機突然響起來,他猶豫了幾秒就按下了接聽鍵。只聽毛毛雨在電話里說:“哲源我到了,你在哪兒,我看不到你。” 哲源環顧一周,沒有搜索到毛毛雨的影子。于是問:“你在哪兒,我也看不到你?!?/br> 毛毛雨:“我在火車站對面的天橋上,哪個長得最丑哪個就是我?!?/br> 哲源又說:“毛雨,別那么說,你明白我不是那樣的人。你等一下,我馬上過去?!?/br> 天橋上,穿梭往來的人影中,有個女孩子挎著肩包,注視著每一個經過的行人。哲源第一眼就認出了站在天橋中央的毛毛雨,臉上帶著天真的笑容,熱情洋溢。只是他覺得,現實中的毛毛雨和照片中的毛毛雨有所不同,好像不是一個年代的人,這不禁讓他聯想到了電影《非誠勿擾》里的一些劇情——劇中,居酒屋里的四大美女,拿二十年前的照片來忽悠葛優。 哲源短暫地愣了一下,然后向毛毛雨招了一下手,走過去并接過毛毛雨肩上的挎包。“來,我給你拿著?!闭茉床宦堵暽馗暾f,臉上一如往常地帶著親切的微笑。 只見毛毛雨故作驚訝,天真地看著哲源的臉。又笑了笑說:“很失望是吧!” 哲源嘖了一聲:“看你說的這是什么話?” 哲源領著毛毛雨下了天橋,坐上了開往邯市南環路三堤村的公交車。 公交車上,毛毛雨緊緊依偎在哲源身邊,像個孩子似的緊緊地拉著哲源的衣服,只怕一松手哲源就會跑掉和消失。兩人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車窗外的景物從眼前掠過。 哲源突然察覺到車內的乘客都在盯著自己和毛毛雨,只是目光很異樣。他好像能讀懂乘客們的眼睛,自己和毛毛雨站在一起,就像一副強行拼湊起來的畫面,無論從樣貌、年齡、甚至在身高上都有些違拗現實,而且人們第一眼就能看出毛毛雨不是本地人。 車上的乘客都很安靜,只有馬達聲在轟鳴,就連司機也不時地在反鏡中對哲源和毛毛雨眺來眺去。 哲源怕毛毛雨難堪,索性打破沉靜,和毛毛雨說起話來。他指著車窗外經過的地方給毛毛雨介紹,繪聲繪色,儼然和毛毛雨就是一對戀人。但是哲源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覺,從心底已經在無意識地對抗毛毛雨。 到了三堤村,哲源和毛毛雨下了車,可走在三堤村的街道上,依然被人們注視。 房東老太太坐在大門前,正和鄰居聊天,見哲源領著一個女子走來,就笑著招呼說:“喲,小伙子,把媳婦兒從家領來啦?” 哲源微微笑了一下說:“不是,一個朋友?!?/br> 房東老奶奶眨著眼睛,對毛毛雨上下打量了一番,之后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卻是不屑和好奇。 哲源打開房門,請毛毛雨進了屋。 毛毛雨進屋后就從背后抱住了哲源,并帶著哭腔說:“哲源,你們邯市人好像不喜歡我們外地人?!?/br> 哲源輕輕地將毛毛雨的雙手掰開,轉過身來平靜地安慰。說:“路是自己走的,生活自己過的,何必太在乎別人怎么看?” 也可能哲源長期和文字相濡以沫,說出的話竟然也有些之乎者也,但是毛毛雨卻喜歡聽。只見毛毛雨馬上眉開眼笑,伸出右手似撒嬌地說:“哲源,你不說見到我后要和我握手的嗎?” 見毛毛雨伸出手來,滿臉天真的表情,哲源有些遲疑地把手伸了出去,和毛毛雨輕輕地握了一下。可就在他收回手時,卻被毛毛雨突然抓緊。他能感覺到毛毛雨的手掌中都是厚厚的繭子,感嘆毛毛雨真是個勤勞的女人,肯定吃過不少苦。 毛毛雨抓著哲源的手,又作出一副驚訝的表情。開玩笑地說:“手這么涼,心也是涼的吧!” 正如毛毛雨所說,哲源手是涼的,心也是涼的。從見到毛毛雨的那一刻,哲源就感覺體溫在急劇下降,因為他們在網絡里的交流充滿了謊言,也不僅僅是毛毛雨長得不漂亮。 哲源的手還被毛毛雨攥在手中,他又試了一次,還是沒能從毛毛雨的手中掙脫。不是他力氣不如毛毛雨,而是不想強行掙脫傷害毛毛雨,怕毛毛雨難堪,畢竟不忍心。 毛毛雨又伸出另一只手來抓哲源的手腕,好像有些心疼地說:“這么瘦!” 哲源趁毛毛雨還未抓穩,乘機掙脫。他感覺毛毛雨才是男人,自己此刻就像個女人,被輕薄了,非禮了?!斑@一路你也累了吧,躺我床上歇會兒吧!”哲源有些緊張地跟毛毛雨說。 “快吃午飯了,我出去買點菜呀!” 哲源又借故從出租房內逃出來,閉上眼睛長長地噓出一口氣。