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曲9
屏幕還沒滅。 薛眠垂著眼睛看著那個亮光的“f”,第一反應是在腦海里倒推了一下他們已經多久沒聯系。從上次在秦笛餐廳吃飯算起,差不多有半個月了。 快半個月沒聯系,好像也沒什么一定要聯系的理由。云漢不派差事,非凡的譯員連去都不用過去,除此之外,實在沒什么由頭見面。 薛眠擱下筆,解鎖了手機。 -忙嗎。 也就短短的兩個字,但是卻像一張無形的網兜住薛眠那顆本來跳得很平穩的心臟,又像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探入水中,攪得一池靜波起了漣漪。 -還可以,不是太忙。 薛眠對著屏幕輸入了好幾次,刪刪改改、改改刪刪,最終敲下這句。 沒一會兒回復就發過來了。 -身體呢? 怎么說呢。薛眠發現關于自己身體好不好的這個問題,對方好像一直很關注,甚至是很在意。他搞不懂,難道是那次晝山住院的事給他留下了自己身體素質很差的印象? 其實他身體可以的,按時吃藥復診,化驗單上的各項指標也在一個一個歸位正常。還有那盒藥糕,味道比想象中好太多,效果也不錯。薛眠不敢說自己腸胃大有改善全是藥品的原因,總覺得那盒糕點多少應該也起了點作用。 突然想聽他的聲音。 薛眠發誓這真的是突如其來的念頭,突然到他都還沒來得及問問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一串文字已經不假思索的發了出去。 -你在忙嗎,可不可以接電話? 幾秒后,屏幕上彈出的兩個字讓薛眠的心跟著撲通撲通狂跳了好幾拍。 -打吧。 記不清到底猶沒猶豫,或者猶豫了多久,總之等薛眠反應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撥出去。 然后很快被接通。 薛眠清了下嗓子,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電話那頭似乎頓了一下,又似乎笑了一下,道:“你打來的電話,應該我問你有什么事才對。” 這話聽著是有道理,可明明又有哪里不太對,薛眠轉過彎來立刻回道:“不對,剛剛不是你先發信息過來的嗎?怎么能算是我找你。” 這回費南渡是真的笑了,在那頭道:“好吧,是我主動。晚上有沒有空,帶你去個地方。” “去哪里?”薛眠問。 “上回秦笛沒告訴你,seven并沒有解散,只是他一個人退出了。樂隊今晚有公演,他邀你過去看。” 薛眠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他們全轉業了。” “那是支老牌樂隊,有許多忠實粉絲,不會這么輕易解散的。”那頭費南渡的聲音忽然變遠了一點,一陣很小聲的對話聲響起,聽動靜是有人進了辦公室,正在跟他匯報事情。 薛眠舉著手機,瞥見宣紙上有一處細節可再著墨二三,便提筆蘸色,彎下腰,徐徐勾出了一只烏篷船。 畫上內容和去年那幅一樣,是他比較中意的山水風景。意境開闊宏大,畫面視角高遠,是寫意風格里最擅長的一類。 還專門取了個名字——《日海步云圖》。 說來這是他第一次認認真真的在畫作名字上動心思,比起前面幾幅好像編號似的只以年份加季節取名字,今年這件算是有心多了。 電話那頭事情處理完,費南渡接過話題繼續道:“晚上八點開場,我們提前過去。” 薛眠本以為自己會找個借口拒絕,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張不了口說不去,說自己晚上已經有約。 所以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說了一聲好。 晚上七點,薛眠從家出門。下午電話里已經說好了,今天不必費南渡繞路來接,他自己開車過去。 演出地址是城東一個大型酒吧街區,那地方年輕人去得多,薛眠讓崔紹群拖著去過兩次,發現果然不習慣那種燈紅酒綠的喧鬧瘋狂氣氛,后面就沒再光顧過。 城東路況優于市區,車開了半小時就抵達。薛眠將車停到街區地下停車場,走上路面的時候天剛擦黑,夏末秋初的晚霞殘留下最后一抹胭脂紅,在天際的余光里漸漸被吞沒。 兜里電話響起來,薛眠按下接聽鍵。 “到了?”費南渡問。 “嗯,剛到。” 薛眠舉目看了看四周的華燈初上,街道民國時期的建筑比比皆是,兩層高的灰磚小樓錯落有致。由于一些歷史原因,百年前這里曾經是法租界,所以建筑風格里保留了一抹西方風情。