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我吞一口唾沫,上前幾步,慢慢伸手摟住蕭琮。 我并沒他那樣高,臉頰只能在他脖頸處不住摩挲,說不出的親熱熟稔,仿佛他從沒離開過我一分一秒。許是我瘋了,我原以為自己是自制力很好的人,甫接觸到蕭琮溫熱的胸膛,心中卻像休眠的火山砰然爆發,無法自控。 或許是我從來沒有過的主動示好讓他意外,蕭琮的身子僵了僵,將我推開一掌的距離,隨即又勾住我的腰向前一帶,我一聲驚呼未出,他的唇已經覆了上來,剩下的慌亂驚愕便咽在了嗓子里。 沉香木大床近在咫尺,他卻耐不得那幾步之遙,側身翻滾在厚厚的駝毛織錦毯上。 我微微戰栗,他輾轉的吻接踵而至,兩只手將我緊緊摟在懷中,間或松開手看一看,像看著失而復得的寶物,無限愛憐,低低嘆一聲又覆上來。 我腦中像是千萬只煙花共同綻放,一片轟轟作響,雙手被他胳膊緊緊箍著,半點掙扎的余地也沒有,只能任由他縱情親昵。 他在我耳邊輕輕咬噬,動情道:“我還要什么神丹,你就是我此生的神丹。婉婉,我,我那樣愛你?!?/br> 我一把緊緊攬住他寬闊的背脊,歡喜,一點一滴滲心里來。 我是愛他的,在他靠近的時候沒有無奈和悵惘,只是一味的歡喜和羞澀;他是愛我的,不然也不會說出這樣纏綿悱惻的話,不會在我面前失了帝王分寸,輕狂的像個鄉野村夫。 不知道纏綿了多久,只聽見帳外有人輕咳,我才如夢方醒。 那把忍笑的聲音分明是錦心:“皇上、娘娘,太皇太后問何時可以用膳?” 我嬌嗔的瞪一眼蕭琮,“你去回太皇太后,皇上更衣,即刻就來?!?/br> 蕭琮笑嘻嘻的單手撐起身子,一手綰起我腦后散發,我輕咬下唇:“半年而已,你如何變得這樣孟浪……” 蕭琮也回我一句,“半年而已,你如何變得這樣熱情似火?” 我瞪他:“又混說,我何曾有?” 蕭琮點一點自己嘴唇和身體:“還說沒有,你自己看,可被你啃咬的腫了沒有?” 我哪里好意思細看,佯裝生氣穿戴整齊率先出了內殿,蕭琮洋洋得意頗有得色,也跟了出來。 見蕭琮出來,嫣尋和錦心忙督著內監抬過食盒子,便命布席,一樣又一樣布了上來。 太皇太后念一聲佛,狡黠笑道:“皇上更衣拖拖拉拉一個多時辰,哀家總算不曾在慕華館餓死就是?!?/br> 我大是羞赧別過臉去,蕭琮笑道:“皇祖母說笑了,快看看奉薇夫人準備了什么好吃食?!?/br> 菜品已經布齊,蕭琮面前放著一碗燕窩煨雞絲、一盅冬筍肥雞熱鍋,一碗攢盤里燒狗rou、一碟鍋塌雞絲、一品晾羊rou。 我讓嫣尋把云片豆腐、三鮮丸子、口蘑燒鹿脯等清淡軟爛的菜色放在太皇太后面前,“這回的菜色多是北地里的名菜,和咱們西京城的口味大不相同,皇上和太皇太后嘗嘗看,若是合口,嬪妾隔日再做。” 我自己拿不得筷子,便指揮著錦心嫣尋,“象眼小饅頭又軟又暄,放在太皇太后面前。”、“給皇上勺一碗雞皮酸筍湯,開胃。”、“羊rou稍稍一涼便不好吃,撤了吧。” 待太皇太后和蕭琮吃過一陣,我又命人換了新的菜色上來:百合小米粥、椒糖芥菜絲、花生仁拌香干、蝦米炒菜苔、糟鵝掌、小蔥豆腐丁,還有一碟宮爆三鮮豆。 蕭琮喝著粥直發笑:“難為你想的出來,一頓飯天南海北的,還有什么地兒的吃食你沒張羅到?