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一落，在場眾人無不呆愣。

    寧玖在眾人探尋的視線中抬起頭來，眼尾赤紅，“我三哥如今魂未歸天，想必也是聽到了您方才所言，如今他rou身已去，這婚事自然是做不得數(shù)，李伯伯與我爹爹也是有交情的，想必也清楚我爹爹的為人，還請您看在多年交情的份上，讓我三哥走的清凈些。”

    李老爺聞言微怔，心頭思忖一番，忙道：“丫頭且莫要誤會伯伯的意思，哎，也怪我一時(shí)感慨，說了些口不擇言的話，寧兄，我可沒有別的意思，三公子的事情我也很難過，也怪我家這丫頭沒那個(gè)福氣，害我不能與寧兄成為親家，也罷，她在此送三公子最后一程也好。”

    “那寧兄……今日無便不叨擾了，寧兄還請節(jié)哀。”

    “李兄慢走。”

    寧老爺心中長舒了一口氣，忙送李老爺出門。

    待人離開，他一臉惆悵的來到靈堂，見杜若溪還在跪著，不免感嘆了一番，行至她跟前，道：“李姑娘，我們家聞風(fēng)也是有負(fù)于你，你如此重情重義，著實(shí)讓我心中有愧。”

    杜若溪抬頭道：“我與寧三公子婚事未成，寧老爺也不必覺得愧對我，我來送他，也不是要做給誰看，待他下葬后，我便與你們寧家再無關(guān)系。”

    如此情誼，聽得一旁寧玖微愣。

    心頭情緒婉轉(zhuǎn)千回，還不及去理清頭緒，只聽身旁傳來幾聲焦急的呼喚，忙轉(zhuǎn)過頭去，便見寧老爺正被寧懷風(fēng)與寧茗風(fēng)一并扶著，卻是已經(jīng)昏沉了過去。

    兩位嫂嫂見狀，忙起身去幫忙，一番忙碌下，又是請大夫又是送人去房中休息，這靈堂里便只剩了寧玖與杜若溪。

    安靜了片刻，杜若溪突然開口問她：“你三哥……是如何沒的？”

    此事是寧玖心中一根刺，每每提及，無不忍受一番內(nèi)心糾葛，她沉默了片刻，這才答道：“那日我三哥為了救我與靈霄師兄，不惜以身相擋，他只有區(qū)區(qū)幾十人，卻要抵擋東宑幾百兵士，我與靈霄師兄被人追趕著落下了山崖，幸得一地避難，待第二日得救時(shí)，我們便尋到了三哥遇難的地方，那時(shí)……”

    她哽咽了一番，道：“那時(shí)便只看到三哥與那遇難的幾十人被人堆在了一個(gè)山坑處，想必是那東宑的兵士去山崖下未曾尋到人，一怒之下便防火燒尸，我們趕到的時(shí)候，便已經(jīng)晚了。”

    她低頭感慨了一番，道：“我三哥從前總不愿娶李家小姐，卻對杜先生求而不得，若是他知道你便是李家小姐，只怕……”

    話及此處，又是悲從中來，難以再說下去。

    相比她的悲傷，杜若溪明顯淡然了許多，她眼底一片清明，如同一望無際的草原，既看不見盡頭，也辨不清悲喜。

    便是這樣一個(gè)人，寧玖實(shí)在是想不通，她為何對無甚交集的寧聞風(fēng)能做到如此地步。

    若是寧聞風(fēng)能感知到，那當(dāng)真是高興萬分。

    她嘆了一聲，正扭頭看了一眼被帷幔擋住的棺木，忽聽一旁杜若溪道：“九九，在你眼中，你三哥是個(gè)什么樣的人？”

    “他是個(gè)重情重義的人，可能在外人眼中，他是個(gè)花花公子，可在我心中，他永遠(yuǎn)是個(gè)好哥哥。”

    杜若溪聞言輕笑一聲，卻是有些無奈：“可在我眼中，他不過是個(gè)負(fù)心人而已。”

    “杜先……”

    “九九。”還來不及去解釋，杜若溪便打斷了她：“若我是你三哥，也不會放下你不管，此事你大可不必自責(zé)。”

    “那先生為何……”為何說他是個(gè)負(fù)心人？

    “李家那老頭子，方才你也見到了，他眼里只有利益，與你們寧家結(jié)親，不過也是圖你們寧家的財(cái)勢。為了他的利益，他可以不顧我的意愿，給我安排親事，便是在方才我過來時(shí)，他還在與人商討如何趕緊與寧家斷了關(guān)系，再另嫁他人，你說可笑與否？”

    “從前我總羨慕山河看遍，仗劍天涯的俠客，習(xí)了這一身劍術(shù)，然而便算如此，卻也撇不清自己的身份，等我好不容易接受了這個(gè)事實(shí)，決意找個(gè)人嫁了，這人卻為了大義要與我悔婚，為了他的家人，為了他meimei，他寧愿負(fù)我一人，我又何曾冤枉過他？”

    寧玖聞言，不由生生愣住，便連這安慰的話也不知為何梗在喉口說不出來。

    杜若溪沉默片刻，又道：“我來送他，不為其他，只為來埋藏自己曾經(jīng)一顆錯(cuò)付的癡傻之心，從此往后，他寧聞風(fēng)，與我再無瓜葛。”

