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自有天命
清風晃著樹影,這辰府四處林蔭蓊鬱,轉眼要入秋,還一片挺拔傲然。 夏怡禾拎著一袋膳房大娘打包給她的午膳,從膳房走了出來。 方才辰昕開席留了無垠同莫洹用膳,她不好意思同他們共餐,推辭晃到了膳房幫忙。她常在這處幫廚,膳房大娘喜愛她手腳伶俐,各個待她挺好,總塞些東西給她帶回去孝敬伯娘,又總勸她,這二少爺既待她好,嫁入辰家,就是做個小妾,也好過忙活兒。 她闌珊走著,正煩惱大娘們的苦口婆心,又想著前頭不知散席了沒有,就怕太晚回去,餓著了伯娘。她方才瞧無垠留得勉強,畢竟是她帶他上了山,又不好意思丟下他,自個兒先回去。 想得入神,一抬頭,卻見兩個人隱在一棵大樹旁,緊擁著吻個不停。 她心頭一涼,那兩人不正是洛翎飛與那青川公主么。洛翎飛已討厭她討厭得緊,這當口擾了他…。 她還來不及閃身,敏銳的洛翎飛馀光掃見了她,如冰似火,微松開了莫泠音。 「你為什么在這,仗著夫人寵你,辰家隨你亂逛么?!顾埔膊磺扑瑔栐拞柕美鋮?。 「我…我從膳房出來,沒有亂逛?!顾椭^,吞吞吐吐解釋。 洛翎飛見她拎了一包東西,又想這處偏僻,卻的確是膳房出到外邊兒的通道,她所言屬實,自也無從責難。半句不想搭理她,洛翎飛拉了莫泠音,轉頭便走。 莫泠音抽回了手,只默默跟在后頭。 夏怡禾瞧見莫泠音手甩得用力,落了串玄綠色的細繩環(huán)到地上。本想喊人,又怕那洛翎飛。她走了近,見那繩環(huán)勾編的花樣特殊,兩頭薄薄魚形小金片收著尾,魚眼的位置點了顆透藍晶石,挺別緻精巧,落了似乎不好。想了想,只好撿了起來。不如,送到前堂給夫人,請夫人代為交還。 走在半路,卻見莫泠音一人折了回來。她連忙上前,將那繩環(huán)遞了上。 莫泠音晶亮的眼眸似有些濕潤,直直定在她面上,眉微微蹙著。 夏怡禾心里又緊張起來,她剛撿了那繩環(huán)沒有多想,這公主瞧來心情不太好,該不會怪她打斷了她與洛翎飛,或是嫌她臟了她東西,又還是誤會她偷了這繩環(huán)…,她亂轉著念,不安地開始想著要如何解釋。 莫泠音瞧了瞧那細繩環(huán),又打量了她幾眼,道:「我還想落到哪去了。你撿到的么?」 「嗯…,正想送去給夫人。」夏怡禾細聲回答,明明說的是實話,讓莫泠音瞧著,卻莫名覺得心虛。 莫泠音瞪了她半晌,忽道:「那繩環(huán),我想來也用不著了,不如送你吧?!惯@女孩盈盈而立,乍看貧苦了些,卻生得脫俗清靈,莫玿平不若她敏銳,覺察不出那隱隱仙質溫潤馥郁,她卻覺得這女孩有點不凡。怪不得,她那萬年不立后的父君,竟瞧這么一眼,便動上了心。但…父君既決定收手了…,她想著,不如幫幫那還與她同待過母胎的哥哥。 「送…送我?」夏怡禾一楞。 「嗯?!鼓鲆艄首鳛t灑的應了聲:「好好收著,別丟了。哪天你若喜歡我哥哥,一頭綁他腕上,一頭綁你腕上,許諾定了情,天上神仙也替你守這姻緣?!顾?,她和那洛翎飛作孽的情,這輩子,是用不上這等神物了。 「哥…哥哥?!瓜拟踢€轉不清她這喊得哥哥是誰,莫泠音已轉了身離去。 她緩走到前堂,見辰昕、莫洹與無垠正走在院內。莫洹遠遠瞧見了她,又喚了她上前。 「我還沒謝謝你,救了我這兒子。」他笑著道。 「兒…兒子?!瓜拟桃焕?,不知他說的是什么。 辰昕一笑,道:「你搭救的這小子,算起來,是莫君的兒子,靖海公主的孿生哥哥?!?/br> 夏怡禾聞言睜大了眼,卻見無垠一臉清淡,轉了身,向辰昕與莫洹一揖,道:「阿禾耽擱了一陣子,想必有些著緊,我先同她回去了?!?/br> 「無垠,若不回青川,堂主等你入盟,好好考慮?!鼓〉χ?,吩咐了聲。 無垠微點了頭,上來牽了夏怡禾便走。 「怡禾。」莫洹又喚住了她。 夏怡禾轉過身,不懂這沒見過面的莫洹,何故一直要喚她,愣道:「莫…莫君…有何吩咐?」 莫洹一雙眼凝望著她,看了半晌,自腰間取出了佩刀,道:「近來大荒不平,你這身花香,我替你歛著好些,委屈你了?!顾f著,微揚刀,朝她覆了襲咒術。 夏怡禾只見他手一晃,又收了刀,不清楚這莫君做了什么,卻倏然失了一身花香。她還不懂這花香哪里惹他了,只想這莫君尊高,自也是逆不得的人。 她微微屈了屈膝,讓無垠扯了一下,轉了身離去。 莫洹遠來,落榻歇在辰府里,槐將化了仙身,同他坐在大樹下。 