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無心的傷害
秋高氣爽,湛藍的天空像被雨水沖刷過一樣潔凈,給人一種眩暈的感覺,讓人看上一眼好像就會失去重心,被卷入無盡的藍色漩渦中。 迎著初升的太陽,張哲源、董敬坤一前一后走出曲陽三建生活區。他們都拎著行李,看樣子像是要回家。中秋節前,像兩人這樣拎著大包小包回家的人不在少數。飄泊在外的人哪個不盼著有個安定的生活,守在父母身邊,陪著妻兒坐享天倫之樂。然而為了營生,很多人不得不背井離鄉,別婦拋雛,過著聚散浮生的日子,而又不知這日子何時是個盡頭。 董敬坤肩上扛著一個大行李袋,手里又拎著一只裝滿家伙什的水桶,吃力又不舍得丟棄任何一樣東西。張哲源只說董敬坤舍命不舍財,一個典型過安生日子的人。 此刻值得觀注的是——張哲源真的要回家嗎?真的忍心丟下王若華,就這樣一聲不吭地走開,逃避這個現實嗎? 快要經過王若華的房門,張哲源感覺自己的心跳已經驟然加速,心臟似乎要從口中跳出來似的。越是接近王若華的房門,他內心就越發地不安,隨時隨地他都將面對著王若華從屋里走出來的可能。如果夸張一點來形容張哲源此刻的心情,他有可能因此而猝死。其實張哲源沒有指望王若華會把自己留下來,只是想從王若華的眼神里再收積一些自信心,他太需要這種自信來鼓舞和激勵自己了。 一切都如往常,張哲源像往日一樣走過王若華的房門,并沒有出現預期的悲傷畫面。 王若華沒有露面,張哲源不禁有些失落。他在想:離別對她來說真的一點觸動感都沒有嗎?難道我們只是萍水相逢,和她相識的這些天里只是在打發無聊的時間嗎?也許她內心的痛楚我無法看穿,為了我,她憂傷了,只是沒有勇氣追出來或者開口把我留下來。 張哲源不愿相信這是真的,認為自己縱然不是在自欺欺人,其想法也過于天真了。如果王若華此時出現,這樣的離別畫面或許真的會將張哲源的心撕碎。如果張哲源就這樣離去,也許真的將抱憾終身,也可能會成為心底一輩子的傷痛。 張哲源目不斜視,一直向前走著,沒有回頭,也不敢回頭,而身心仍在顫抖。走過中都成公司的拐角,感覺避開了王若華辦公室的視線,張哲源這才放松下來,一時就像丟了魂似的,心里空落落的。此時,他終于體會到——自己已經不可能離開王若華。 前沙峪村前的馬路邊停泊著幾輛拉客的三輪摩的,司機們都在等待著生意做,路上的每一個步行的人都是他們掃描的對象。 出了三杉欣欣家園工程大門,張哲源還沒來得及招手,一輛摩的就及時駛了過來。 張哲源把包放到摩的上,轉身往回走了幾步,接過董敬坤手中的行李說:“敬坤,聽說你這次回去是要結婚。” 董敬坤點點頭,一臉幸福的樣子:“是,這月月底。” 張哲源送上祝福:“那先恭喜你了。” 董敬坤滿臉笑意:“謝謝!不過你也別讓我失望,今年我也要吃你的喜糖。” 張哲源勉強地笑了一下,為了讓這個工友走得了無牽掛,他只得敷衍說:“放心吧,我會爭取的。” 離別在即,兩人的心情自然有些壓抑,彼此說了幾句就沒話題了。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要走的人終究會離開。董敬坤開口說:“張哲源,你回去吧!該上班了。” 張哲源點了一下頭:“行,那你走吧!我也不遠送你了。” 董敬坤上了車,回頭又說:“張哲源,你這人太實在,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殃,你懂我的意思。” 張哲源哭笑不得,接連又點了兩下頭。 董敬坤對張哲源和王若華的事也略知一二,也從來沒有向任何人宣揚,因為當事人都沒有公開,他想自己何必要張揚。也因為董敬坤了解張哲源,只不過是不相信這個美麗的現實罷了,臨別贈言,也算是對朋友的忠告吧! 董敬坤輕輕地向張哲源揮了揮手,摩的就把他帶走了。直到三輪車隱沒在車流中,張哲源才落寞地往回轉。朋友離別就是這樣簡單,沒有太多的語言,沒有太多的牽掛,從此各奔東西,以后即使不再相見,也不會有什么期待。 這是張哲源第三次送工友,第一次是送葉建營,那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第二次是送劉江偉,每一次面對離別都讓他有不同的感悟。 那是在夏天的一個夜里,張哲源去劉江偉的宿舍,見他在收行李,嘴里還罵罵咧咧地說:“娘的,汽車不燒油,都你媽燒水算了。” 張哲源心中好奇,不知道劉江偉在罵誰。