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杜玄遠發了狂似的箍緊我,“我不管那么多!你就是她,再沒有人比你更像她!” 禁錮的感情一旦決堤,便如同洶涌的洪水,咆哮著沖擊,辨不出任何方向。此刻的杜玄遠便是如此,一夕放縱,便連任何后果也不顧了! 我又急又怕,又不敢讓人看見這一幕,只得拼了命低吼出自己的秘密,“可是曾經和我相愛的人是裴少庭,我又如何能夠再接受你!” 他終于松開了手,怔怔的退了好幾步。 我飛快的整理好自己的衣裙和頭發,喚嫣尋進來呈茶,好在一切雖然驚心動魄,費時卻并不長。嫣尋如同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沒看見,呈了茶后便又站在門口候著。 杜玄遠仿佛不敢置信,訥訥道:“你剛才說的話,難道,難道你已經知道他是我的……” “我知道。” 勿需多講,聰明人之間總是有看不見的默契。 平靜下來的杜玄遠臉上顯出了明顯的愧意:“我……” 我打斷他,“國師剛才要告訴我的話,現在可以說了嗎?” 我并不想聽見少庭的生父因為言行孟浪而向我致歉,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尷尬,我寧愿就此略過不提,寧愿如此。 第三十一章 石破天驚 春日的夜風總是和煦,即便吹不進深宮內苑,至少也能在空中拂動一絲波瀾。但今夜的墨色特別濃厚,走在天空下面,一絲兒光亮也迸發不出來。 蕭琮仍在批折子,我辭別了出來,順著承恩殿兩邊的墻沿兒往回走。 進寶道:“娘娘請上轎。” 我擺了擺手:“本宮想自己慢慢走回去,你們都撤了吧,留下嫣尋就好。” 一時間眾人散去,只有嫣尋扶著我的手慢慢的走。 我望著隱在樹葉里閃爍的宮燈,問嫣尋道:“你說我到底該不該去?” 嫣尋輕輕為我披上織錦披風,“依國師大人對娘娘的心意,未必會害娘娘,今日他既相約,必是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非得娘娘親眼見了才作數。娘娘若是不去,只怕心結難解。” 我心里有了計較,便攜了她避開巡視的羽林軍和宮人內監,繞到了靈符應圣院門口。 杜玄遠遙遙見我,朗聲道:“奉薇夫人好虔誠的心,為了皇上深夜也來取仙丹,皇上必定萬福萬壽,不枉娘娘辛勞。” 我知他是說給其余人聽,只略笑一笑,跟著進了丹房。 遠近俱是他的親信,杜玄遠看著我,低聲道:“你果然有膽量。” 他對外面伺候的人說道:“娘娘與本座要為皇上誠心祝禱取丹,你們不得喧嘩打擾。” 我道:“什么膽量不膽量的,不過是箭在弦上罷了。國師不是說要帶我見一個人嗎?什么人?” 他問我,“你若是見了這個人,聽了她說的話,必定忍不住要幫她,可是若真的幫她,或許此生富貴榮華都會灰飛煙滅,你還要不要見?” 我莞爾道:“這話奇怪,什么人能有這樣大的威力?況且我與她有什么關聯?” 杜玄遠淡淡道:“跟你是沒有關聯,只怕那時你還沒出生呢。只不過和皇上太后有點牽扯罷了,你想不想知道?” 掩了門,他道:“你以前搜集那些關于太后的惡行,最多讓皇上厭惡她,實質上并不能將她怎么樣,可是如果皇上知道了這個人的存在,太后就完了,徹底完了。” 丹房供奉的天師座下有一扇暗門,杜玄遠當著我的面揭開了那扇門。 我稍稍有些遲疑,若要下去,只怕萬一他不顧與少庭父子之情,對我起了狼子野心,我豈非插翅難逃?若不下去,那么今日冒險前往,又所為何來?難道一事無成,又繼續回到蜀郡等待下一個兩年嗎? 不能猶豫,死活也就是這樣了,我把心一橫,順著那暗門下的木梯爬了下去,頭上的光亮也在瞬時被黑暗吞噬。 杜玄遠緊跟在我身后,打起一個火折子點亮墻上的壁燈,我這才看見地下的空間是一個長長的通道,通道兩旁堆著各種礦石,還有一些箱子。 