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斗11
薛眠伸手去抓那杯茶,會場大屏這時突然定格——三分鐘的視頻播放完了。 伸在半空中的手以最快速度調轉方向,按鍵一觸,薛眠打開了麥克風。 發言的外賓向臺下觀眾席鞠了一躬,回到發言臺,對著話筒準備做最后的收尾陳述。 薛眠手心被冷汗浸透,腹部疼痛毫無減緩跡象,不僅如此,他甚至好像進入了第二重磨人的煎熬中——四肢一點一點漸次發麻,沿著末梢神經傳輸,好像有幾萬只背上帶針的螞蟻無序爬過,交替爬過,那種針扎似的麻痹感令他渾身上下使不出一點勁,靠什么撐著沒倒下翻譯桌他已經顧不上去想了,牙關緊咬,扎破了口腔內壁的rou,血腥氣頓時灌滿一嘴。他慢慢湊近麥克風,做好隨時開口的準備。 “所以我認為,合作……無處不在。大國有大國的合作方式,小國……有小國的合作之道……” 一場風卷殘云的廝殺再度在身體里上演,蜷曲的坐姿,發抖的后背,撐在桌面上的手指骨節恨不能頂開那層皮膚。桌前的人像一件打碎后才發現已經不能重組的機器,在火爐上等著被熔化成銹水。 薛眠感覺自己在和死亡過招。 “……我期待在不久……的將來,我能再次踏上中國的土地,并且屆時與我同行的……將不再只是我一個巴國人。以上,就是我今天的……全部發言。謝謝。” “吧嗒”一聲。 麥克風關閉。 甚至沒有力氣再多看一眼會場,薛眠整個人瞬間脫力后仰,從椅子上“哐”的一聲摔跌下來,仰面倒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什么都不想去想了。 斷斷續續的一場翻譯,盡管已經盡了全力,外人或許聽不出,可許明也好,在別的翻譯室的其他譯員也好,他們不可能聽不出其中蹊蹺。 不過這都是后面的事了,薛眠已經沒心思去過問。這會兒他疼得恨不能昏死過去,喉頭嗜渴似的一下一下滾動,嗓子眼一陣一陣往上冒著酸水,像是要嘔吐,可五臟六腑里燒得火辣辣,全身都在等著被燃燒殆盡。他吐無可吐,只想眼睛一閉睡過去。 為了不影響工作,進門前手機被調成了靜音,放在包里。 對了包在哪兒? ……門后邊的儲物架上! 距離他起碼三米,不可能夠得著了。 喘息聲越來越急,也越來越低。屋子里不是完全的安靜,薛眠一只手搭在腹部,另一只手捂住心口,聽著莫遙麥克風里無限擴大的聲音,那聲音抑揚頓挫,流暢無比,堪比一場精心準備的萬人演講。 薛眠看不見的主席臺簽約盛況在莫遙激情演講式的翻譯里仿佛就在他眼前一樣,哪個嘉賓已經上臺,誰先在簽約本上落下第一筆,雙方交握的手久久沒有松開,體現的是兩國人民友好深厚的情誼…… 會場掌聲雷動,掌聲是給予這場意義非凡的簽約,也是給予最后一場要登臺的嘉賓。 費南渡坐在第二排嘉賓席區,低頭看了看手機,眉頭微微蹙起。 后面沒什么事要趕時間,他并不是在意這個,而是不久前會場廣播里播放出的聲音…… 這是他第一次以一個嘉賓的身份與薛眠共處一室,盡管不在同一區域,但那種看不見一個人卻聽得到對方聲音的感覺讓他覺得很奇妙,甚至很有趣,耳目一新。 不是沒見過薛眠工作時的樣子,也不是不清楚他翻譯時的聲音該是什么樣,比平常說話的聲色要低沉些,語速也會快一點。 他聲音本就好聽,清清亮亮,但說英文的時候會不自覺的披上一層性感的紗,咬字清晰,可語調卻慵懶,像在念一首田園風光的浪漫長詩。 所以不該是剛剛廣播里傳出來的那樣斷斷續續聲音打顫。 即便這次做的是英翻中,即便他好像有在努力控制。 是因為緊張嗎? 費南渡給他想了個理由,又很快推翻了這個理由。 大會進行到第四場,環節也不剩多少了。費南渡對姜蒙吩咐找個吃飯的地方,環境幽靜一點,人少一點,一會兒散了會去接薛眠。 “要不要先給薛老師發個信息說一下?”姜蒙提議:“免得薛老師不知道我們要約他,早一步跟同事或朋友約了就不好了。” 好像也是。 姜蒙發完信息,開始在手機上找合適的餐廳。等到把地方找到,發現短信箱里到現在都還沒動靜,可是距離發送時間已經過去了近二十分鐘。 “費總,薛老師沒回。”姜蒙道。 “你怎么說的。”費南渡道。 “就說一會兒散了會您請他在一樓等一下,中午一起吃飯。”姜蒙張了張嘴,有點無奈,她感覺自己信息里的措詞應該沒什么問題啊。 是沒問題,可能薛眠還在忙,所以沒看到消息。 但是這會兒廣播里飄出的翻譯聲音早就不是他,按理應該已經空下來了。 費南渡握著手機,無意識的捏了捏,眼睛望著主席臺方向,突然驀地一回首,兩束筆直的目光向二樓方向掃去。 四面該有三米長寬的透明玻璃幕墻正對著會場大廳,每面都有拉到一半的遮擋簾子,但只要視力夠好,還是能看清里面景象的。四扇中目前只有一扇窗戶上方亮著綠燈,代表正在工作中,里面有人影坐在桌前,面前架著一只收音話筒,這會兒廣播里聽到的聲音就是從那間屋子里傳出。 