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 人上之人
黃歇憋著個大紅臉道“不知呂老弟經歷了何等神奇之事,竟有如此獨到見解?呂老弟愈是如此,我黃歇便愈要請老弟到楚國一行,也好與我那些門客切磋一二。”其實黃歇在想,回去后讓自己的門客們認真研讀一下《道德經》,免得讓呂不韋拿加特林掃個全軍覆沒。 范睢對李牧拿回湛盧劍雖然心有不甘,可眼看著王翦親手將湛盧劍遞到了李牧手中,當著這么多人的面,也不好再說什么。 此時,范睢依然興致頗高,而分坐兩旁的人都已略顯困意。 隨著范睢的一聲召喚,一行美女飄然而至,在樂師的伴奏聲中,舞動著色彩繽紛的絲帶,強忍著呼之欲出的哈欠,貌似精神抖擻的進行著表演。也許她們在想,這幫犢子咋還不喝死呢?老娘也好早點兒下班回家哄孩子睡覺去。 陳政實在是堅持不住了,上下兩個眼皮子直想在這丞相府中練個擁抱,而且是緊緊地抱在一起、再不分開的那種,即使在中間豎起一根牙簽兒,也阻擋不住兩個眼皮兒寧可爆穿也要生死相許的決心。如果此時陳政的眼睛里能擠出幾滴膠水兒來,小保姆和修鞋匠就手拉手看電影去了,電影的名字叫《永遠在一起》。 當陳政再一次要拱手告辭之際,卻見一個侍者急匆匆跑了進來,在范睢的耳朵邊兒嘀嘀咕咕了一陣子,范睢怒不可遏的一拍桌案“咸陽令是干什么吃的!知道我今晚宴請的都是什么人嗎?去!把咸陽令叫來,就說我說的,再有這樣的事兒,讓他提頭來見。” 那侍者應聲跑了出去,剛才還在加夜班兒的美女們嚇得站在原地不敢動了。 范睢厲聲道“誰讓你們停下了?繼續!” 陳政急忙站了起來,朝范睢拱手道“既然丞相有要事在身,我等這便告辭吧!” 魏無忌隨聲附和道“是啊是啊!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今晚在范丞相府中品嘗了百年佳釀,又一睹了王翦將軍和李牧老弟的精彩比試,我等真是不虛此行、盡興而歸呀!” 范睢原本高昂的興致好似當頭澆了一盆冷水,憤然道“真是晦氣!”接著朝在場的美女們揮揮手“你們下去吧。” 那些美女心里樂開了花,臉上卻一臉肅然地退了出去。可此時已是夜深,怎么回家呢?想起那些套假牌兒、有案底兒而且還色眼瞇瞇、一雙豬手握著方向盤的男性司機,也只好成群結隊在馬路上冒充掉隊的馬拉松運動員了。 眾人正待離去,黃歇隨口客氣了一句“老夫好不容易來咸陽與范丞相歡聚,正在興頭上,卻不想范丞相日理萬機、甚是cao勞啊,也罷,那就改日再聚。” 范睢冷冷道“甚么日理萬機,上吊上到我這丞相府的大門前了,真是不可理喻!待會兒看我不砍了那廝。”接著朝眾人拱手道“來日方長,恕不遠送!” 陳政剛想轉身,卻又遲疑了一下,對范睢道“人命關天,丞相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范睢擺手敷衍道“哪里用呂老弟提醒,哥哥我自有分寸。聽說呂老弟不日便要返回邯鄲,恕哥哥分身無術,就不相送了。哦對了,呂老弟往后就交給這位李牧兄弟了,有他在老弟身邊,哥哥自然放心。” 王翦朝陳政一拱手“呂大哥在咸陽行蹤不定,幸而沒有什么閃失,不然的話,我可就沒法向范丞相交差了。” 陳政心想,終于能甩開你了,嘴上也是客氣了一番。 范睢和王翦將陳政等人送到了會客廳門外,望著眾人漸漸離去的背影,兩人都是各懷心事,一時間默然無語。 直到前面眾人從視線里消失不見,范睢悠悠地看著王翦“王將軍,方才與那個叫李牧的趙國人比劍,難道你是讓著他不成?” 王翦似乎料到范睢會有此一問,聲音略帶低沉道“在丞相面前,我怎敢存心輸給趙國人呢?方才比劍之時,此人雖處于守勢,但其身形步法頗有章法,看似被我步步緊逼,實則是等著我露出破綻而已。