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第六章 襄王有心 半個多月過去,天氣越發冷了,棠璃每日變著花樣讓我吃吃喝喝,身體豐澤了許多。 我自在后花園里蕩秋千,棠璃坐在一旁做針線。她手工極好,心又細,繡的圖樣活靈活現,凡我用的衣料針線一應由她料理,她見我喜歡,再忙也親力親為,不肯假手于人。 每天吃穿住行都有專人服侍,說不舒服那是假的。不過閑極無聊時,又的確沉悶。最初的新鮮感已經漸漸消散,現在困擾我的依舊是怎么回去。我懷念我的電腦,我的psp,我的手機,我的八卦,我的流行音樂,我的可樂,我的kfc啊…… “三小姐原來在這里,讓婢子好找。” 媜兒的侍婢合歡笑著欠身:“今日我們小姐隨夫人出門了,走前小姐說棠璃去年做的鞋面她很喜歡,想讓棠璃再過去描幾幅花樣。” 棠璃看我,微微擺手,我看她的樣子是不想去媜兒那里,但媜兒說到底也是meimei,她既然開口,又只是讓棠璃畫幾個花樣,我也沒有不同意的理由。 只能委屈棠璃了,好在她一向溫順恭謙,見我同意便說:“我去喚初蕊來照顧小姐。”合歡笑著說:“還用你費心,我已經叫過初蕊了,她說馬上就來。”棠璃無法,便丟下針線跟合歡去了。 我有一下沒一下的蕩著,秋千慢悠悠的晃著。后花園雖然草木未凋,鶯舞燕啼,但放眼望去空蕩蕩的,總覺得沒意思。俄頃,背后響起腳步聲,沒有說話,一準是初蕊那調皮孩子想嚇唬我。 這小妮子自從發現我不再可怕之后,活波的天性也蹦出來了,整天問東問西嘰嘰喳喳,也難怪,十四五歲的年紀,以前謹小慎微連話都不敢多說一句,突然之間解了封,誰不是如釋重負興高采烈呢? 我也懶得回身:“別玩了,過來給我推幾下,我累了。” 她見我如是說,顯是看穿了她的鬼心眼兒。腳步頓了頓,走過來抓住秋千繩架搖了起來。 今早新穿的桃花云霧煙羅衫后領本來就低,晃來晃去漸漸半褪到肩胛。我仗著里面有抹胸打底,初蕊又是小女孩子,便不以為意。早起剛洗了頭,只松松綰了個墮馬髻,發絲垂落,更顯慵懶。 秋千搖動的頻率越來越小,漸漸停下。我半瞇著眼靠在繩架上養神,思緒紛飛,想起曾經聽過的歌,很是感慨,不覺吟出了聲:“浮沉踏云巔,飛花拈指間,月奉金樽前,誰袖盈華年?”吟罷更覺凄婉,低低嘆了一口氣。 初蕊溫柔的綰起我的頭發,手指碰到脖頸的肌膚,不經意間輕輕滑動,觸感冰涼。我反手握住她的手道:“怎么這么涼。”她還是不語,我突然覺得異樣,握著的手骨節較大,青筋明顯,分明是男人的手! 我甩開那只手,倏忽站起,轉身看到背后的人居然是鐘承昭! 他不徐不疾的坐在旁邊的石凳上:“婉妹好興致。”想起剛才衣衫半褪后背肯定被他看了個精光,我又羞又氣:“你這是干什么?”“我能干什么?我剛走進這后花園,你就命我推秋千。尚書千金說的話,我總不能不聽。”他平靜的回答,似乎真的是我主動邀他。我整張臉像浸在熱水里一樣緋紅:“我,我以為是初蕊,我并不知道是你……”他依然和緩微笑:“meimei現在知道我不是初蕊,還要我推秋千架子嗎?” 他那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就仿若剛才為我綰發、觸碰我肌膚的人不是他。我看著他那云淡風輕的臉,恨不得上前給他幾個耳刮子。