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不一會,手下回來稟報,說道:“是日本人在游行。” “游行?東洋鬼子游哪門子的行?”喬叔詫異道 手下回答:“聽說是為了慶祝打敗了俄國。” 虞洽卿聽了更加惱火,“要游行去他東洋游行啊?老毛子和東洋鬼子在中國的地面上打仗,還在中國人耀武揚威的耍威風?” 喬叔說道:“要不要讓法國人來管一管?” 虞洽卿搖了搖頭,“今天公司開張是大事,且忍他一忍,來日方長。” 喬叔連忙提醒道:“老爺,您忘啦,還有一隊人馬也要游行呢!” 虞洽卿被喬叔一提醒,這才想起來,對啊,還有一幫學堂的學生和小販要游行,號召抵制洋貨呢。按照既定路線,也要經過法租界大世界門口。 很快,連接華界和法租界的西藏路另外一頭傳來一陣陣的口號聲:“愛用國貨!” “爭取權利~~” “抵制洋貨~愛我中華!” 聲音漸漸變得清晰起來,口號聲響徹云霄,旗幡招展遮天蔽日。街邊載客的黃包車夫聽見這樣的聲音,紛紛調頭,沒有拉到客人的則大聲的叫好。 隊伍像一道無可阻擋的洪流,而從四面八方不斷有人匯入進來。戴著眼鏡穿著六粒紐扣學生裝的大學生,嘴邊剛剛長出微微茸毛,喉結還沒發育好的中學生,穿著天青色短褂藍黑色百褶裙的女學生,胸口掛著十字架的教會學校的學生,漸漸的連路邊的行人也加入游行的隊伍。從路邊望去,一條長龍浩浩蕩蕩看不到盡頭。路邊的車夫和商鋪的伙計、掌柜不由自主的被這種情緒感染了,胸膛的熱血像開水般歡快的沸騰,恨不得立刻加入這股涌動的海潮中,成為其中的一顆水珠。 學生們一張張青春逼人的臉,震耳欲聾的口號聲,與街道對面日本鬼子鼓號隊演奏的如哀樂版的樂曲和老鼠被捕鼠夾夾住尾巴時的慘叫似的聲音形成鮮明對比。 嘀~嘀 尖利的銅哨聲響起 法租界的巡捕出動了,首先是一群皮膚黝黑身材瘦小的越南巡捕,在一個白人警官的帶領下,氣喘吁吁的跑了過來。 這群越南巡捕身材矮小,皮膚黝黑,歐洲人尺碼的制服穿在他們排骨大仙般的身體上明顯的過于肥大,上衣都快蓋住屁股了,頭上頂個藤殼帽子,再拎條警棍,怎么看都像馬戲團的小丑。越南巡捕在白人警官的呵斥下和踢打下,逐漸排成四列橫隊,擋在馬路上。游行的隊伍漸行漸近,口號聲也更響了。 學生們一張張青春逼人的臉,震耳欲聾的口號聲,使得5月的上海灘熾熱得象三伏天。 白人警官腆著大肚子,舉起白鐵皮喇叭用生硬的中國話吆喝道:“游行的中國人,回去,否則我們將使用武力了”身材高大的法國警官擋在路上,很有點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豪情。 這邊法國警官話音未落,從法租界的另一頭就傳來一陣怪聲怪調的喊叫聲,法國警官回頭一看,又無奈地搖了搖頭。 “天皇板載~~” “大日本板載~” 只見成群結隊的日本人也朝這里趕了過來,為首的是一群腰里插著雙刀,腳蹬木屐的浪人。這些日本人的數量也不少,起碼也有上千人,踢踢踏踏的木屐聲和尖利的叫聲讓空氣為之一冷。這些日本人大部分都是在上海做小生意的僑民,平日里見人就點頭哈腰,彷佛是背上裝了彈簧。現在卻是一個個頤指氣使,耀武揚威。在他們的隊伍里還有很多人舉著“日露の戰勝利”之類的標語和旗幡。 法國警官無奈,也只能用中文喊了一遍類似的話,在法國佬看來,中國人和日本人差不多。 