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五大夫陵
王稽嚇得在馬上搖晃了幾下,隨即強打起精神,心想,自己作為河東郡守,現在又在自己的地盤兒上,可不能在這三個人面前露怯,忙招呼身后的騎兵閃開一條道,扭轉馬頭迎了過去。 陳政還在納悶兒,剛才說話的聲音似乎很熟悉,又似乎很陌生,這是誰呢?怎奈周圍一圈兒騎兵阻擋著視線,只能聞其聲,卻不見其人。 王稽坐在馬上向前面三人一拱手:“三位將軍,今日我王稽在此抓幾個逃犯,恕我怠慢了,待我把這幾個逃犯帶回去,再專程到上黨拜訪三位,如何?” 對面領頭的那人輕輕一笑:“逃犯?不對吧!我怎么聽著像是呂大哥的聲音呢?” 王稽一愣:“呂大哥?哪個呂大哥?” “哈哈哈哈!王大人裝什么傻呢!除了我呂不韋呂大哥,還有哪個呂大哥?!你給我閃開!”對面那人拿著馬鞭指著王稽。 陳政此時聽出了外面那人的身份,急忙喊道:“王將軍救我!” 王稽聽到陳政的呼喊也是急了,一勒馬的韁繩,愣是橫在那里,試圖阻斷兩邊的聯系。 外面那人冷冷一笑道:“王稽,誰給你的膽子敢擋我王龁的道兒?再說了,你就是仗著范丞相給你撐腰不把我王龁放在眼里,難道你連王陵將軍和司馬梗將軍也不放在眼里嗎?” 王稽掩飾著內心的慌亂,仗著膽子看著面前的三員秦國虎將:“我王稽有多大能耐,若不是范丞相舉薦,我連個河東郡守都弄不來,又豈敢在三位將軍面前失禮。只是,這個呂不韋表面上是個商賈之人,卻在趙國、魏國還有韓國與咱們秦國做對,惹惱了范丞相。這小子此番路過河東郡,我又怎能輕易放他過去。沒想到,今日一早正準備押他們去咸陽,他們竟然從安邑城的大牢里跑了出來,我這才追趕至此。三位,你們跟著白將軍打你們的仗,我拿住這個姓呂的送到咸陽范丞相那里,咱們井水不犯河水,如何?” 王龁身旁的王陵和司馬梗也連聲道:“王龁將軍,白將軍還在上黨等著咱們吶,何必在這兒跟王大人過不去呢?咱們還是趕路要緊。” 哪知王龁沒有理會王陵和司馬梗,依舊拿眼瞪著王稽:“王稽,就算把我呂大哥送到咸陽,也不用你勞神費力了,自有白將軍和我料理,你且閃開,我帶著呂大哥去上黨見白起將軍。” 王稽正在猶豫遲疑,王龁一揚馬鞭,打馬往前走去。 那些秦國騎兵哪敢阻攔這位長平之戰的副總指揮,連忙閃出一條道來。 王龁往里一看,驚得從馬上跳了下來,疾步上前扶住了陳政:“呂大哥,你怎么這身打扮?是不是王稽傷了你?大哥被王稽折磨成了這個樣子,待我給大哥出了這口惡氣!” 陳政一把拉住了王龁:“王將軍,你不是跟白將軍回咸陽了嗎?怎會來到這里?” 王龁擺了擺手:“呂大哥何來此問?自從秦王下令撤兵以來,白將軍和我還駐守在上黨,只是把一些老弱傷兵打發回去了。” 陳政吃了一驚:“難道白起將軍現在還在上黨?” “那是當然了!看來呂大哥也是想念白大哥了,正好,大哥這就隨我回上黨,咱們再來他個一醉方休!” 王龁說完就要拉著陳政往外走,韓非、李牧和那個老仆人也是看呆了,眼前這位將軍的年齡明顯比陳政大一些,還一口一個大哥喊著,這又是個什么情況? 王稽見王龁要把陳政帶走,向周圍的騎兵使了個眼色,外面的包圍圈兒又縮小了一些。 王龁一看眼前的陣勢也是翻身上馬,拔出劍來一指王稽:“王大人,你這是什么意思?難道還想跟我王龁比劃比劃不成?” 王稽再怎么說也不敢跟王龁翻臉,語氣里軟中帶硬道:“王將軍,你和這個呂不韋是什么關系?何必因為他傷了咱們的和氣呢?” 王龁一笑:“我和呂大哥什么關系跟你說得著嗎?少啰嗦,都給我閃開!” 周圍的騎兵齊刷刷看著王稽,弄得王稽漲紅了臉,真是騎虎難下、左右為難。 王稽仗著自己人多,索性來了一句:“這個呂不韋是我河東郡抓捕的犯人,自然與王將軍無關,還請王將軍不要為難我王稽,否則,到了范丞相那里咱們可都不好交代。” 王龁冷笑道:“看來你是要跟我王龁過不去了?告訴你,呂大哥是白將軍和我的朋友,至于范丞相那里,自有白將軍替呂大哥做主,輪不著你王稽橫在中間多管閑事。” 