他拿起棠璃放在石桌上的針線看了看,撇下說:“婉妹現下脾氣真是改了許多,若是以前,早大哭大鬧向姨母告狀去了。” 我身子一僵,想起裴婉來。性格乖戾暴躁,喜歡體罰下人,對三娘媜兒唯唯諾諾,聽風就是雨,沉溺修行,當真被欺負時只會大哭大鬧,毫無城府算計。我的天,這究竟是怎樣的一個極品,是誰培養出來的這種性格?我是做了什么孽要穿越到這樣一個女孩子身上? 鐘承昭又坐了一會子,見我默默無話,以為我生氣了,便至我身旁賠笑道:“meimei莫不是真生氣了?”我驀地抬頭,他的臉龐近在咫尺,越發顯得膚色皎然,顏如冠玉。我的心突突跳了起來,臉色一層一層的紅上去,這個距離太曖昧,似乎再近一寸,他的呼吸就能撲到我臉上。 他這樣的男人,言語平靜淡泊,行動親昵自如,仕途有望,又長得一身好皮囊,長姐對他有意,我此刻深深理解。進退自如,昵而不狹,如何不讓長姐這種深閨中千金傾慕不已呢。 好在我是一枚看過無數小言的21世紀女青年,看他做出這輕佻的樣子,羞到極致,干脆橫下心來,笑的如春花燦爛:“鐘哥哥言重了,婉兒不過是想起舊時的事,一時間失神罷了。”他見我既不尖叫失態,又不破口大罵,反而不知所措。 我故意向前湊近,吐氣如蘭:“桃之夭夭,爍爍其華。你不惦記媜兒了?”他猝不及防,急退幾步,看著他窘迫的樣子,我大出一口惡氣,忍不住大笑起來。嚇唬我?我可不是深閨里沒見識的弱質女流! 承昭深深看我,正要開口,遠遠看見初蕊跑來,還沒近身就高喊:“鐘長史,三小姐,二爺回來了!現在外三廳呢!” 二哥?父親的獨子,三娘的心肝,他不是在跟著軍隊去青海那邊討伐吐谷渾部落了嗎,他怎么回來了?難道戰爭結束了? 承昭揮手示意初蕊退下,微一頷首道:“回來的好,正好收一收你的性子。”我狠狠瞪他,他反而笑起來。“你自醒來還沒出過內堂吧,走,我帶你見你二哥去。”一聽到可以去那神秘的外三廳,我一下子高興起來,跟在他身后一路暗暗盤算,見了裴少庭應該說什么,假如還有其他人在場,該怎么稱呼。雖然有“忘癥”這個擋箭牌,也不能太失了禮數給父親丟臉。 從后花園去外三廳,有一段路要穿過假山。承昭見我始終歡欣雀躍走在前面,眉頭微皺,伸手拉住了我。我一驚,條件反射便要甩開,無奈他雖是文官,手勁兒卻很大,甩了幾下都徒勞無功,我又怕萬一被路過的旁人看見,索性由他緊緊握住。 晴空萬里,一碧如洗。行經之處紅墻翠瓦,高樓華宇。墻外車水馬龍,游人如織。他步履緩慢,似乎在欣賞秋景。我數番掙脫不了,難免有些惱:“你再這樣我可叫人了!”他依舊不松手:“為什么說我惦記媜兒?”我沒料到他問這個,一時怔住。是啊,只是因為他那一句“爍爍其華”,我跟長姐都認定了他喜歡媜兒。可到底他心里想的是什么,他指的是什么,我們其實都不知道。好在他只微笑前行,并不追問。 轉過假山,已是外三廳側門。好幾個家將守在門外,門口還堆著些木制箱籠,想必是二哥隨身物品。承昭一出假山便松開了我的手,任我野馬游疆,他自負手踱步。 我氣惱不已,偏要先他幾步跨入廳內。 我站在門檻上,便看到父親正坐在案首講話,廳下站立幾人,除了幾個門客打扮的,就是三哥和另一個右手上臂裹著麻布,左大腿也裹著麻布的男子,想必就是二哥裴少庭了。 三人聽見聲響,都回過頭看我,三哥倒還罷了。只見二哥穿著半新明光甲,腰間佩劍,左手將頭盔抱在懷中。