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15
薛眠在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坐下,突然有種想抽煙的沖動,便伸手在病號服里摸了摸。摸完一想,怎么可能會放這兒,遂對莫遙道了一聲“稍等”,起身去翻大衣外套,最后在提包里摸出了煙和打火機。 “嘖,癮這么大啊?”莫遙看了看他,張著嘴啞然笑了一聲。 “本來沒什么癮,突然想抽一根。”薛眠給自己點了煙,問莫遙要不要來一支。莫遙搖搖頭,干翻譯的嗓子跟電視播音員一樣金貴,他搞不懂薛眠怎么就一點不知道保養(yǎng),煙說抽就抽,要換成他,打死都是不能的。 “可能這就是我和你其中一個不同吧。”薛眠夾著煙吸了一口,煙霧從鼻腔里徐徐飄出,眼前一片白霧繚繞。 “哦?什么不同,”莫遙自問自答:“注重養(yǎng)生?還是懂得體恤身體?” “不,”薛眠坦誠的搖頭:“是對‘翻譯人’這個身份的看重程度,我和你大不一樣。” 莫遙漸漸斂了笑意,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愿聞其詳。” “我不太清楚莫老師是怎么走上翻譯這條路的,但一定過程辛苦。”薛眠給自己倒了杯水:“畢竟能達到現(xiàn)在這樣的成績,都是吃常人不能吃的苦拼出來的。” “你不也一樣,”莫遙翹起一條腿,人往沙發(fā)后面仰過去,坐姿閑適放松:“也不是打娘胎里帶出來的天賦,一生出來就能……哦,不對,你的確是有天賦,連許總都這么夸過,”頓了頓,強調(diào)道:“很多次。” “莫老師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一定很珍惜吧?”薛眠沒被帶偏節(jié)奏,繼續(xù)說自己的。 “當(dāng)然,”莫遙笑笑,又學(xué)著電視里的東北話口音挑眉來了這么一句:“那必須的啊!” “這就是我們的不同。”煙頭在煙灰缸上磕了一下,磕落一小段灰。薛眠隔著繚繞的煙霧道:“你重視已經(jīng)擁有的榮譽、地位、收益和機會,因為這些是你辛苦掙來的,無可厚非。但說到底,比起‘翻譯’這件事,或許莫老師更在意的是‘翻譯人’這個身份。所以我和你大有不同。” “你在說我貪慕虛榮?”莫遙拍了拍膝蓋,忽的又點點頭,似笑非笑道:“好像還真有那么一點。” “晏總想讓我進天創(chuàng)的事不算秘密,更是個已經(jīng)過時的新聞。”薛眠撳滅煙頭,話說得直白坦蕩,抬起眼睛看過去:“莫老師一直耿耿于懷的,除此之外,應(yīng)該也別無其它了吧。” “晏總惜才,挖你是應(yīng)該的。”莫遙垂著眼睛笑笑,一邊說一邊在外衣口袋里摸了摸,最后掏出一個煙盒,哂道:“讓你勾出癮了,我也來一根吧。” 薛眠給他杯子里添水:“那莫老師知道我是怎么答復(fù)晏總的了。” “no no no,這個還真不知道。晏總口風(fēng)不是一般的緊,這事兒估計就他和許——嘖,不是吧你拒絕了?”莫遙邊點煙邊夸張的笑了好大一聲,明顯不相信自己的猜想。 “誰會拒絕天創(chuàng)的邀請?老師說笑了。”薛眠松了松坐姿,手肘搭在沙發(fā)扶手上,卸去一點力:“只是推遲了入職時間,給莫老師讓讓路。” “給我讓路?”莫遙有些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什么路,飛黃騰達路?” “差不多吧,”薛眠托著下巴看過去:“明年年中翻譯司會到天創(chuàng)遴選合適的譯員,莫老師想必早已經(jīng)知道。所以說……現(xiàn)在你是獨一份的機會——只要沒有我。” “呵,”莫遙忍不住仰頭干笑了一聲:“你倒不謙虛。” 薛眠松了下肩膀,不急不緩道:“老師的見面禮我收了,下馬威我也收了。推遲入職天創(chuàng)就算是我的回禮,希望你喜歡。” 莫遙沒說話,垂著頭看著地板,這口煙吸得久了點,仿佛過了半個世紀。 突然猛地一抬頭,眼中盡是難以置信:“你沒瘋吧,真推遲了?” 薛眠沒再多廢話解釋,起身走到床頭柜前,拉開最下面那一層抽屜,從里頭拿了個東西走過去,往莫遙面前那么一放:“這個,請帶回去吧。” 莫遙低頭一看,一只還剩半杯水的紙杯子。 臉唰的就白了下去。 “你放的藥太苦了,我只喝了三口,以為是販賣機里的柚子壞了。”薛眠返身坐回去,臉色平靜如常:“要不是看大家都沒反應(yīng),害怕味覺出了問題的是我,應(yīng)該也早扔了。” 莫遙表情交錯復(fù)雜,好像混亂的天氣晴雨不定,看了看杯子又看了看他,半晌,硬邦邦的吐出一句:“你把它留著取證了?” “取了,但沒留證。”薛眠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杯子:“當(dāng)時你應(yīng)該把這杯水帶走,但或許是沒想那么多,因為你本意并不想害我,只是打算給個警告。