想不到我多年苦練的絕殺技被此人一招化解,連手中劍也被擊落在地,真是枉負了丞相一番苦心啊!” 范睢的三角眼中閃出一絲殺氣,眉頭一鎖道“那就更不能放他回趙國了。” 王翦一驚“丞相何出此言?” 范睢斜眼盯著王翦,一笑道“世人都說湛盧劍威力驚人,今日一見果然是所傳非虛。王將軍可知,湛盧劍乃是一把仁者之劍?” “哦~?我只知此劍乃當年越王允常命歐冶子所鑄,后來越國被吳國打敗后,越王勾踐將此劍獻給了吳王夫差,傳說此劍鋒芒無比,能一劍落而巨石分。如何說它是仁者之劍呢?” “哈哈哈哈!”范睢手捻胡須看著王翦“王將軍只知其一卻不知其二啊!當年此劍落到吳王夫差手中后,因夫差無道,此劍竟然不翼而飛,鬼使神差般到了楚昭王那里,這兩人一個是無道昏君,一個是有道明君,仔細想來,這把湛盧劍的歸處豈不與國運相關?方才那位呂老弟一番仁者無敵、兼愛天下之論,王將軍沒有聽出其中有影射秦國之意嗎?若是此劍在李牧手中回到趙國,秦王與我的滅趙大計豈不是要憑增變數?難道秦國留不下的神劍卻要眼睜睜看著它去相助趙國嗎?” “那丞相的意思是?” 范睢那張陰冷的臉在夜色籠罩下愈加顯得不可捉摸,只見他目光中閃出一道殺氣,壓低著聲音仿佛在自言自語道“劍要留在秦國,人也休想走得!” 王翦倒吸一口涼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范睢輕笑道“既然王將軍還不是那個李牧的對手,本相自有安排,豈能讓我大秦將來的一代名將有半點閃失呢?!再說了,若論起心狠手辣來,王將軍還需多加歷練才是,在此大爭之世,心慈手軟只能是一事無成。若是將軍有我當年在魏國的一番經歷,我也就無需多言了。甚么仁者無敵、兼愛天下,一派書生之言!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史書是勝利者寫的,可哪個勝利者不是背負著萬千人命才坐在王位上唯我獨尊!一個男人就要有野心,為了實現野心就要不擇手段,所謂人上之人,無非是踩著萬千人的肩膀登梯而上罷了。仁者?笑話!仁者只能被別人踩在腳下、埋沒在人堆里。兼愛?等你風光無限之時,天下人都會圍攏過來愛得你死去活來,在你貧寒落魄之時,你愛的天下人連多看你一眼的功夫都沒有。沒有權勢,誰會認得你?沒有金子,誰會搭理你?” 王翦望著侃侃而談的范睢,心想,這位權勢熏天的范大丞相當年在魏國是受了多大的刺激和委屈,才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人活著就是為了爭權奪利、拼死也要活得比別人風光嗎?為了達到個人的目的就非要與他人為敵、置他人于死地嗎?也許,像范丞相這樣不擇手段拼命往上爬的人,只是心中的自卑心理在作怪呢? 人,一旦被自己的欲望所控制,善與惡,對與錯,美與丑,真與假,便很難分得清楚。 突然,從相府大門的方向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那聲音由遠而近、漸次徐來。 “快抬進來,穩著點兒…” 范睢愣住了“咦?這不是呂老弟的聲音嘛,他怎么剛走又回來了?” 只見陳政招呼著丞相府的幾個侍者,抬著一個人走了過來,魏無忌、黃歇、荀子、巴清以及李牧和韓非也跟著回來了。 范睢站在會客廳門前也是暈了,對那幾個侍者道“爾等所抬何人?怎么自作主張便抬入我這相府之中?” 侍者們嚇得差點兒把手里的人當場扔在地上,面面相覷道“這位呂公子方才在門外說,是范丞相讓我們抬進來的。” 沒等范睢反應,陳政催促道“既然已經進來了,還不快抬進去,外面這么冷,真要在相府里凍死了人,范丞相才要拿你們是問。” 