他手中,轉著一對鑲了淡綠色珠子的耳勾,近二十年了,從未離身。陡然重見那雙杏眼,那身花香,回憶漫漫無邊,沉沉攪動他。 「她的宿命,是他,對么?!?/br> 他們中間,總隔著那個人,那雙眼。 「天機,莫洹?!挂慌缘幕睒渚χ?。 自他在清陵潭邊,救下了她,她便這么根植在他心里。他母親虹后辭世之先,還勸他莫要執(zhí)著,他不覺得自己執(zhí)著,就只他這生,彷彿是為她而來,對其他人,再生不了什么情意。他順其自然。 但今日,他特別覺得蕭索,那夏末的院,好似入了冬。從前,他聽聞她死訊,親手埋了他昔日攜她入酒仙花殿,一廂情愿算做他倆完婚時她穿的那身嫁衣,為她立了墓碑。那心情,也沒這般涼冷沉寂。 「我想自己待一會兒。」他望了那耳勾半晌,淡淡道了聲。 槐樹精看著他,總覺這莫洹,仙質敏銳的奇異。 既然莫洹都說了要靜一靜。他消了身,晃到莫泠音那頭,卻險沒跌個大跤。 「送人?你把那牽情繩就這么送了?」槐樹精睜大了眼,瞪著莫泠音,急切又無奈。 「是?。 顾慌蓺g喜,覺得自己做了好事?!肝覄傉抑烁绺?,難道不能幫幫嫂子?!?/br> 「不跟你說了,那物不凡?」槐樹精喋喋不休,道那細繩她打出娘胎便銜在口里,自得一等一的看重。 其實對槐樹精來說,還是不久前。 這莫泠音還是仙身的時候,小公主水玉一尊,在南海水晶宮里,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哭求著海王后仙花。 「娘娘,您讓我去吧。殿下要隨地伶落凡,那木槐不阻他,竟然阻我!」 她叁天兩頭往太子殿跑,木槐攔了她幾回,自瞞她不住。她聽瀾魁溟海要落凡,急得跳腳。就算木槐搬盡藉口道他是為了岱山神后,為了青川和安,去去就回,苦勸她別跟。她一股腦嚷著,溟海哪是這般熱心的人,根本就是為了那地伶千方。 仙花歪在榻上瞧她,一嘆,道:「水玉,不是我不幫你,你也知道溟海那性子,回頭讓他知道了你跟下去,豈不跟我翻臉。」 「娘娘,他和那地伶糾纏有什么好處,說白了,人家也不喜歡他,娘娘,您幫幫我?!顾@舅母仙花掌姻緣子嗣,她若愿意,總有法子。 仙花暗暗撥著算盤,水玉這話,雖有幾分道理,想起溟海要板著一張臉來算帳,她又覺得煩。她瞧著這藍鮫公主,出身尊貴的古老藍鮫族,父家一系的鮫兵盡都聽她,溟海這處行不通,倒還有個去處。 她聽說,岱山神帝,為圍堵凡界的魔族勢力,竟破天荒要委請戰(zhàn)神蒼羿轉生月盟,雖說那戰(zhàn)神蒼羿放蕩不羈,連地伶千方貴為神帝之女也擺不平。神帝素來敬重戰(zhàn)神身位,不好與他說好說歹。藍鮫族戰(zhàn)力強,性子高傲,想來卻不會容水玉委屈,說來,她覺得比地伶更適合些。她略施小技征服那戰(zhàn)神姻緣,收了他情心,倒還圓了岱山與南海的親事。 她越想越滿意,翻手幻了條細繩,瞧了水玉一眼,道:「別說舅母待你不好,水玉,這繩,喚牽情繩,凡界牽綁了情,就是仙界,仍得作數(shù)。你帶著落凡,我會讓你轉生溟海身邊,剩下的,木槐會幫你?!?/br> 槐樹精那氣噴了兩噴,他怎幫得了她?他實在不懂,王后仙花準她眼巴巴跟來,卻又作弄她成了莫洹女兒,擱了條牽情繩,有何用處? 如今好端端的仙物,讓她送了人,還送進地伶手里。 「不凡又怎么,您不是說那繩,綁姻緣用的么?難道我還綁那洛翎飛去?」她一陣氣惱。 當初,她和洛翎飛在龍脊尾端邊防相遇,他年紀輕輕,力戰(zhàn)金軒,領兵殺得勇猛。他追敵追得遠,回頭就近歇在她營下。在那之前,她還沒見過幾次月盟少主,也不太清楚這少將的身世。洛翎飛長在辰家,只知父親姓洛,那在辰家提不得的母親,他卻所知甚少。 這洛翎飛倜儻風流,眼界清傲,少有瞧得上眼的名家閨女,卻對她一見傾心。他唬了個比武的名堂約她,又識相地屢屢稱敗,逗得她樂不可支;一刀抵在她帳上,又霸氣萬千的要她做他的女人。他們營中相戀,同處了幾個月。他道他們論來門當戶對,回頭向長輩一提,不定能向青川提親。 提他的鬼親。莫泠音一陣心傷,眼淚又轉了起來。 「罷了,送便送了?!鼓净币魂嚐?。若海王后要她和那戰(zhàn)神蒼羿的凡身相纏,何苦人又生做她姊姊。 他不清楚海王后那心思,只想仙神落凡,自有天命,不如隨了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