又有重油重葷又有清淡下飯的,御膳往日雖也這樣弄,總覺得不如在你這里吃的可口?!?/br> 我正為太皇太后布雞茸蝦仁酥餃,見他發笑,自己也覺得開心,太皇太后也順勢笑道:“哀家看這孩子盡在細微處用心,不像別的妃嬪就會拿些金啊玉的討哀家歡心,雖然也是盡孝,總不如她這樣仔細?!?/br> 內監另外端上大海碗,里面盛著一大碗羹湯,黑黝黝的很是粘稠。 蕭琮皺眉道:“朕不吃鱔絲?!?/br> “嬪妾知道皇上不吃鱔絲,這是魚皮、瑤柱、魚翅、肥雞并豬蹄熬出來的濃湯,又將海參、嫩姜、青萵苣、冬筍切成細絲烹煮而成,請皇上試試味道?!?/br> 我遞一個眼神出去,錦心快手快腳用準備好的器皿盛出一碗來。 蕭琮接過碗去,看了看納悶道:“這個器皿倒別致,不像是碗,倒像一個桶?!?/br> 我嫣然揚聲道:“皇上金口玉言,這‘一統(桶)江山(姜參)’可不就是在皇上面前嗎?” 底下人事先都受過囑咐,見我一說,猶如得了號令,都跪下齊呼:“皇上千秋萬歲一統江山!” 蕭琮意想不到,一時大悅,又見我在太皇太后面前得臉,更是喜歡:“賞!” 飯罷撤去碗盤盞碟,復又換了清茶解膩。 我見二人都有盡興之意,便微微收斂了笑容,寧和道:“皇上與太皇太后喜歡就好,嬪妾并不求什么賞賜……” 錦心抬起頭,焦慮道:“娘娘,皇上高興,顧貴人的事您怎么不告訴皇上,萬一太后……” 我厲聲道:“多嘴!皇上面前胡說什么!” 錦心嚇的噤聲不敢說話,眼淚在眼眶里打著轉,殿中一時鴉雀無聲。 蕭琮一挑眉毛,疑惑道:“顧貴人什么事?太后又怎么?” 第八章 鴛夢恰沉酣 我陪笑道:“原沒什么事。錦心不老成,胡說的?!?/br> 太皇太后擱下了手中的汝窯青茶盞,“你是個老實孩子,你宮里也都是些本分人,到底有什么事,你不說,哀家和皇上也不是查不出來。” 嫣尋怕我受責,上前道:“皇上明鑒,太皇太后明鑒,奉薇夫人剛剛復了位份,凡事生怕與別人爭執頂撞,一直謹言慎行,并不曾有任何不軌不敬之處!” 太皇太后注目她道:“這個哀家知道,顧貴人怎么回事?你來說?!?/br> 嫣尋斟酌了一下語氣,緩緩道:“今晨娘娘去飛寰殿探望月華夫人,回來的路上遇見顧貴人,她當著和妃娘娘的面叱責娘娘不該抱著永定公主,說‘娘娘受傷事小,公主跌了事大’,還說娘娘在冷宮里待久了不識得規矩,糊里糊涂說了好些難聽的。娘娘一時激憤,便讓顧貴人誦讀經書為陶美人夭折的皇子祈?!?/br> 她叩頭道:“奴婢發誓娘娘雖然受辱,但對顧貴人并無半句重話,只是讓她誦念經書以示懲戒。誰知,誰知…不過扭頭的功夫,宮中便傳言說奉薇夫人并無半點協理六宮的權力,又才從冷宮出來,視宮規為無物,居然敢越俎代庖責罰顧貴人云云,聽說顧貴人還要請太后做主將娘娘重新幽禁……” “誰敢?”蕭琮扣下手中茶盞蓋子,冷笑道,“究竟是誰視宮規為無物?你是從一品夫人,即便沒有協理六宮之權,難道還不能責罰一個小小貴人?” 我已然噙了淚,啞聲道:“嬪妾畢竟之前獲罪,并不敢與眾位姐妹起沖突,今日之事是嬪妾欠妥當,原是不該抱著公主的,只是公主哭鬧,嬪妾沒辦法才忍著傷痛抱她,也難怪顧貴人責怪嬪妾,萬一公主跌了不是玩的?;噬蟿e怪顧貴人……” “胡鬧!