日本人隊伍前面,一個矮壯的日本浪人一揮手,整個隊伍緩緩地停了下來。為首的日本人朝對面的中國游行隊伍大聲喊道:“支那人~~讓開路。” 對面的中國游行隊伍卻紋絲不動,毫不退縮。 “憑什么?這里是中國的土地~應該你們日本人讓路~” “這里是法租界,你們支那人都管不了的地方,憑什么讓打敗俄國的大日本帝國子民讓路~” 雙方唇槍舌劍,互不相讓 法國警官搖了搖頭,對越南巡捕說道:“去~把黃找來。” 一個越南巡捕如獲大赦,飛也似的跑了 法國警官嘴里的“黃”就是黃金榮,祖籍余姚,生于江蘇蘇州,字錦鏞小名和尚。年幼時生天花,成了麻子臉。早年在上海當學徒,清光緒十八年(1892年)任法租界巡捕房包探,后升探目、督察員。 就在西藏路爭鋒相對時,黃金榮正在巡捕房的值班房里,雙腳翹起來放在桌子上,一個年輕的巡捕在給他捶腿。 這時,外面一個巡捕走了進來,低聲說道:“黃探目,虞老板的管家喬叔來了。” 黃金榮一個激靈,趕緊把腳從桌子上縮回來,又站起來整理一下衣服,“快請~!” 不多時那傳話的巡捕又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穿著灰白藍色長衫,脖子上掛著十字架的老者走了進來。 “老爺叔,您大駕光臨也不打個招呼,有失遠迎,恕罪、恕罪”黃金榮抱拳拱手道。 喬叔則笑著一躬到底:“黃督查,小的給您老請安了” 黃金榮大驚失色,趕緊扶住喬叔,忙說道:“這如何使得?您這不是要折我的壽算嗎?老爺叔,你們這是唱的哪一出啊?是不是虞老板有什么吩咐啊?” 黃金榮與虞洽卿結緣是幾年前的時,那時候的黃金榮還只是一個剛入巡捕房不久的三等華捕,虞洽卿也只是一個在洋行工作的買辦。 剛入巡捕房的黃金榮跟著法國巡捕的屁股后面,挨家挨戶去征收“地皮捐”、“房屋捐”,還要到越界筑路區為新建的房屋訂租界的門牌號碼。在這些工作中,他表現得格外賣力,還參與鎮壓那些不愿意動遷的農戶、墳主和抗議加捐的小東主活動。由此,他就被警務總監看中,一下就由華捕提升為便衣,也就是包打聽。提拔后的黃金榮被派差到十六鋪一帶活動。這時候的他,一身便裝,成天地泡在茶館店里,喝喝茶、吹吹牛,從中收集情報,聯絡眼線,也算是一項工作。莫看黃金容人長得五大三粗,但腦子蠻活絡。他用“黑吃黑”、“一碼克一碼”的手法,網羅了一批“三光碼子”,即那些慣偷、慣盜、慣騙分子給他提供各類情報,破了一些案子。 有一次,虞洽卿有個親戚叫王貿富,第一次來上海,一走出十六鋪招商局江天輪的船艙,就被江邊的繁華弄得眼花繚亂。他隨身帶了兩只大竹簍,里面裝的是龍山特產黃泥拱筍干、帽岙畈柑橘等,還有他平時在家鄉省吃儉用積攢下來的四十兩銀子以及幾套換洗衣服。 兩個竹簍很重,他吃力地提著剛下船,一大群腳夫就涌上來,要替他挑竹簍。因為初來乍到,搞不清路徑,王貿富就問一個曲辮子長額發的挑夫:“我要去南市茅家衛的鮮魚巷去找我的親戚虞洽卿,你知道怎么走嗎?” 長額發挑夫說:“知道。沒有多遠,你跟著我走就行了。” 長額發腳夫挑著兩個竹簍在前面走,王貿富在后面跟隨。碼頭外面到處是人流,鱗次櫛比的高樓令王貿富不時睜大吃驚的眼睛。不知不覺間,他的腳步慢了下來。長額發腳夫回過頭,見王貿富被落下了一截,就一步緊似一步,一溜煙穿過一條馬路,走進了一個巷子。王貿富見了,連聲高喊:“等一等!等一等!”隨即快速追了上去。