他能感覺到自己渾身冰冷,心如死灰,沒想到網絡和現實之間相差竟如此懸殊,他只怪自己太天真。 喘息未定,哲源的手機鈴聲又響起來。他看了下來電,是堂弟張萌打過來的。他聽張萌在電話里笑呵呵地說:“三哥,抱得美人歸了吧!” 哲源有些郁悶,不知道堂弟是怎么得知毛毛雨來的事。于是問:“你消息怎么這么靈通?” 張萌:“那個女的上你qq號跟我說的。” 哲源苦笑了一下,真后悔把自己的qq密碼告訴毛毛雨,毛毛雨非要把他們網戀的事搞得滿城皆知不可,她就是張哲源的戀人。 聽張萌在電話里又說:“三哥,來了之后什么也別說,先把她給辦了?!?/br> 哲源哭喪著臉,卻訴苦說:“我現在連死的心都有了。” 張萌:“怎么了?” 哲源:“總之她給你說的話,什么也別信,都糊弄死我了。” 張萌:“人家糊弄你什么了,大老遠地從川省來找你,這還沒誠意?糊弄你吃了,糊弄你喝了,還是糊弄你錢了?” 哲源反問:“誰說她是川省的?” 張萌:“她給我說的,川省人?!?/br> 哲源嘆息一聲,苦苦笑了笑,想堂弟也受騙了。然后說:“不給你說了,你不知道這里邊的事?!?/br> 張萌:“行了三哥,別做作了,不說你多大了?!?/br> 哲源又苦笑一下:“還真把你三哥當成那種饑不擇食的人了?” 張萌:“行了,別挑三揀四了,不說俺大爺大娘為你的事cao多大的心,你一點兒也不心疼家人。” 哲源:“我要是不心疼俺爹俺娘,今天這事就不會發生。也不是咱挑揀,關鍵是不中,換成誰也是這結果?!?/br> 張萌:“你要是不愿意,又何必叫人家來?” 哲源:“其實,我對這事兒也挺認真的,她總是說假話,叫我怎么接受???兩個人過日子是一輩子的事,光說假話誰受得了?”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電話里只想吵起來。 哲源買菜回來,見毛毛雨已經睡著了,睡夢中還帶著甜蜜的笑臉。他沒有叫醒毛毛雨,而是一聲不響地做起午飯。 午飯很豐盛,都是哲源精心制作的,雖然談不上色香味俱全,但是作為一個大男孩兒,能做出好幾個菜已經相當不容易了。他怕毛毛雨吃不慣北方的饅頭,還專門做了大米飯。 飯菜上桌后,哲源這才叫毛毛雨吃飯?!懊?,毛雨,吃飯了”他在床前小聲喊著毛毛雨的名字。 毛毛雨漸漸睜開惺忪的雙眼,舉起雙手在床上伸個懶腰,這才慢慢坐起來。見張哲源在身邊,于是趁勢又抓住了哲源的手。 “好了,聽話!起來吃飯?!?/br> 哲源哄毛毛雨,像是在哄一個孩子似的。 毛毛雨不說話,也不松手,只是微笑著看著哲源,眼神顯得有幾分曖昧,又有幾分挑逗。 哲源再次溫和地催促:“好了好了,快點,聽話。”毛毛雨這才下床但是仍未放開他的手,他又拿衣服給毛毛雨披上。 好容易將毛毛雨哄到飯桌上,哲源這才收回失去自由的手和胳膊。他又盛好飯,放到毛毛雨跟前,連筷子也放到了碗上。 這時,手機鈴聲再次響起來,盡管樂聲很溫和,但是此時哲源聽來卻十分急促。他看了一下來電,然后對毛毛雨說:“你先吃,我出去接個電話?!?/br> 哲源轉身走出房間,按下了接聽鍵。然后垂頭喪氣地說:“有事啊,又打俺電話呢,讓俺安靜一會兒吧!” 哲源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子,看來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打電話的是哲源的父親,他聽父親在電話笑著說:“老三,聽張萌說,云南那個女的已經到你那了?!?/br> 哲源閉上眼睛,嘆著氣說:“到了到了。” 張父滿懷希望地說:“什么時候領回家,家里都給你收拾好了。” 哲源冷笑了一下,說:“我看你和俺娘在家白忙活了?!?/br> 張父:“怎么啦?” 哲源訴苦:“這個女的沒一句真話,都快把我糊弄死了?!?/br> 張父擔心地問:“怎么啦,又出啥事了?” 哲源:“從一開始到現在,這女的一直在糊弄人,句句都是空話?!?/br> 張父:“行了老三,你知不知道自己多大了,有沒有照過鏡子看過自己,你還挑揀呢?你要是真有兩下子,那你找個好看的,咱家顯得也光彩?,F在都什么時候了,趕快找一個算了。現在咱村誰家過喜事,我都不敢去幫忙,我覺得我這老臉沒地方擱,我覺得丟人。” 