王稽見外面的王陵和司馬梗一直沒有說話,膽子略大了些,面無表情的看著王龁:“王將軍,我還是勸你不要管這件事為好,否則,鬧到范丞相和白將軍那里,豈不是無趣的很。” 此時王龁也不想跟這位王大人廢話了,拿手中劍指著一圈兒騎兵,厲聲道:“都給我閃開!我看你們誰敢阻攔?” 王稽看著騎兵們也是斷喝了一聲:“都不要動!” 王陵和司馬梗見兩邊僵持住了,連忙打馬走到王龁和王稽的中間。 這位王陵將軍看著在四十歲上下,也是威風凜凜,渾身透出一股殺氣。 在王陵身旁的司馬梗卻是一員老將,年齡與廉頗似乎有一比,都在五十歲左右,耳鬢已是略顯斑白,一雙鷹眼讓人不敢直視。 王陵朝王稽拱了下手:“王大人,秦王此番派我到上黨了解軍情,自是與白將軍、王將軍和司馬將軍共商攻趙大計。你河東郡緊鄰上黨,與趙國近在咫尺,咱們應當和舟共濟才是,何必為了一個商賈之人傷了和氣。依我看,王大人還是把這幾個人交給王龁將軍,就算到了范丞相那里,自有白將軍擋著,范丞相也不會責怪于你。” 王稽一臉為難看著王陵:“五大夫,范丞相在前些日給我的書信中就告訴了我,說王陵將軍不日就會從咸陽來到上黨,范丞相還要我若是遇見王陵將軍,一定要好生款待,囑咐我切莫慢待了將軍,不想今日在此遇見。不是我王稽不給你們面子,只是我在范丞相那里不好交代呀!你可不知道,這個姓呂的在秦趙之間一通摻和,鼓動趙、魏、韓三國合縱抗秦,還跑到韓國讓韓王撕毀割地協議,如果他只是一個簡單的商賈也就罷了,他可是要壞了秦王和范丞相的大事啊!” 王陵聽完頗感意外的看了一眼王龁:“王將軍,有這等事?” 王龁卻一瞪眼:“王稽一派胡言,呂大哥是什么人我還能不知道嗎?要不是呂大哥在長平夜赴趙營,那趙括怎會輕易中了白將軍誘敵深入之計。王陵將軍,司馬梗將軍,你們還聽不聽我王龁的話?要是聽,不用我說你們倆也知道該怎么做。要是不聽,你們自可先去上黨,我王龁一個人對付王稽這廝。” 韓非和李牧聽了這番話不禁對視了一眼。韓非心想,呂大哥到底是哪頭兒的?! 與此同時,王陵和司馬梗也對視了一眼,在眼神交匯中拿定了主意。 王陵指著幾個騎兵道:“你們幾個下來,扶這幾個人上馬。” 那幾個騎兵正在猶豫,司馬梗走到近前大聲訓斥了一通:“不長眼的東西,還不快下馬?五大夫王陵將軍是秦王派來上黨共謀攻趙大計的,就連你們河東郡的人也要受王將軍節制,你們敢違抗王陵將軍,腦袋不想要了不成?!” “等等!”王稽一揮手:“我只聽說五大夫奉秦王之命到上黨了解前線軍情,可沒有聽說我河東郡的人要受誰節制。” “哈哈哈哈!”王龁一陣大笑道:“王稽,你也太把自己當回事兒了吧!我和司馬梗將軍迎接王陵將軍到上黨,你還看不出來怎么回事兒嗎?白起將軍和我在長平打敗了趙國,此番趙國若不交付六城,秦王便要五大夫王陵將軍統領我秦軍一路殺到邯鄲城去,也好讓王陵將軍找趙軍練練手。等拿下了太原、武安和皮牢這三個彈丸之地,白起將軍和我都要回咸陽等著邯鄲破城的好消息了。難道,此等大事也要讓你王稽知道知道嗎?你一個小小的河東郡守算個什么東西!” 陳政一聽,我去!我和蘇代費了好大勁兒才說服范睢,范睢又說服秦王嬴稷,總算是拉住了白起這個魔頭的韁繩。現在可好,秦國又冒出來一個什么五大夫王陵,聽這意思,秦王嬴稷是要給這個王陵建功的機會呀!你他奶奶的要是建了功,邯鄲的百姓就要遭殃了。管你是五環比四環多一環,還是五大夫比四大夫多一夫的,有我陳政在,豈能讓你提前完成滅趙大計! 那幾個騎兵見王稽沒有了反應,遲疑著下了馬,把韁繩遞給了陳政一行四人。 王稽哪里是沒有了反應,雖然外面沒看出什么,可這位王大人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已經核裂變了!眼前的王龁那可是秦國的左庶長、長平之戰的白起副將,王陵可是官拜五大夫、秦王嬴稷重點培養的戰神接班人,司馬梗那可是滅蜀名將司馬錯之子、虎父無犬子的老虎機二代,哪一個也惹不起啊! 