結果,腳夫跑進了法租界。 王貿富無奈只能找虞洽卿幫忙。第二天,虞洽卿來到法租界巡捕房報案,捕房督察長說:“這種事情,在上海灘每天都有很多起,牽涉到華洋兩界,破案很需要費一番精力。看在你虞先生是一個買辦的分上,我就派一個探目來調查這件事。” 這個探目就是黃金榮,他略施小計就破了腳夫拐騙行禮的案子。 隨后,虞洽卿帶著王貿富和一幫手下,敲鑼打鼓來到法租界巡捕房,把王一亭題寫的“上海神探”的金匾送到法國人手中。交接儀式結束后,虞洽卿把黃金榮美美地夸贊一通,從此,法國人對于這個麻臉探目刮目相看。 祖籍浙江黃金榮對虞洽卿這個老鄉十分感激,經常請他到法租界的娛樂場玩耍。虞洽卿對于這位在租界吃公門飯的老鄉也另眼相看,常常請他喝酒。這樣,兩人的關系日漸緊密。 不過這幾年虞洽卿事業發展的比較快,地位已經在黃金榮之上了。 62黃金榮2 “嘀~嘀~”遠處傳來一陣陣尖利的銅哨聲 緊接著是“砰砰”的一陣排槍。 一百多名華人巡捕端著步槍從法租界巡捕房一溜小跑到了街面上,隨后兩隊法國陸軍排著整整齊齊地隊伍跟在后面,一輛法式小汽車拉著刺耳的警笛聲出現在隊伍的最后面,車頭還架著哈氣開斯機槍。 華人巡捕和法國陸軍拉開架勢,平端著步槍嚴陣以待,華人巡捕對著中國人,法國陸軍則是對著日本人,而卡車上的機槍黑沉沉的槍口對準了游行的中國人。 一輛黃包車跑了過來,十幾個身穿黑色褂子戴著黑色圓帽的漢子在一旁護衛。黃包車上坐著一個滿臉麻子的胖子。 肥胖的法國警官走到坐黃包車的麻臉男人面前,“黃,來的正好,讓這些黃皮膚的家伙們立刻散開。不要鬧事。” 這人不是別人,正是黃金榮。日本人要游行,要經過公共租界和法租界,英美領事都是默許的態度,而法國領事也是不置可否,現在突然又下令驅散,這真是奇怪。莫非是虞洽卿和法國人商量好的?這幾天日本人因為日俄戰爭節節勝利,氣焰囂張的不得了,黃金榮也有點看不下去了。 這些腿還沒有獾腿長得東洋鬼子,太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黃金榮從黃包車上跳下來,對法國警官說道:“維護法租界的治安,是我黃金榮義不容辭的職責。我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在這里鬧事,包括日本人。” 立刻有翻譯把黃金榮的話翻譯給法國警官聽,法國警官朝黃金榮豎了豎大拇指 黃金榮來到中國游行隊伍面前,說道:“我是法租界的探長黃金榮,大家都是中國人,我不會給你們虧吃,諸位的愛國熱情可以理解。但是俗話說得好,好漢不吃眼前虧,大家少安毋躁,這事我來處理,就當給我一個面子~”說罷黃金榮朝游行的學生打躬作揖。 隨即,黃金榮又轉過身來,朝對面的日本人游行隊伍說道:“你們是日本僑民,但是這里是法租界,由不得你們胡來。” 領頭的一個日本浪人說道:“我們在慶祝日本國戰勝俄國,沒有胡來,只是你們中國人的隊伍擋了我們的路。” 黃金榮冷哼一聲,指了指那浪人腰間的武士刀,“慶祝需要帶著兵器嗎?如果你們把隨身攜帶的兵器都叫出來,我就讓你們通過。” 交出兵器?日本人不是傻瓜,對面的中國人比自己多了好幾倍,而且雙方互不相讓,萬一打起來,自己豈不是要吃虧? 于是浪人頭領說道:“不行,佩刀是我們大日本武士的榮譽象征。除非死,否則決不能交出來。” 