于是就問:“江偉,怎么了?” 劉江偉扭頭見是張哲源,感慨地笑了笑說:“徒弟,我要走了,希望咱們以后還能再見。” 張哲源聽得滿頭霧水:“到底怎么了?” 劉江偉嘆了口氣,看似失望地說:“就我開的那輛破面車燒油燒得厲害,早該送到廢品站了,姓陳的老說我貪污油錢,真他娘的氣人。在這我是一天也干不下去了,寒心呀!” 這年春天張哲源嘗過露宿街頭滋味,不得不為朋友著想。于是他又勸慰劉江偉。說:“你看,天都黑了,再怎么說也得先住一夜,明天再走。” “這鳥氣我受夠了,一分鐘我都不想在這多待。”劉江偉邊收拾東西邊說,一個小包里明明已經塞滿了東西,他還是硬往里塞。 張哲源愣在旁邊,看劉江偉心寒不已的樣子,看來真是受了冤枉。 只見劉江偉又嘿嘿笑了笑說:“還是徒弟對我好,怕我這時候在外邊找不到地兒住,這個你不用擔心,師傅我有地兒去。” 張哲源還在一旁沉吟:“江偉,從咱們認識到現在,你還沒叫過我名字呢!” 劉江偉突然有些尷尬:“你叫——張——什么來著徒弟?你看我這腦子還真沒記過。” 劉江偉顯得有些不好意思,叫慣了張哲源徒弟,一時還真叫不出張哲源的真名。其實也不是劉江偉不知道,而是壓根就沒問過。就像張哲源和王若華一樣,接觸都半年了,名字好像都是無關緊要的事,竟然誰都沒主動過要問一下。或者在張哲源和王若華看來,名字真的不過是一個代號,或者相識就是一種快樂。只要快樂也就足夠了,關鍵是過程,或許他們會更注重結果。 張哲源重新向劉江偉介紹自己說:“哲源!如果你覺得別扭,那就還叫我徒弟吧!” 劉江偉稍遲疑了一下:“那我還是叫你徒弟吧,都叫慣了。” 張哲源一點也不拘小節:“行,沒事。”他見劉江偉還在往包里強塞東西,于是又說:“你的包里裝不下那么多東西了,我那還有個包兒,你等等,我給你拿來!” 劉江偉不想欠誰的情,想謝謝張哲源的好意,轉身見門口已經沒了人。 送君千里終需一別,張哲源一直把劉江偉送到公交站。當時已經夜里十點多,末班車早已經停駛了,他們只好再返回三杉欣欣家園,第二天再做打算。 劉江偉拒絕住在曲陽三建生活區,只好在保安室暫住一晚,保安撤走那都是以后的事。 不看到朋友安然離去,張哲源不會安心。他在保安室一直陪著劉江偉,不想生命中就此失去一個朋友,他要送朋友到最后。保安們也忙著和劉江偉互道珍重,有的人甚至還留下了他的聯系方式。 夜里十二點,保安們先后睡去,小胖子還打起了呼嚕。張哲源也有了困意,眼睛直眨巴,而且還打起了哈欠。劉江偉見他都打起盹來,于是勸說:“徒弟,快回去睡覺吧!明天早上送我就行了。” 當第二天早上張哲源再去保安室時,屋內哪還有劉江偉的影子,劉江偉竟和他來了個不告而別。 承德平泉建筑公司辦公室前,王若華倚在門框上,眼睛里凝聚著悲傷和失落。她不敢相信,張哲源就這樣離開了自己的世界,一切如此簡單,一切又如此突然。當張哲源帶著行李從門前經過的時候,王若華竟沒有勇氣追出去。她這才明白自己還沒有完全擺脫世俗的枷鎖,眼睜睜地看著張哲源消失而無能為力。她痛苦、失落,悲傷的樣子讓人心疼又憐惜。 江花在屋內也是愛莫能助,只是走上前輕輕地問了一句:“小張真走了嗎?” 王若華輕輕地閉上眼睛,默默地承受著悲傷,這是她心底最無奈的回答。 本以為山窮水盡,誰料又柳暗花明,張哲源從中都成公司的拐角處消失,又在拐角處出現。 王若華的眼睛頓時閃爍起來,高興得只想掉下眼淚,原來每天可以看到一個人是多么快樂的一件事。她知道自己不僅僅是喜歡張哲源,而且對張哲源已經產生了依賴。 看著張哲源目不轉睛地走來,王若華這才依依不舍地退回屋內。王若華想想就覺得悲傷,如果張哲源就這樣走了,她真的會很埋怨自己的。 其實張哲源送董敬坤純屬一場鬧劇,只是想再次試探一下自己在王若華心中的位置究竟有多重要。而所謂的離別,只是他以送工友為由,才刻意策劃出的離別戲。如果不是董敬坤請求張哲源相送,也許這場帶著傷害的試探也就不會發生,張哲源和王若華也就不會明白,他們在青春懵懂的情感中已陷得很深。而當張哲源上演完這段離別戲后,反倒覺得自己很卑鄙,居然用如此殘忍的手段來刺痛一個女孩兒的內心。如果王若華把僅僅是把他當作生命中的過客,張哲源還可以欣慰些。反之,張哲源認為自己就是個小人,一個玩弄愛情于股掌之上的小人。 而在今天,當張哲源再次回憶起那段無心的傷害時,還是有些耿耿于懷,實在是不應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