    原來……原來他們之間還有這些糾纏，只是如今寧聞風(fēng)一去無回，這些事情，也便成了解不開的結(jié)，便算多問，也只會徒增感傷。

    杜若溪說要在寧府為寧聞風(fēng)守靈，便是言出必行，一連三日，夜夜守在靈堂，只在白日里才稍稍合眼小憩片刻。這般挨至下葬日，原本英姿颯爽的杜先生也清減了許多。

    寧聞風(fēng)的墓地選在了寧家后山上，依山靠水，風(fēng)景秀麗，與渭西河遙遙相望，倒是應(yīng)了他生前愿望，棲在了熱鬧之地。

    時(shí)辰一到，棺木入土，泣聲紙錢漫天，黑壓壓的天色，正醞釀著一場大雨。

    因?yàn)檫@場喪事，寧老爺也好幾日沒好好合過眼，如今人已入土，此事也算是告終，一行人各自懷著惆悵的心思回到寧府，忽見寧府外圍了許多士兵，將大門生生堵住。

    這才放下的心驀地又提了上來。

    待走近了，那士兵中忽地走出一人來，寧老爺見勢不對，忙迎了上去，問道：“官家，這是……”

    那人生得橫眉豎眼，一看便嚴(yán)肅得很，見寧老爺上前來問，只在他身上掃了一眼，便伸了手出來，沒一會兒，有人便將一物送到他手上。

    “寧老爺，此物可是出自你寧府？”

    他話才問完，寧玖忙將視線落了上去，見躺在他手中的是一塊上好的玉，一時(shí)覺得眼熟。聽那人這般問，難道這東西有何不妥？

    正是疑惑，只見寧老爺將那東西拿在手中看了看，沉默片刻，應(yīng)道：“這東西產(chǎn)自西域，我確實(shí)是收到過幾塊，不過都是好友送給我的賀禮，而且這是極為罕見的玉，因此我也一向珍藏著，不知官家為何會有此物？”

    “你自然是不希望這東西在我手上。”那人道：“這東西乃是我在城西一名玉匠那里搜得的信物，寧老爺可別說不知道這東西為何到了那人手里。”

    城西玉匠？難不成是……

    “官家，你這話說的，老夫確實(shí)是不知此事，不知官家今日來寧府，所為何事？”

    “你嘴巴倒挺緊。”那人斜了寧老爺一眼，道：“好，今日我便讓你有個(gè)明白。”

    “先前有人暗自與東宑質(zhì)子勾結(jié)，偽造玉符企圖挑撥兩國關(guān)系，險(xiǎn)些害八殿下遇險(xiǎn)，我奉陛下之命徹查此事，這才查清這人不是別人，可不就是寧府的人。”

    說罷邪笑一聲，眼里滿是惡意：“既然方才寧老爺也承認(rèn)這東西出自寧府，那此事便已定論。”

    “官家，這……此事老夫確實(shí)不知啊，老夫一介商人，如何能攙和到兩國邦交之事上，此事怕是有誤會。”

    “還不承認(rèn)？寧老爺，你也是做了許久生意的人，應(yīng)當(dāng)知道怎么做生意方能不可賠本，今日，要么你交出那與東宑質(zhì)子勾結(jié)之人，要么……你們整個(gè)寧家，便都同我走一趟吧！”

    寧玖聽得此言，心中突地咯噔一聲。

    她先前給蕭燃做那玉符時(shí)，確實(shí)是在城西找了個(gè)玉匠，但是她都是小心翼翼偽裝過才去的，哪敢留下什么東西給人家做把柄？方才那人拿著的玉，她可是從未交給過那玉匠，他又是如何尋到這里來的？

    正要上前，寧懷風(fēng)突然將她擋于身后，“官大人，你僅憑借一塊玉便認(rèn)定我們寧家有人勾結(jié)東宑人，著實(shí)讓我們好生冤枉，我爹廣結(jié)朋友，那塊玉，他也曾送出去過，說不定輾轉(zhuǎn)途中被人拿去做了不正當(dāng)?shù)墓串?dāng)也是正常，你又如何斷定一定是我們寧府的人拿了這玉與人勾結(jié)？”

    “哦，這位想必就是寧家的大少爺了。”那人笑道：“寧大少爺且莫急，我奉皇上的命辦事，自是不會冤枉你們，既然查到了你們寧家，必然是有十足的證據(jù)，今日只要你們交出人，我直接帶人前去一問便知，若是你們一直這般包庇，可別怪我不客氣了。”

    才過了一場喪事，又遇到這般事情，著實(shí)是寧家的劫數(shù)來了，但是此時(shí)若是一直這般與人辯駁，也不是長久之計(jì)，若是事情鬧大，傳出去也對寧府聲望有弊。

    “官大人。”思慮片刻，寧玖開口問道：“若是交出了人，是否不再為難寧府上下？”

    “那是自然。”

    “那好。”寧玖嘆了一聲：“此事是我一人所為，我與你們一起回去。”

    “什么？”

    寧老爺聞言大驚，“霏霏啊，你莫不是傻了，此事我們沒做過便是沒做過，我們無愧，大不了與他們一起回去對質(zhì)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