不是么?” “你……” “我把它拿走,不過是想知道里面加的是什么,方便醫(yī)生對癥下藥。”薛眠將半杯柚子茶推過去:“現(xiàn)在把它還給你,因為我用完了,留著已經(jīng)沒什么意義,所以該物歸原主。” 一室沉默,如死寂的空谷深潭。 片晌,莫遙垂著眼睛,忽然一聲哂然的笑,睫毛微晃,搖頭輕嘆了一聲:“你的確是個很有意思的人。薛眠,對待對手你就是用這種辦法還擊的?別人捅你一刀,不僅不反抗,還反手給人遞紙擦手,怕濺出的血弄臟了他的刀?——你這人沒毛病吧?” “沒毛病,”薛眠從茶幾底下摸出個小紙袋拋過去,估計是給人家裝杯子用:“以眼還眼是對付敵人的辦法,換我,我會這么干。但是莫遙,”薛眠一眨不眨的盯著他:“你不是我的敵人。” 這是他第一次喊他名字。 以一種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神情看著薛眠,莫遙似乎是愣住了。 這件事上他不想用“以德報怨”這樣的詞來形容,無論是形容眼下這個場面還是形容薛眠,并且他相信薛眠也不會喜歡。 成年人的世界里沒有這種高大上的東西,以德報怨,不念舊惡,那都是虛構(gòu)的電影里才有的“五好品質(zhì)三優(yōu)美德”。莫遙不信那些,他是個只活在現(xiàn)實里的人,電影不過是偶爾的調(diào)劑,增添一點生活樂趣罷了,但無法讓他照章學(xué)習(xí)。 所以對于薛眠這種不在他理解范圍內(nèi)的舉動,他只有兩個解釋——要么“有病”,要么“有圖”。 “你圖什么?”莫遙不知是該笑對方還是笑自己:“不是敵人,難不成還是朋友?薛眠,別玩了,打從進門起我就一直在等,等你什么時候肯把面具摘下來。你這些堪比‘情話’的話在我聽來就跟念詩沒兩樣,空洞無物,酸得掉牙。” “你還真是……”薛眠噎了噎,幾乎是被氣笑了:“你是不是從來沒被人好好對待過?非得睚眥必報你來我往,等到打破頭了、見了血了,才覺得事情就該是這么個了結(jié)辦法?” “難道不是?”莫遙看他。 “顯然不是。”薛眠回看他。 又是一陣詭異的沉默。 突然有人驀地噗嗤一聲,打破了這尷尬又磨人的相對無言。 “實話說啊,真沒想過要怎么害你。”莫遙吸完最后一口煙,帶了點力,將煙頭按滅在煙灰缸上。 “知道。”薛眠將上半身靠到沙發(fā)上:“英國那次發(fā)現(xiàn)你做手腳,一開始確實反感,也很郁悶。郁悶不是因為你對我用手段,而是覺得以你這樣一個人物,專業(yè)能打,業(yè)務(wù)優(yōu)秀,實在犯不上這樣。有點……” “有點什么?”莫遙不禁好奇。 “掉價吧。”薛眠笑笑。 “掉價?哈哈哈……然后呢?”莫遙笑完又皺了下眉頭,不等對方開口,自己又帶點不解的道:“既然上次被你發(fā)現(xiàn)了,后來又再有了這次,按理你不是該更加膩煩我才對?怎么沒把新仇舊恨一起算?”頓了頓:“對了,你還罵我‘垃圾’來著。” “我那話不是罵你這個人,算是……”薛眠尷尬又不失禮貌的一笑:“算恨鐵不成鋼吧。看到你為了跟我拉鋸不惜一步一步走錯,走得越來越偏,越來越迷失自己……太可惜了。” 薛眠收起笑容,認認真真地看著對方:“是真的可惜。莫遙,你不該只將目光放在你我之間的競爭上,明明有更廣闊的未來,何必太限制自己。” “念書、工作、往前闖……”莫遙抬起眼睛,轉(zhuǎn)頭看了看外面的藍天,輕嘆道:“你說的沒錯,當(dāng)個好翻譯真的要吃很多苦。因為苦吃夠了,所以對甜就特別渴望。一旦嘗到了糖是什么味道,就再不想回去吃苦了。” 他收回視線,以一種平和而冷靜的目光看著薛眠,鄭重道:“因為你太優(yōu)秀,我怕你會搶走我的糖。是我狹隘了,但我不后悔。生而為人,誰不為自己活得更好而拼盡全力?但為此傷害到你,是我錯了。” 他臉上掛著抹淡淡的笑,仰頭長嘆了一聲,拍拍褲腿站起身,指了指桌子上的東西道:“幫扔了吧,就不帶走了。” “好。”薛眠點了下頭。 “以后除非是必要,我們盡量也不用再見了。”莫遙道。 “是。”薛眠點頭。 “那就算是和解了。”莫遙仰著脖子伸了個懶腰,視線自上而下的看過去,勾了下嘴角道:“不送送我?” 薛眠搖頭笑笑,站起身,做了個“請”的手勢。 莫遙沒再逗留,拉開房門,大步流星,一點一點消失在了狹長走廊的盡頭。 望著那道最終變成一個黑點的背影,薛眠不免心生感慨,一時竟有些分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挺復(fù)雜的,有點酸,有點澀,還帶一點微微的苦。但結(jié)果比他預(yù)料中的好,這就夠了。 轉(zhuǎn)身往病房走,眼角余光突然有個什么東西閃了一下,紅彤彤的。 薛眠轉(zhuǎn)頭,看向門口拐彎處的墻角。 一個新鮮的水果籃。 ※※※※※※※※※※※※※※※※※※※※ 還有一天放假!!! 開熏!快落!雞凍! 我們周三見啦!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