黃金榮巴不得你這么說,于是冷笑一聲,對身邊的翻譯說道:“告訴法國人,日本要武裝游行通過法租界。” “你~”日本浪人狠狠地瞪了黃金榮一眼 果然,法國警官把頭搖得跟波浪鼓一樣,“武裝游行通過法租界?那是對法蘭西共和國的嚴重挑釁,是絕對不能容許的。領事大人絕對不會允許他們這么做。” 翻譯故意用中文大聲重復了這段話,日本人聽了恨得牙根癢癢,我們什么時候要武裝游行了?但是他們又不敢交出身上攜帶的武器。 “怎么樣?”黃金榮笑問:“交還是不交?” “你等一下。”領頭的浪人轉身和身后的日本開始竊竊私語 就在這時,忽然日本人人群中有人高喊:“支那人滾開~” 隨即嗖的一聲,一個不明物體從日本人人群中飛出,直撲黃金榮而來,黃金榮眼明手快,閃身一躲,那東西不偏不倚正中那個法國警官的襠部。 “唔~!”那個倒霉的法國佬捂住襠部,臉上的五官都擰到了一起,所有在場的人一時都呆住了。 那法國警官好不容易緩過勁兒來,便氣急敗壞地用法語哇哇亂叫,只聽法國士兵一起拉動槍栓,連同警車上的機槍齊齊地指向了日本人。 “笨蛋,快過來幫忙~”法國警官看到還有大批華人巡捕舉槍對著中國人,又大聲叫罵道:“愚蠢的中國人。” 華人巡捕們原本就不情愿用槍指著自己的同胞,于是高高興興地端起槍來把日本人中領頭的幾個人圍了起來。 “我要抗議~”領頭的日本浪人叫道 “抗議個鳥!”黃金榮從法國警官腳邊撿起一個東西,朝著那日本浪人晃了晃,“這是只有你們日本人才穿的榻拉板,剛才就是你們日本人襲擊了法租界的羅伯斯皮爾警官。” 法國佬羅伯斯皮爾一把從黃金榮手里搶過木屐,叫嚷道:“抓起來,抓起來~” 黃金榮一臉的迷茫,“抓誰啊?” 羅伯斯皮爾指了指日本人的隊伍,“抓他們,有這個的,全部的!” 黃金榮巴不得你說這話,于是一揮手,華人巡捕一擁而上,看見腳穿木屐的日本人就往外拖 日本人哪里肯輕易就范?幾個火氣大的浪人抽出刀就要反抗,但是法國陸軍的步槍和機槍迅速讓他們放棄了這種想法。結果,黃金榮抓了一百多個日本浪人。 “黃爺好樣的”人群里爆出了一聲喊叫。 “黃探長,您給咱上海人爭了面子” 人們的歡呼聲一浪高過一浪,黃金榮得意洋洋的朝四下抱拳拱手,雙手下壓示意安靜,看到大家都靜了下來,他笑著道:“我黃金榮雖然是法租界的巡捕,可咱也是中國人,不能眼睜睜的看著日本人欺負學生娃娃袖手旁觀不是?” 說罷,躬身一禮作了個羅圈揖,,臉上的麻子坑笑得顫抖,又對游行的人群說道:“大家待會過法租界的時候,可以打旗幡,但是不要喊口號,過了法租界,隨你們怎么整。如何?不要讓我黃某人太難做嘛!” 游行的人因為見黃金榮抓了囂張的日本人,齊聲叫好,這時黃金榮又好言相勸,于是便同意了黃金榮的要求,一場小風波就此風平浪靜。 后來日本方面與法國交涉,要求放人,此乃后話 黃金榮整了整衣冠,來到大世界,求見虞洽卿,虞洽卿欣然接見,攬著黃金榮的肩膀說道:“黃兄啊,你今天可是大大的助長了國人的威風啊!”這個親近的動作惹得記者們又是一陣猛拍。 黃金榮笑道:“我雖然端洋人的飯碗,可我始終是中國人。”說罷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洋人嘛,始終是過路財神,這道理我還是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