膚色偏黑,眉峰如劍,五官猶如雕塑一般深邃堅毅,籠罩著風霜之色,想是趕路已久。許是受傷的緣故,他的臉色異常蒼白。但神情甚是清冷高傲,看清是我便扭轉頭去,并未多看一眼。 父親見我笑道:“你到來得快,還不見過你二哥。”我忙走進來,施施然欠身,二哥面色冷峻,略偏頭道:“meimei不必多禮。” 他并無半點與我寒暄之意,我只好又訕訕走到三哥身邊,三哥促狹的沖我擠擠眼睛道:“這下可有降服你的人了。”我恨恨掐他一把,因為我倆靠的近,旁人都沒看見,三哥吃痛,又怕出聲父親責怪,只得忍住,瞪了我幾眼。我得意的笑,抬頭卻見承昭正盯著我們,臉上表情無異,也不知道看到沒看到。 只聽父親問:“圣上怎么說?” 二哥回道:“忠武將軍此番平息慕容超部叛亂,逼其退至青海湖西五百里,功不可沒,圣上特賜金玉帶,金銙十三,加封從三品歸德大將軍。另有錢帛田地之賞。” 父親靜靜聽了,又說:“你呢,圣上怎么說?”二哥回說:“圣上體恤孩兒,已下旨讓孩兒在家靜養三月,期滿再回隴西。另賜一柄白玉三鑲福壽吉慶如意,用以嘉獎孩兒沙場勇猛。”說罷,已有副將恭恭敬敬捧上一柄玉如意來。 父親忙下座接住,左右端詳,贊不絕口。又對二哥說道:“你做的很好,不愧是我裴家的孩子。既然圣上讓你靜養,你就安心在家休養,等痊愈之后再去上任。” 二哥應了,又有門客說:“大人既如此能干,老爺為何不向圣上進言,求得在京城供職,朝夕侍奉天子腳下,也好過回那隴西苦寒之地,做個折沖府的副職。”父親搖頭道:“我這孩兒,性子倔強,不會逢迎。天生是沙場拼殺的命格,若是讓他進京城供職,只怕他笨嘴拙舌,招來大禍也未可知。” 我悄悄抬眼看二哥,他似乎并不在意父親說的話。父親見他站著吃力,便說:“你母親和你meimei去了鐘府探你姨媽,這會子獨你二娘長姐在家,你有傷在身,也不必特意去見了。”又對下首家丁說:“扶二爺回房,另請醫官來看。” 家丁諾一聲,便有人上來扶,又有人出去請醫官。父親見我和三哥呆站著,便說:“你們二人也隨你二哥去吧,承昭留下我有話說。” 我巴不得一聲兒答應了,跟三哥出去。 第七章 平地風波盛 二哥的房間在府里最西頭,三哥一路上喋喋不休:“二哥你這一年多沒回來,家里可是天翻地覆:琴meimei進宮做了寶林;我爹又去韃靼找他們大漢打架了;鐘家添了爵位,連承昭那小子一出仕就做了右千牛衛長史——還有四妹,她患了呆癥!”他指著我哈哈大笑,甚是可惡。 二哥只管前行,頭也不回道:“聽說四妹病的厲害,是誰治好的?”我隨口說:“我自己治好自己的。”二哥驀地停下腳步,我差點撞到他身上,他淡淡道:“自己治好的?又是吃’仙丹’吃好的?”三哥在一旁他比比劃劃:“可不是自己治好的!上次說她病倒,搞不好是醫官庸碌,找些搪塞之詞也未可知!那天雨那樣大,羅傘也不打,帶著丫頭在雨里混跑,就這樣也沒見生病,她這身子像牛一樣壯——哎呀!”我咬牙切齒,狠狠踢上他的小腿。 二哥臉一沉:“還是這么不知事,動不動就喊打喊殺!”我想要頂他兩句,不知怎的又被他無形的氣場鎮壓了下去。三哥見狀忙笑道:“四妹跟我鬧著玩呢,又沒真使勁。” 他瞥我一眼又道:“你已是及笄年華,過些時日也要許配人家的,難道就一直這么任性玩鬧下去?”我咬住嘴唇一言不發,他繼續說:“我不在家中,長姐柔弱,小妹年幼,你就該挑起家中大梁。