一介貴人而已,算什么上得了臺面的東西,也配責怪你?” 太皇太后怒道:“怎么她還有理了,還去求太后了?” 嫣尋忙回道:“聽說顧貴人心有不忿,加之又是在長信宮外誦讀經書,因此驚動了太后?!?/br> 我盈盈道:“顧貴人是羽林軍統領顧大人的meimei,嬪妾并不曾想過要重罰她,皇上也犯不著為了嬪妾跟太后頂撞。嬪妾本想著這件事撂開手去也就算了,只是錦心這樣不爭氣!” 太皇太后反倒剮我一眼道:“主子老實,就要靠伶俐的奴才才不至于處處吃虧!你罰那貴人誦經,既做了懲戒,也不算嚴苛,哀家覺得就極好。以后就要這樣拿出夫人的樣子來,別和皇后似的一味老好!” 我垂首蹙眉道:“嬪妾名不正言不順,不敢再于后宮規矩置喙。” 蕭琮了然于胸,安撫我道:“朕知道你甚是懼怕太后,有朕在,不礙事?!?/br> 太皇太后道:“光是‘不礙事’又能如何?皇上沒聽見后宮謠言四起,要將奉薇夫人置于四面楚歌之地?” 她只手支頤,“皇后病體孱弱,素來又不管事;裕妃不中用;寧妃又是尊彌勒佛,和妃一個人料理六宮難免吃力……” 蕭琮拊額道:“朕竟忘了!既有人指責你越俎代庖,朕下一道旨意讓你與和妃一同協理六宮便是,讓那些閑人無處說嘴,太后自然也不能為難你?!?/br> 我心中暗喜,這頓飯總算沒有白忙活,抖了衣裙跪下道:“嬪妾知道皇上與太皇太后心疼嬪妾,讓嬪妾協理六宮事務也是為嬪妾設下一道護身符,嬪妾感激涕零,嬪妾一定會好好跟著和妃娘娘學,不辜負皇上與太皇太后一番苦心!” 蕭琮含笑道:“扶你們娘娘起來?!?/br> 錦心忙應了扶我起身,蕭琮望著我笑,對太皇太后說:“皇祖母,今兒這頓午膳價值不菲,孫兒和您都虧了?!?/br> 眾人心中俱是暢快,不由都附和著笑了。 待茶散送走太皇太后以后,蕭琮進了內殿。他坐在沉香木大床上,拍著旁邊的床沿對我說道:“過來坐下,朕有話問你。” 我依言坐下,蕭琮道:“你老實告訴我,顧貴人為何要頂撞你?” 他的語氣輕若無物,不像譴責,倒像是試探。 我心中一跳,立即道:“您信不過我的話?” “不是我信你不過。”蕭琮輕柔的牽了我的手,生怕觸到傷口,“顧妍位份不高,何以你一復位就敢跟你頂撞?還當著和妃的面兒?顧妍不是找死不看時候的人,她究竟與你有何過節?” 我對著他深情款款的眼神,真想將和妃曾對我說過的話一股腦兒告訴他:顧貴人和我能有什么過節?無非也是和陶映柔一樣,受了太后挑撥指使罷了。太后那個老毒婦,見不得他姓貴胄的女子受寵,但凡有了苗頭便以“六宮制衡”為由痛下殺手,陶映柔出身卑微沒有外戚之憂,又是她的得力爪牙,可即便如此,太后一樣可以為了扳倒我殺掉她腹中的孩子! 可是我怎么能告訴蕭琮? 即便我恨死了太后,可那畢竟是他的母親,我如何告訴他太后對和妃的狠心,如何告訴他太后對皇孫的漠視,如何告訴他太后對于王氏一族榮耀的迷戀?即便我能狠下心告訴他,他會信嗎?那是他的母親啊,他會相信我所說的話嗎? 我的聲音在喉頭深處打著旋尋找出口,終于我想到一個理由,“皇上,您真想知道顧貴人憎恨嬪妾的原因嗎?” 蕭琮道:“是?!?/br> 我站起身來,背向著蕭琮,信口捏造著亦真亦假的托詞:“皇上寵愛嬪妾,和皇上寵愛顧貴人,有區別嗎?” 蕭琮的聲音沉沉:“當然有!