我順著通道前行,很快就到了盡頭,除了礦石和箱子,再無他物。 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沒有人,既是說他是在哄騙我,脫離了宮人內監的簇擁,我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莫非他想,他想…… 我猛地轉身,杜玄遠近在咫尺,我強自鎮定道:“國師大人說的人呢?在哪里?” 他伸出手,拂去我額上的汗,“你怎么出這樣多的汗?” 我下意識向后退,后背撞上墻面,杜玄遠一愣,隨即會意,含笑道:“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揭開其中一口箱子,金銀珠寶耀目的光華在燭光的映射下熠熠生輝,他問我:“你覺得這是什么地方?” 我沒好氣道:“這分明是國師大人藏寶之地,只是不知道為何要帶我來這里?” 杜玄遠頷首道:“正是,就算有人悄悄跟著我下了這地窟,也只會以為這是我貪心斂財之所,絕難發現其中秘密。” 他伸出手,在我身后的墻壁夾角處摩挲,我看見他用從不離身的戒指截面在墻壁某處一摁、一轉,我身后的墻壁忽然就旋轉了起來。 原來地道里面還有一道暗門,觸動的機關又那樣奇巧,當真出人意料,隱秘之極。 這一次,換做他走在前面,他腳步很輕,我也不由跟隨著躡手躡腳。 第二層通道七拐八拐,我在心里暗暗算著方向,若是在地上,此時大約已經到了御花園的花海之下了。 杜玄遠停了腳步,前面是一間小小的暗室,這大約就是地道的盡頭。 他恭敬道:“臣杜玄遠恭請周太妃圣安。” 周太妃?前朝美冠六宮的周貴妃?飛揚跋扈的周貴妃?她不是死了嗎?不是說她產下死胎被先帝打入冷宮,而她自慚其罪早就縱火自焚了嗎? 一陣幽怨的哭聲隱隱約約傳過來,那樣凄慘,聽得人心里像被利爪抓撓般,既惶恐,又心酸。 我緊緊拉扯著杜玄遠的衣角,這樣陰暗冰冷的地下,這樣怪異的場面,饒是我自恃大膽,也有些招架不住。 暗室里面的人只是哭,杜玄遠又道:“太妃娘娘,臣今日帶了一個人來見您。” 暗室的門砰然打開,一個女子的身影現出,“是哀家的兒子來了嗎?哀家的兒子!” 她的頭發花白,臉龐已經有了很濃重的風霜塵土,卻遮不住傾城國色,只是腰部以下似乎全無力氣,僅靠著一張滑動的床榻在暗室左右移動。 我心里怦怦直跳,我不知道杜玄遠帶我來見這個前朝廢妃是什么用意,我更不知道他為何要把她藏在這深深的地底,她和太后又有什么關系?她和蕭琮又有什么關系? “她為什么會在這里,她的腿又是怎么了?” 杜玄遠憐憫的看了她一眼,對慌亂的我低聲道:“她的腿是被太后活生生打斷的,那場自焚的火也是太后著人放的。” 周太妃萬分失望,哭泣著哀號:“哀家的兒子,兒子,你到底在哪里?太后,太后,你好狠的心,你把哀家的兒子還給哀家!” 她哭得那樣凄慘,我心里酸痛難言,杜玄遠道:“你知道太后為何一定要殺了她,為何一定要殺了陳太妃?” 我隱隱有了一個猜想,只是這個猜想太過大膽和荒謬,我甚至都不敢仔細去想。 杜玄遠卻不肯讓我受到沖擊的大腦有緩沖的時間,他看看凄涼悲哭的周太妃,又看定我,語調平淡的問我,“娘娘博聞強識,有沒有聽過一出戲叫《貍貓換太子》的?李宸妃的兒子變成了劉妃的,劉妃成了太后,她抱來的兒子便是皇上。” 周太妃驀地抬起頭,眼眸里是無盡的恨意:“當朝皇上是哀家的兒子!是哀家的兒子!” 我駭的幾乎站不住,忙扶住墻壁才穩住搖搖欲墜的身子,杜玄遠繼續說道:“昔年貴妃有孕,太后害怕中宮地位動搖,于是佯裝假孕。可是空肚子終究是生不出孩子來的,因此太后與親信密謀,在貴妃生產當日將孩子抱到太后處,裝作是太后所生,而貴妃身邊,只撂下一個死嬰。” 