你非但不管,還成天修仙煉丹,打雞罵狗,成何體統?”我聽不得他言語中的不屑和厭惡,氣的扭頭便走。 剛走出幾步,三哥追了上來:“四妹,這是干什么,二哥也是為你好才說你幾句,你怎么就走了?”“既然他說我就是為我好,那么你去挨這頓訓斥吧!”我推開他,頭也不回的跑了。 回去不一時便是晌午,棠璃還沒回來,只有初蕊并幾個小丫頭在房里。二娘的丫頭春熙來請用膳,我正在氣頭上,便推說身上不好沒去。 等我睡了一覺起來,三哥已經在外間坐著,和初蕊說話解悶兒。 我看見他便沒好氣:“你又來做什么,還嫌我不夠呆?”他嬉笑著說:“四妹怎么不講道理,三哥可沒有對不起你。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大可罵我幾句出氣。”我細想想,三哥對我確實很好,即使二哥剛才說那幾句,聽著雖然刺耳,但畢竟是為了我好,退一萬步,也是說給裴婉聽的,又不是真的在責怪我,我其實大可不必生氣憋屈。可我剛才那么委屈是怎么了,難道真的是時間久了,把自己和裴婉混為一談了嗎? 三哥見我沉思,從背后拿出一個金琺瑯五桃鏤空圓盒來,伸到我鼻子下面轉了一圈。“好香,這是什么香料?”我眼睛一下亮起來,這香味清遠悠揚,又帶著一股瓜果的甜,好像以前用過的安娜蘇許愿精靈。“這叫香蜜引,是畏兀兒進貢給圣上,圣上又賞賜給妃嬪命婦的。”三哥打開蓋子,取出一小塊凝固的香料;“你看,就這么一小塊。香氣經久不散,實屬難得。這是我從母親那里好說歹說討來的。” “皇后為什么要賞給嬸娘?因為叔叔的軍功嗎?” 三哥刮了一下我的鼻子道:“你這呆瓜又犯忘癥了,我母親是皇后的姑母啊!”什么,皇后的姑母?那就是國丈的姐妹?等等,我面前這個整天嬉皮笑臉沒長進的堂哥,居然有個當國丈的舅舅,當皇后的表姐??? 我捧著那個盒子,弱弱的問:“那你為什么還是個小小承奉郎?你完全可以依仗這層關系做個五六品官員吧?” 三哥捏起香料,狡黠的眨眨眼睛:“你以為當官是什么好差事?伴君如伴虎你沒聽說過?我這種人,不像承昭和二哥那么有學問有志向,我只希冀每日平安無事任由我吃喝玩樂罷了。” 哎喲,古代居然還有這種人?我一直以為只有我們21世紀的宅們才有這種想法,怎么古代人不是應該頭懸梁錐刺股求個功名光宗耀祖的嗎?為毛三哥連那些廢柴二世祖的人生軌跡都趕不上,這還算是官二代富二代嘛! 我怔怔的看著他,外間伺候的小丫頭錦心一掀簾子進來回道:“小姐,三夫人房的蓮心剛才來說,棠璃jiejie不知怎的惹怒了三夫人,這會兒正拷問著呢。”三哥忙說:“這是什么話,三嬸娘為何要拷問棠璃?”錦心只是支支吾吾說不清楚,我等不得聽她說,起身便要出去,初蕊忙拿起我扔在椅子上的孔雀紋大紅羽緞披風給我罩上,三哥說:“不要急躁,先看看再說,我陪你一起去。” 聽聞三娘找棠璃麻煩,我心里如同貓抓,她行事從來極有分寸,怎么會無緣無故惹怒三娘?除非是三娘嫌這太平日子過久了,故意生事!我思及此,心中更是著急。 三娘屋外有幾叢茂密的芭蕉,現下天氣冷了,芭蕉也委頓了不少。走進正門,便聽到三娘侍婢秋熙的聲音:“你還是老實說了的好,不要不識抬舉。夫人要是不高興,誰都保不住你。” 我聽得無名火起,三兩步便進了屋子,只見三娘端坐在梨花木太師椅上,秋熙冬熙佇立一旁,冬熙手上還拿著一根家法。