哲源:“咱偷人家了,還是搶人家了,咱丟人?” 張父在電話那端突然急了:“那你以后別回家了,自己在外邊過吧,家里房沒你的,地也沒你的?!?/br> 哲源哭喪著臉說:“你看又急上了,聽我把話說完呀!” 哲源愣了一下,又娓娓道來:“從一開始到現在,我對這個女的都沒啥了解,見了面才知道這個女的說的沒一句是真話,把我都糊弄死了;她說她姓什么叫什么,家是哪的,今年多大了,身高多少,全都是糊弄人的;長得好看不好看,咱都不說,光糊弄我都行了?” 哲源停頓了一下,擰著鼻子又說:“不是我不中,關鍵是真不中。要換成是你,你也不中?!?/br> 張父在電話那端又急了,不過是假裝的。說:“胡說八道,看回來不揍你小子。” 爺倆沉默了一會兒,張父在電話里又問:“關鍵是這個女的有身份證沒有,一定要看到她身份證,要不然人家什么時候不想跟你過了,說走就走了?!?/br> 哲源說:“她說她身份證在公司押著呢!” 張父:“她說你都信?” 哲源氣呼呼地說:“要不是我傻的夠戧,還給她充了二十塊錢話費,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她真名叫啥呢!” 聽了兒子一番講述,張父的態度已經沒有先前在電話里那番強硬了,語氣緩和了很多。又說:“這事你看著辦吧!你要是真不愿意,當爹的也不卡你。你娘在跟前呢,和你娘說兩句吧!” 哲源聽母親在電話里說:“源??!你要是不愿意,我和你爹都不卡你,你也別給人家說難聽話?!?/br> 哲源說:“這個我知道?!?/br> 張母:“光和她來好的,千萬別傷人家心,等她走了再說不愿意?!?/br> 哲源又長長嘆了口氣,想起毛毛雨的身世,倒有些感慨。他同情地跟母親說:“其實這個女的也挺可憐的,沒爹沒娘的,大老遠的跑到咱們北方打工。現在天都這么冷了,還穿著薄著呢,衣裳都還是舊的。” 張母:“你又有啥想法?” 哲源說:“我想去商場給她賣點兒衣裳,帶著她在邯市轉兩天再把她送走,也算咱仁至義盡了?!?/br> 張父在電話里突然說:“別給她買衣裳,光給她出個來回路費就行了,你可憐她,誰可憐你呢?” 哲源說:“行了行了,我不是小孩兒了,知道該咋辦?!?/br> 掛了電話,哲源長長地噓出一口氣,感覺天都要塌了,壓得他似乎連眼睛都睜不開。 吃過午飯后,毛毛雨把碗筷往桌上一丟,打開了哲源的電腦就玩了起來。 哲源也沒心思吃,感覺心里滿滿的,胡亂吃了幾口飯菜,就開始刷鍋洗碗。他突然發覺自己好像成了真正的家庭主婦,毛毛雨才是名正言順的一家之主,儼然一個甩手掌柜的。但他轉念一想,畢竟毛毛雨是客人,一個特殊的客人。 當哲源準備扔掉剩下的飯菜時,毛毛雨就橫加阻攔。惋惜地說:“這么好吃的飯菜扔掉干嘛,留給我晚上吃。” 哲源一時無語,想毛毛雨不但是個勤勞的女人,還如此節約,真是一個會持家過日子的好女人,這樣好的女人恐怕很難再找到了。但他騙不了自己的感覺,也無法說服自己來面對這個現實。猶豫了一會兒,他才說:“這剩飯剩菜隔放四五個小時以后會產生亞硝酸鹽,這是一種致癌物質,吃了對身體有害,尤其是隔夜菜。” 毛毛雨上前摸了摸哲源的額頭:“哲源,你沒發燒吧,現在是白天?!?/br> 哲源平靜地說:“我知道是白天?!?/br> 毛毛雨看著即將被倒掉的飯菜,再次感到惋惜:“可惜了,這么好的菜?!?/br> 看毛毛雨如此感慨,哲源不由得笑了笑:“晚上我再做別的。” 毛毛雨愣了一下,臉上就泛起了愁云,然后跟哲源講起老家云南山區的生活。她憂愁地說:“哲源,可能你不知道,就這些飯菜在我們云南有些山村里一年也吃不上幾回。特別是那些偏僻的山村,以前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要不是國家扶貧,我們山里的人現在還在啃石頭呢!” 哲源搖頭笑笑:“你說的這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等這剩飯剩菜吃壞了身體你就知道什么叫得不償失了。” 毛毛雨沒再說別的,又看了一眼將被倒掉的飯菜,顯得嘆息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