周太妃喃喃道:“可是她卻不知道,哀家昏厥之前明明看見自己生的是個兒子,怎么會一轉眼就成了女孩?哀家聽到別人說她產下皇兒,哀家才知道自己遭了暗算,可憐我的兒子,我的兒子竟然成了她的!” 我顫聲道:“所以太后一定要你死,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周太妃抬頭看我,這才問道:“你是誰?你是誰?” 我忙福了一福,“嬪妾慕華館奉薇夫人,見過周太妃。” 她眼睛里迸出光來,“你是我兒子的妃嬪?” 杜玄遠道:“是。皇上與奉薇夫人鶼鰈情深,兼之她與太后也有血海深仇,因此臣斗膽帶了她來見一見太妃。太妃保重鳳體,早晚有沉冤得雪的一天。” 她顯然很信任杜玄遠,也不多問,哭泣過后,自己理順了鬢邊的白發,靠在墻上微微坐直了身子,問我道:“你現在知道哀家是誰了,你打算怎樣處置哀家?” 我惶惑道:“太妃言重了,嬪妾并不敢冒犯。” 她低低的冷笑,“你嘴上這樣說,心里也不知道怎樣想,哀家如今狼狽不堪,即便皇上見了也未必相信哀家是他生母。你正好去告密揭發,倒是大功一件。” 周太妃在地下不見天日躲藏幾十年,日夜思念蕭琮啼哭不已,為母之心倒是可憐。我并不介意她語調尖酸,只是還有些疑惑,我并沒有見過周太妃,總不能她說自己是就是,總要有些憑證才能讓人信服。 杜玄遠約是猜出我的疑慮,去周太妃拿了一樣東西回來,我接著通道的燭光仔細看去,原來是一塊瓔珞,里面嵌著一塊鴿子蛋大小圓潤的羊脂玉,那玉上偏還刻了一個小小的“蓉”字。 周太妃道:“這是先帝賞賜,哀家從未離身,你出去隨便找一個老宮人問一問便知真假。” 她又招手道:“你過來。” 我躊躇著靠近,周太妃低低道:“你是皇上的枕邊人,哀家問你,他后腰處可有一小塊淤青的胎記?” 我臉微微一紅,后腰原是個曖昧的位置,若非肌膚相親,在這樣禮教森嚴的朝代還真是不可能看得到。 略想了想,我只是想不起,周太妃又嘆息道:“哀家在這地下藏了半輩子,只想著能再見一見自己的兒子,若當朝皇上不是,那哀家畢生的希望都落空了。國師既然說你與那賤婦也有血海深仇,哀家便信你,哀家的冤屈,便指望你了。” 我想起一事,問道:“太后既然抱走的是你的兒子,為何還一定要殺死陳太妃?” 周太妃又落下淚:“哀家自知是太后抱走了孩子,便由著性子在先帝面前胡鬧,先帝震怒,將哀家打入冷宮。陳妃……她可憐哀家尚在月子里便被打入冷宮,因此特地來探望,也是哀家不好,將此事原原本本告訴了她,誰知道這樣竟會為她惹來殺身之禍……” 我竭力勸慰她一陣,在地下所費時間頗多,未免宮人起疑,待得周太妃平復了,我便跟在杜玄遠的后面鉆出密道。 丹鼎里的丹早就煉好,此時裝模作樣祝禱一番,也就功德圓滿。 我偏了頭問他:“為何你恰好能在火海中救出她來?” 杜玄遠道:“或許是機緣。” 我不信,“或許是你早知道太后的謀劃,為免有一天鳥盡弓藏,刻意為自己留下一著殺手锏。” 他不反駁,只道:“你說過,等到人為刀俎的那一天才想要反抗,什么都晚了。” 我將赤紅的丹丸裝在金盒里,吩咐嫣尋進來拿好,外間已經備好了肩鑾,入夜而來,夜深而去,誰會留心一個偶爾回宮小住的過氣夫人? 實在不好意思 最近幾天都在外出差,因為天天在外面洽談學習,沒有時間碼字更新。 等我出差結束就會盡快完結,最遲7月10號全部寫完,實在不好意思。 第三十二章 畫樓情切 蕭琮伏在我的腿上,雙目微闔。 我揉捏著他的雙肩,大我整整十歲的他,終日忙于國事,清雋的面容顯得蒼老不少。 蕭琮反手撫上我的臉頰,“立元倬為太子的事,母后都跟你說了?” 我覆上他的手,淡淡道:“是呢,剛回來那天太后就說了。” 蕭琮歉意道:“朝臣紛紛奏請立太子,朕不勝其煩。元倬已經成年,元澈元晟都還小,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