眼看著陳政一行人上了馬就要跟王龁走了,氣急敗壞的王稽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來:“我王稽在咸陽范丞相那里等著,十日內若是見不到呂不韋他們幾個,等著范丞相發落吧!” 王龁扭臉一笑:“等著就等著,拜拜吧親!” 離開了王稽和那些騎兵們,王龁向陳政詢問起了此番咸陽之行的來龍去脈。 陳政只說自己在邯鄲偶然結識了秦國公子異人,見他實在可憐,便代他到咸陽看望一下老爹老娘,沒成想被王稽騙到了安邑,不但被關了幾天,還差點兒被折磨死,帶的禮物也被扣留了,正在逃回邯鄲的路上,才有了剛才的一幕。 王龁聽了也是一頭霧水:“秦國公子異人?沒什么印象。大哥真是個好人,為了一個誰也不知道的秦國公子,竟然專程趕赴咸陽。大哥對秦國的深情厚誼,像王稽那樣的人豈能領會!” 李牧騎在馬上湊近了陳政:“大哥,咱們不回邯鄲了?” 陳政思量了一下道:“既然王龁將軍救了咱們,那就先去上黨,走一步算一步吧!萬一王稽領著人在后面尾隨,咱們沒有了三位將軍的保護,恐怕真要鉆回那個地洞里了。” 韓非自從上馬以來一直在若有所思,尋了個機會來到陳政身旁:“呂,呂大,大哥,你在長,長平見,見過趙,趙括?方,方才王,王將軍說,說的可,可是真,真的?” 陳政一聽見趙括兩個字就想起那四十萬趙國生靈來,那小子雖然最后也是英勇戰死,可結局是用自己的愚蠢讓四十萬人丟掉了性命,四十萬個趙國小家庭失去了父親、兒子、丈夫、兄弟。也許沒有長平的慘敗,統一六國的沒準兒是趙國呢?歷史不能假設。可戰爭的殘酷卻是明擺著的。君王的好大喜功、千古留名,背后卻是尸骨成山、妻離子散。人們在稱頌那些耳熟能詳的名字時,誰又會想起荒草下無數的孤魂呢? 面對韓非的提問,陳政含糊的應了一句:“趙括?見過。不管怎么說,那小子也有幾分血性。” 韓非還想問什么,話到嘴邊又忍住了。 陳政不經意的扭頭看時,果然發現王稽領著騎兵在后面遠遠跟著。 王龁注意到陳政的表情,也扭頭看了看,隨即一笑:“呂大哥不必擔心,有我在,別說他王稽領著幾十個騎兵了,他就是領著千軍萬馬,在我這兒也讓他當縮頭烏龜。” 王陵和司馬梗心中納悶兒,聽說這個呂不韋是個做大生意的,而且跟范睢關系不錯,怎么好端端的就惹了范睢,招致王稽的加害呢?這個三十出頭的年輕人怎么跟白起和王龁熟識的呢?這小子放著生意不做,瞎摻和啥呢? 臨近上黨城外,后面不見了王稽和他的騎兵們,前面城門口處,卻見到了歡迎的隊伍。 戰神白起那高大的身軀遠遠就能看到。 只見白起站在城外,滿臉笑容的招著手。 白起的眼神聚焦在王陵身上,卻沒認出陳政來,還以為是王陵帶的隨從呢! 王陵見白起親自出城迎接,慌慌張跳下馬來,疾步如飛、邁開大步走了過去。 “哈哈哈哈!五大夫從咸陽風塵仆仆而來,一路辛苦!昨日接到咸陽送來的書信,算著日子你今日也該到了,所以特意讓王龁和司馬梗兩位將軍在必經之路上迎接。哈哈哈哈,來了就好,來了就好!你來了,我就能回家嘍!”白起一把牽住王陵的手,親密無間般向城內走去。 王陵扭頭看看陳政,又回過頭來看看白起:“白將軍,這位呂先生你可認識?” “呂先生?什么呂先生?”白起一時大腦短路、沒反應過來。 “呂不韋呀!” 白起驚異地看著王陵:“你怎么認識呂不韋?” 王陵指了指后面的陳政:“那不是嘛!” 白起順著王陵手指的方向定睛一看,還真是那個呂不韋。怎么他身上的衣服這么奇怪,又這么搞笑呢? 陳政從馬背上緩緩地滑下來,拱手施禮道:“白將軍一向可好?” 白起上來就拍了陳政肩膀一下,拍得陳政差點兒一屁股坐地下。“哈哈哈哈!你小子怎么來上黨了?也不提前打聲招呼。誒!你身上穿得是個什么東西?最新流行款式?” 韓非和李牧見到了傳說中的殺人魔頭,恨得牙根兒癢癢,卻又手無寸鐵、無可奈何。 那老仆人至今還沒從長平的惡夢里走出來,見到白起也是渾身微微顫栗著。 陳政指了指身上的“差”字,隨即調侃道:“這個字認識不?差一點兒被整死的差。” 白起這才注意到陳政身上的累累傷痕,扭臉看了看王龁:“這是怎么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