棠璃跪在地上一聲不吭,臉上凸顯紅腫指痕,羅衫也凌亂,顯是受過拷打。 我忍住氣問道:“不知道棠璃做錯了什么事讓三娘你這么生氣?” 三娘只顧翻來覆去看她手上的紅蔻丹:“你這是說的什么話?你看我像是生氣的樣子嗎?我不過替你管教一下丫頭罷了。省得以后你許了人家,她這樣手腳不干凈的人跟了去,沒得辱沒了裴家的門風。” 棠璃聽到“手腳不干凈”這話,驀地抬起頭看著三娘,那眼神里的憤怒溢于言表。我護在棠璃面前:“三娘這又是什么話?什么叫手腳不干凈?三娘是說棠璃偷了你的東西?我那屋里金的玉的大大小小的物件不少,全是棠璃收歸拾掇,如果要偷,也是從我屋里偷起,怎么可能跑到三娘房里來做賊?” 秋熙給三哥和我奉上茶說:“四小姐也無需動氣,棠璃自己不尊重,怪不得三夫人責罰她。”她語氣輕慢,我聽了老大不舒服,棠璃臉頰紅腫,想說話卻啐出一口血來。 三娘掃了她一眼,淡淡說:“還不服氣?冬熙,接著打。” 冬熙諾一聲,站到棠璃面前,我死死盯住她毫不退讓:“你再動棠璃一下試試?”冬熙看我兇神惡煞的樣子,不敢下手,只管回頭看三娘眼神。 “看什么看,還不給本小姐搬個凳榻來!真是一日不打上房揭瓦,對你們親厚些,便越發一點規矩都沒有了!”我大聲喝道,又揚手做出要打的動作,冬熙一驚,身不由己跪了下去。三哥見勢不妙忙上來把我拉開:“有什么好好說,別丟了小姐的樣子。” 三哥轉身又賠笑道:“三嬸娘歷來是最寬厚的,沒必要跟個丫頭計較,她要是動了嬸娘的東西,嬸娘只管說,我叫人買了原樣的送來。”三娘皮笑rou不笑道:“買?汪寶林轉贈給本夫人的鳳釵,只怕沒地方買去。” 分明是故意刁難,我氣的咬牙:“三娘丟的什么樣的珠釵?在哪里丟的?當時有誰在場?”三娘冷哼一聲:“是一只雙鳳紋鎏金銀釵,東西雖不值錢,寶林心意難得。晌午我才從汪府帶回來,睡了一會起來倒不見了。當時秋熙冬熙都不在,屋里只有棠璃。不是她,難道鳳釵長了翅膀飛了不成?” 三哥坐到三娘旁邊的椅子上笑著說:“怪不得二哥回來的時候三嬸娘不在家,原來跟五妹回汪老爺府上了。寶林進來身子可好?有沒有想要的東西,侄兒去搜尋著買了,也算是一點心意。” “那又不必,寶林在宮里錦衣玉食樣樣齊全——只是還望薛夫人進宮探望皇后時,能為寶林美言幾句,我們汪家就感激不盡了!”三娘眉眼含笑,顯然對三哥拍馬屁的態度很滿意。三哥忙說:“那是自然!都是自家人,理應如此,等我回去就告訴母親,讓她在皇后面前多為寶林進言。” 三娘聽了這話,立身作勢要欠身:“既是如此,我替琴兒多謝承奉了!”三哥忙忙示意秋熙扶住,頓了頓說:“三嬸娘,那四妹的這個丫頭……呃……”三娘從鼻子里哼了一聲:“算了。看在承奉的面子上,就這么了了。” 我氣的渾身冒煙,分明是欲加之罪,還仿若她吃了多大虧似的!我騰的站起,棠璃卻拉扯我的裙角,低頭看見她勉強笑著對我搖頭,暗示我不要生事。初蕊半扶半拉著我,大約也是這個意思。 秋熙不知道俯身低低跟三娘說了什么,三娘笑的好一陣花枝亂顫。兩人都用眼角瞄我,說不出的輕慢蔑視。 我深呼吸好幾次,終于強迫自己咽下這口窩囊氣。 第八章 中計 初蕊扶著棠璃在我外間的曇花小榻躺下,我又去里面拿了自己睡的粟玉芯蘇繡軟枕來,棠璃勉強撐著笑道:“哪里就那么嬌貴,不過是挨了幾下而已,不礙事。”