現在被打造成酒吧式文化街區,很多現代元素加入其中,比如墻壁上的涂鴉作畫,街邊抱著吉他的自由歌者,都將這片老景區貼上了“時尚”、“潮流”的標簽。 “沿著主街往東,兩百米左右有個梧桐廣場,”費南渡手打方向盤,耳邊夾著手機:“舞臺就搭在那兒,你先過去。” 薛眠好像聽出了點什么:“你自己開的車?” 費南渡應了一聲:“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到。” 梧桐廣場在街區正中心,老廠牌seven樂隊今晚有演出的消息已經插著翅膀的傳開,當薛眠走到的時候,廣場上早就人山人海,圍滿了各路樂迷粉絲。 不同于演唱會或音樂節的演出形式,這次表演地點定在開闊的酒吧街,并且不采用售票模式,三百個座位由主辦方對接的三十家街區里的酒吧分領,每家分得十個座位,可以把票送給本店的長期老客戶,也可以任意轉贈,原則就是免費。至于其他沒座位的觀眾則可在指定區域站著觀看,按薛眠這會兒一眼望過去的人頭數推算,今晚至少將有一千人在這里共同度過一個狂歡之夜。 找了個人少點的街角站定,薛眠點了支煙,一邊等人一邊望向不遠處的主舞臺。這次演出雖然不售票,但燈光設備都沒馬虎,該有的全有。龍門架上掛著的追光燈和射燈將百余平的舞臺照得猶如白晝,臺上演職人員正在做最后的調整,電子琴、架子鼓已經就位,兩個抱著樂器的樂手站在舞臺最里側,面朝大屏上的字幕互相溝通著什么。 薛眠視力好,一眼就認出了那二人正是樂隊的貝斯手冠佑和吉他手泓杰。這么多年不見了,除了年歲見長,臉上多少留下了一點歲月的痕跡外,二人從五官到體型都與當年毫無二致。 果然玩搖滾的都有一顆長青不敗的心。 薛眠無聲笑笑,想看一眼時間,可手還沒抬起來,突然嘴上一空,原本叼在齒間的煙就這么讓人給抽走了。 費南渡立在兩步外,夾著燃了一半的煙卷朝薛眠晃晃:“煙癮不小。” “……你怎么知道我站這兒?”薛眠有些錯愕,看了看他手里的煙,想伸手拿過來,可對方動作快他一步,煙頭被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晚上了,少抽點。”費南渡揚了揚下巴,指著舞臺那邊道:“座位秦笛已經安排好,我們在第二排。” “不是說座位都分給了各家酒吧嗎?”薛眠跟著他往舞臺那邊走:“怎么他還能給安排?” 費南渡笑了一下,轉過臉對他道:“因為這里有間酒吧,老板叫秦笛。” “……啊?”薛眠愣了。 費南渡拍了拍他的背:“票的確是分來的,秦笛的酒吧也有十張票。至于要是好奇他背后究竟有多少店面資產,一會兒可以當面問。” 薛眠聽明白了里面的彎彎繞,跟著笑了:“那看來是有不少了……所以他不做藝術改做生意,該不會是受了你的影響?” “我可沒那個本事。”費南渡搖頭笑笑:“不過秦老板很懼內,照這個思路想下去,你大概就能懂了。” “懼內?” 薛眠突然想起上次在餐廳和秦笛聊天時的情景,頓時醍醐灌頂:“難道是因為他太太喜歡?喜歡美食,喜歡美酒,所以他就退出樂隊,開餐廳開酒吧,只為討太太開心?” “基本上對。” 前方大路已經被堵得水泄不通,費南渡避開人流,從小路帶著薛眠往前排座位區走去。 “基本上?”薛眠沒轉過來,這個解釋難道還沒囊括他所有的暗示? “最重要的一條不對。”費南渡答。 越往座位區走找位子的人越多,加上為了烘托舞臺燈光效果,下方的觀眾區幾乎沒有任何照明,靠的都是粉絲們自帶的燈牌打一點光亮,視物就特別麻煩。 費南渡走在前面,兩旁不時有人擦肩而過,挨著碰著在所難免。幾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從前方追逐著嘻嘻哈哈跑過來,花蝴蝶似的在本就擁擠狹窄的座位間一通亂飛,薛眠避讓間躲閃不及,身體重心一偏,差點一跤栽倒進座椅里。 費南渡伸手扶住了他,帶一點力的牽到自己那邊,語氣不似責備,只是純粹的叮囑:“看著路,別離我太遠。” 一個大男人差點讓幾個小姑娘撞飛,實在是沒面子。薛眠把臉藏在昏暗的光影里,不尷不尬的揉了下鼻子,轉移話題道:“剛剛那個最重要的一條到底是什么啊?” 費南渡一邊找位子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快說。”薛眠最怕被吊胃口。 費南渡笑了一下,回身朝薛眠走過來兩步,道:“秦笛的‘太太’你見過,一會兒也會來。到時候見了人,你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