范睢看了看站在陳政身后的魏無忌和黃歇,從牙縫里艱難地吐出幾個字“那就抬進來吧。” 在一陣簇擁下,眾人走進了大廳,待幾個侍者散去后,范睢和王翦才看清楚,地上分明躺著一個年近七旬的老太婆,再仔細看,卻見此人脖子上一道血紅的印記,此時正躺在那里一動不動,不見任何生息。 范睢頓時明白了,一臉厭惡之色道“就是此人壞了我等今晚的酒興,你們怎得將她抬進我的相府?還不將她給我扔出去?!” “且慢!” 陳政挺身走到范睢面前,怒目道“你們這丞相府里的人真是個個冷血,如何便將這位老人家扔在路旁不聞不問,外面天寒地凍一般,若不抬到這里,真要她死在外面不成?!” 范睢剛要開口說話,只見陳政突然跪在那老太婆身旁,雙手重疊在那老人的胸前用力按壓起來。 面對陳政怪異的舉動,周圍人都瞪大了眼睛,這是什么滴情況? “咸陽令何在?!”范睢也是怒了。 一個侍者結巴道“方,方才派人去找,找他了,這會兒正在趕,趕來的路上。” “此人為何要在相府門前自尋短見?” “小人也,也不清楚。此人只說要面見丞,丞相,被小人們攔,攔在了門外,哪知她,她竟趁我等不,不注意,吊在了門外一棵樹,樹上。我等便跑進來稟報了丞,丞相,丞相讓我等責,責問咸陽令,只好將她放到了路,路旁,待咸,咸陽令來了再,再行處置。” 范睢伸腿將那侍者踹倒在地“一群廢物!我怎么養了你們這些蠢材?!” “你們誰來替我一下?”陳政滿頭大汗地抬起頭看了看周圍的人,此時的他已是筋疲力竭。 “好吧,當我啥也沒說。” 陳政看了看四周環立的無辜表情,只好轉過頭來,將那老太婆的鼻子捏住,準備換另一個在電視上見過卻從未一試的心肺復蘇法。 正在這時,那老太婆突然睜大了眼睛,一臉驚恐地看著陳政,滿口的秦腔冒了出來“小伙子,你捏呃滴鼻子是作甚滴嘛?” 陳政急忙松開手,如釋重負地癱坐在地上。 那老太婆勉強坐了起來,看著周圍衣著華麗的各色人等,突然問道“請問一哈,你們哪個是范丞相?” 站在范睢身后的魏無忌和黃歇向老太婆招了招手,同時伸手指了指范睢的后腦勺子。 老太婆眼睛里的電波瞬間和范睢眼里的電流發生了碰撞,范睢仿佛被強大的電流擊中了一般,嚇得后退了半步,心想,是誰的眼睛出賣了我的心,她咋就那么確定我是范丞相的呢? 只見那老太婆貼在地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撲向了范睢,將這位范大丞相的雙腿抱了個結實。 “范丞相,呃可算是見到你咧!”那老太婆鼻涕一把淚一把的哭了起來。 范睢掙脫了兩下沒有成功,想要邁步卻被老太婆抱著動彈不得,欲哭無淚的低頭道“你認錯人了吧?我不是范丞相,我一個干巴巴的半老頭子,范丞相能是我這般模樣嗎?” 老太婆遲疑了一下,往范睢的身后一看,魏無忌和黃歇一臉肯定地再次指向了范睢。 “反正呃不管咧,反正你就是范丞相,你可要為呃做主啊!要不呃就不想活咧!”那老太婆在與魏無忌和黃歇的眼神交流中,產生了一種人與人之間最難得的東西信任! 面對如此膠著不堪的場面,荀子走上前勸道“好了好了,既然你見到了范丞相,有什么話坐下好好說,這個樣子成何體統?” 百般無奈的范睢真想叫人將這死纏爛打的老太婆拉出去斃了,可當著諸多貴客的面也不好當場發作,只得暫時垂下那顆高傲的頭,和風細雨道“是啊老人家,有事慢慢說,咱坐下慢慢說。你先松開我行不行?” 老太婆不依不饒道“不行,呃要是一撒手,范丞相跑咧咋辦?不行就是不行。” 范睢拿眼瞪著陳政,心想,你這個呂老弟咋這么會給我出故事呢?!你在此人身上一通按來按去,給我按出個啥老妖婆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