我知道她是怕我擔心,硬逼著讓她躺下。 三哥站的遠遠的,笑道:“既無事,那我就走了。”我看看屋里的自鳴鐘趕上去說:“現在都酉時初刻了,三哥不如留在這里用膳吧。”三哥搖頭,從荷包里掏出那塊香蜜引塞到我手里:“我也過府上叨擾好一陣子了,總不能拿二叔家當做自己的家。再說二哥回來,越發顯得我游手好閑。這塊香你拿著,過兩日我又來探你。” 他轉身走出幾步,又回頭說:“若是以前,棠璃就算被打死你也不會跟三嬸娘說個不字。四妹,你這一病反而懂事了,通曉人情,像個大人了。”我在心里默念,二十五六的剩女和十四五歲的千金大小姐相比,可不就是大人嘛。 見三哥去的遠了,棠璃撐起半邊身子對初蕊說:“你呆站在那里做什么,還不拿熏爐來把香裝好,難不成讓小姐就捏在手上?” “熏爐里還有香呢,放進去怕混了味道。” “你不會去外邊拿一個盒子來?這是宮里用的好香料,選個精致點的盒子。” 初蕊應了一聲,從海棠搭扣香樟三屜箱里拿出一方嶄新絲帕,平平整整鋪開,我隨手將香料放了上去,她才忙忙的出去找盒子。 她甫一離開,棠璃便掙扎著要起來,我忙過去扶住,她環顧左右,低低的說:“小姐可知三夫人今日所為何事?”“三娘故意誣陷你偷竊,我是知道的。但究竟所為何事,難道不是想要給我下馬威嗎?” 棠璃冷笑道:“若真是如此,她也不必大費周章了。”我聽她話里有話,疑惑道:“難道還有別的緣故?”棠璃悄悄附耳道:“三夫人要婢子在老爺面前指認小姐你是李代桃僵借尸還魂的不祥之人。” 我差點驚呼出聲,但馬上下意識的捂住嘴。棠璃又說:“其一,就算小姐死里逃生有所感悟,也不會性子大變。尤其小姐對下人、對二夫人更是判若兩人。其二,小姐醒來也十余日了,怎么忘癥一點沒有好轉,醫官又看不出病來。其三,小姐身上的胎記……照說這話不該婢子說,但小姐為何要告訴三夫人胎記的事?” “可我沒向任何人透露此事啊!” “既然小姐沒說,那除婢子之外,還有誰見過,小姐請細想想。” 我思來想去,終于記起一個人。 鐘承昭! 今早在秋千架下,定是那衫子太寬大,半褪之時露出了背部,被鐘承昭看了個正著!可是他怎么會馬上就告訴三娘了去?難道他是三娘安插來故意挑逗我的?而且,他雖算是親戚,畢竟是男子,他怎么知道裴婉以前就沒有胎記? 我心里頓時涌起一股徹骨的寒涼,早先一絲曖昧的情緒也被隱隱的陰謀擊得粉碎。承昭的城府有多深,恐怕不是我所能看透的。虧我覺得他還算一表人才,萬沒想到這俊朗的皮囊下面藏著一顆莫測的心。 我期期艾艾將那天的事告訴棠璃,沒好意思說真話,只說無意間被承昭看到過背部胎記。棠璃皺眉道:“鐘大人么?若說是他倒有幾分可能。” “為何?” “三夫人家兄妹三人,夫人排行第二。長兄曾任太子中舍人,可惜英年早逝,所以將汪寶林托付給三夫人。鐘大人的父親曾任太子司議郎,后遭彈劾貶為晉陽縣丞,鐘大人便依靠三夫人和老爺,時常出入府中,以求扶搖直上。”棠璃慢慢說來,我差不多理解了,鐘承昭雖是青年才俊,但畢竟家世衰落,若不靠著三娘這棵大樹,又怎么能一帆風順鯤鵬展翅?而為了討好三娘做出通風報信蠅營狗茍之事,也就不足為奇了。 我倆私語一陣,初蕊捧著個緞盒進來,我和棠璃對看一眼,默契的閉上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