費南渡自左往右仔細掃了一遍,四個玻璃罩里都沒有熟悉的人影。那頭臺上已經在進行最后一輪簽約,大概十分鐘后大會就將宣布圓滿結束。 想了想,決定還是再等等。 “哎~呀~”莫遙十分舒展的伸了個懶腰,反手捏了捏有點酸脹的后脖子,眼梢狀似無意往右邊瞥去一眼,當即語帶夸張的驚呼了一聲:“哎呦薛眠,你怎么躺地上了!” 薛眠一條腿曲起踩在地板上,咬著牙等著這副身體能聽話,能往“緩和”這個方向上走走。等熬過了,至少他就能爬過去夠到提包,打個電話叫個120把自己抬走什么的了。 他哪敢指望莫老師出手相助。 莫老師不再給他來一刀狠的就算心懷慈悲阿彌陀佛了。 “呵。”薛眠輕聲一笑,眼睛仍舊閉著,這樣才能更準確感知到身體的變化。盡管到目前為止腹腔里毫無一絲半點緩解的跡象,他還是疼得想死。 “都到這份上了,莫老師再裝下去就累了。” “喲,還能開口說話。”莫遙干笑了一聲,從座位上慢慢站起身走過去,緩緩蹲下一條腿,一邊看著倒在地板上的人,看那人一張臉白得像抹了層白/粉膩子似的,一邊相當認真的皺著眉頭道:“裝什么?薛眠,你這話我怎么聽不太懂啊……欸,還能動嗎?要不要我給你叫救護車?” “我就算不進天創,你也爬不進翻譯司。”薛眠倏然睜開緊閉的眼睛,筆直地跟他對視過去:“那里不是垃圾回收廠,你換個地方作孽吧。” 一陣無聲靜默。 突然,莫遙拍著大腿放聲大笑起來,笑得仰面朝天,脖子繃出了一條詭異的弧線:“我自詡這輩子也見過不少人,狂妄不羈的更不在少數,但是薛眠,”突然低下頭,用一種比刀刃還要鋒利十倍的目光壓迫著盯過去:“你絕對是里面最狂的一個。” 腥辣的血氣忽然上涌,薛眠捂著胸口狠狠咳了好幾聲,待喘勻了氣,眼睛望著天花板哈哈笑了一聲,道:“你覺得我沒辦法告訴許老師,告訴任何一個人……事情是你做的。在英國的時候,為了讓我出紕漏,你把提示稿帶出去,一把火燒在了三樓的衛生間里……” 莫遙眉頭跳了一下,有點不可置信的看了看他。 薛眠抬手抹了把嘴角突然淌出來的某種液體,黏黏的,沒去看,仍舊目不轉睛的盯著天花板繼續自言自語:“我知道,一會兒等你出了這間房,后面的故事一定已經編好了……你大概會對許老師這么說:‘薛眠說他有點累,在翻譯室坐會兒再走。讓我們不用等他,回頭等休息好了,他會去公司給您報告。’” “而我,如果有這個運氣能爬起來,給自己叫輛救護車……說不定是幾個小時后,也說不定……一天一夜。更或者根本就忍不到那個時候……我昏死過去了,就等著哪個保潔員什么時候發現,什么時候再救人吧。” “那你會舉報我嗎?”莫遙看著地上的人,身體還維持著單膝屈下的姿勢,臉上倒是真真實實發問的表情,瞧著很是認真:“你不會死的,誰開玩笑還沒個度呢——起碼我有。所以等你被救完了,你會到許總那兒去揭穿我么?” “怎么揭,”薛眠確信自己是一眼都不想再看到這張臉了,要不是這場對話確有必要,他連這個人的聲音都不想再聽到哪怕半個字:“我說了,我沒有證據……可你的故事卻沒漏洞。我們在外人眼里……往日無怨,近日無仇,拿什么揭發你。” “也對。”莫遙抬了抬下巴,嘴角慢慢上揚,浮出一抹“你真是挺倒霉的”同情的笑:“那這個啞巴虧你就吃了吧,相信我,最多也就是住幾天醫院,外加洗個胃灌個腸什么的……嘶,怎么聽著還是有點遭罪的啊。” “可不是么。”薛眠跟著笑笑。 額頭上的汗已經把頭發全部打濕,黏膩地貼在臉頰和耳側皮膚上。薛眠調整了一下呼吸節奏,發現自己正在進入第二輪呼吸不上來的過程中,而內臟的被割裂感正在慢慢聚攏,最終只向著胃部這一個地方進發。 “所以你可以滾了,”薛眠緩緩吐出一口氣,把對著天花板上的眼睛閉上:“別再弄臟了我不一定夠用的空氣。” 莫遙挑了下眉,沒忍住噗嗤一笑,慢慢悠悠的站了起來。腿蹲久了有點麻,他拍了拍膝蓋和大腿,轉過身去拿自己的包。 “那就不陪你了,”手搭在門把上,走之前莫遙再回頭看了一眼地上的手下敗將:“希望這寶貴的一課能讓你學會一個道理——北京,天創,都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 預告片:下周公司有年會,因為小毒君是主持人,所以會比較非常以及特別的忙,說不準周三周五的更新就會臨時中斷一下下,但周一(明天的)肯定如期相約,屆時俺提前告訴大家哈~ 哇哦,不知不覺已經主持了好幾年的年會,有點沒啥感覺了,因為每年都沒機會坐到桌上吃口菜,所以那天一點也不開熏……除非可以中獎!!!哈哈哈~~~ 那就在線做法今年好手氣吧!么么噠各位~給我鼓勁喲,比心~ 明天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