我對你,是愛。對其余人,不過是一時興致罷了?!?/br> 一剎那,幾乎只是一剎那,我很想多問一句題外話“那么對媜兒呢?” 但我終究忍住了,現在不是問這些的時候。 “是了,皇上對我的寬厚已然超出了帝王家的限度,皇上對我的疼愛也超出了對六宮妃嬪的程度,顧貴人是女人,是皇上的女人……” 我轉過身,望向蕭琮,凄然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皇上還記得嗎?” 蕭琮臉上的神色閃爍不定,終于他嘆息一聲,向我伸出手。 我陷進他的懷抱,聽見他說:“我也說過,愛極便是害極??墒俏胰滩蛔?,不知道為什么,就好像中了你的蠱毒,我總是舍不得讓你走遠,舍不得讓你吃苦。我總覺得,你,你就是我的血rou……” 我心中動容,他待我這樣好! 我伏在蕭琮胸口,思緒起伏不定,差一點便要將真相脫口而出,極力忍住,卻忍不住且澀且甜的眼淚。 蕭琮硬扳起我的下巴:“以后是威風凜凜的奉薇夫人了,還只是柔弱不堪,再這樣哭,別人又要騎到你頭上?!?/br> 我哽咽道:“人家又不是因為害怕才哭,原是聽了你的心里話太高興了?!?/br> 蕭琮聞言將我攬的緊緊,臉頰觸碰到我臉上兩行淚,也不知犯了什么毛病,飛快的伸出舌頭在我臉上舔了一下,我“哎唷”一聲向后退:“你干什么?” “人家都說歡喜的眼淚是甜的,此言不虛,真的好甜。” 蕭琮瞇著眼睛笑,我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用纏著紗布的五指戳向他的腦門:“那是臉上擦的茉莉香粉,自然是甜的!” 他道:“我不管,湊過來些,我再嘗嘗?!?/br> 興之所至,我捧起枕頭邊上的香葉荷包接二連三擲向他:“不害臊,虧你還是當今皇上,和那些地痞小子有何區別?” 蕭琮功夫極好,揮指間便夾住了所有的荷包香囊,又一個縱身將我撲倒在手工繡成的金線鴛鴦枕上,一張臉到處亂拱亂觸呵癢,引發我控制不住的尖聲傻笑。 驀地,蕭琮抓了我胡亂揮舞的手腕道:“婉婉,真好,我好喜歡你這樣,真的,好喜歡?!?/br> 我扭頭啐道:“你也昏了頭,難道喜歡我像個瘋婆子嗎?” “不,你一點也不像瘋婆子,今日的你才是鮮活的,才不是以前那個冷冰的人,只有這樣我才能相信你的心里有我!” 蕭琮定定望著我道:“婉婉,從此以后,朕不許你心中再有他,你的心里只能藏著朕,朕不許你再想他,不許!” 他用“他”字指代少庭,我心中微動,不免帶了悵惘之色,“是,自然不會再想別人。” 蕭琮扳正我的頭,“你看著我,此生此世,不,永生永世,你的心里都只有我!” 我在心底嘆息,從遇見他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便不由自主。無論他是因為什么召我入宮,如今一切的發展都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蕭琮想不到他終究冷落了云意而親近我,我也想不到終究托付一生的人會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