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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藏12

    冰凍的黑夜里只有一束手電筒的光能幫助視物,薛眠將手電筒卡在外套胸前兩顆紐扣的中間,解放了雙手,毫不猶豫的伸向費南渡那只腳,要幫他把鞋脫下來。

    費南渡已經把自己挪出了泥坑,扔在路邊的草叢里。他全程始終緊咬著牙關,咬得兩頰肌rou清晰可見的鼓出了一團蒼白;眉宇一直沒松開,額上大顆大顆滴落的汗珠比飄在他們身上的雨絲還來得密。

    “別慌,”費南渡強撐著安慰薛眠:“我不想瞞你,我覺得……可能是被蟲子咬了。”

    為了方便手上動作,薛眠已經雙膝跪在地上,他把身體側對著費南渡,抬起那只受傷的腳,學著電視里那種專治跌打的老中醫的手法給他輕輕轉了轉腳踝,問:“感覺怎么樣?”

    費南渡搖了搖頭:“疼麻了,沒什么感覺。”

    薛眠點了下頭,像是醫生收到病人的反饋,接下來就是去脫鞋脫襪檢查了。灌滿泥水的鞋子被他解開帶子一點點小心除下,卻在最后完全脫離的瞬間滯澀地卡了一下,同時,費南渡面部肌rou猛的一抽,深深的倒吸了一口涼氣。

    “疼你就喊出來。”薛眠轉頭看了看他,但手上動作不敢停,他要盡快看到那只腳現在是什么情況,才能確定下一步該怎么辦。

    “還好,”費南渡松了松牙關,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沒關系,按你想做的來。”

    薛眠聽了這話,又扭過頭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然后便毫不猶疑的把手伸向那只已經沒了鞋子包裹的腳,將襪子從腳踝處一點一點往下褪,不一會兒,一只青腫中泛著紫黑的腳背就袒露在了他眼前。

    半個巴掌大的一圈,如果把“傷口”比喻成是一塊箭靶,那么靶心部分的皮膚已經變成最暗最暗的黑紅色,越往外延伸顏色就從深到淺,最外一圈呈現的是淤青似的青灰色。

    這傷勢乍一看只會以為是某種被毆打的皮外傷,但薛眠拿著手電筒仔細檢查,發現“靶心”部分的皮膚上有一個比螺絲針眼再小一圈的傷口,上面有流血的痕跡,但這會兒已經干了,只剩個暗色的血痂黏附在表皮上。

    “現在呢,什么感覺?”薛眠在那片傷口的外圍用一根手指小心碰了一下。

    換來的是費南渡沒忍住的一聲“嘶”。

    “有傷口,”薛眠將手電筒對準腳背上的傷給他看:“你猜的對,應該是蟲子咬了一口,留下了這個。”

    說完也不等費南渡再接什么話,他撐著地站起身,將編號“5”的藥袋塞到衣服里,然后把脫下的那只鞋拆了鞋帶綁在褲子的腰口上,最后將傘遞過去塞到費南渡手里,對被他這一整套連貫動作弄得有點懵住的人道:“我們要馬上回去村長家,那里有醫生,他們能給你看好。來,我背你。”

    ……我背你?

    費南渡被這一句話徹底聽得驚著了。

    “怎么背?”他顯然是要拒絕:“我們身高差多少?體重差多少?你……”

    “有什么關系?”薛眠一口打斷他的這些破理由,臉上表情是摻雜著焦急的不服氣:“誰規定比你矮比你輕就不能背你?你別說話了,下面都得聽我的。”

    當著費南渡的面,這還是薛眠第一次這么強勢。第一次這么橫。

    但在費南渡聽來卻是比什么乖巧撒嬌都受用,按他的定義,這些可都是甜蜜的“情話”啊。

    鞋子被沒收,腳背往上連同整條小腿仿佛被人一斧子斬斷,鉆心挖肺的巨痛讓費南渡體力一點點流失。不管咬了自己這一口的是個什么東西,至少這里是不能再待了,否則萬一那東西在這里成片出現,他或者薛眠將再次中招,那這后果他真不敢去想。

    沒給對方猶豫的時間,薛眠兩手抄到費南渡臂下,連扶帶拉將人拽了起來,拍掉他腿上的濕泥巴,仰頭道:“你撐傘趴我背上,如果拿不動就收起來不打傘了。別掉下去,手勾著我的脖子肩膀,有哪里不舒服要第一時間告訴我。”

    說完也不等費南渡表達同不同意,反正這會兒只有一條路留給他,就是配合。薛眠轉過身,兩條腿蹲馬步似的深深扎穩在地上,膝蓋微曲,弓起后背,臉一偏,對費南渡道:“上來吧,我站穩當了。”

    費南渡此刻的心情是異常錯愕又復雜的。

    他低下眼看著面前這個細瘦的男孩,聽著他尚帶少年質感的純澈嗓音,以及這具弓在他跟前的纖瘦中透著無比堅毅的脊背。

    “你……”汗珠密聚著往下滴,費南渡喉頭滾動,眉峰蹙攏,一瞬不瞬的看著這個少年郎。

    最終沒再說話。

    踮著腳往前半步,傾下身,依上那具已經被雨水打得冷透、卻像團火一樣溫暖了他的身體。兩副身軀緊緊貼在一起,像一對闊別已久的榫與卯,一旦扣上,再不會分開。

    冰冷的雨,漆黑的夜,孤寂的山道上只有一雙腳踏過深深淺淺泥濘斑駁的山路的聲音回響不絕。

    針扎火烤般的刺痛從腳面一點一點爬上小腿,然后肆無忌憚的越過膝蓋蔓延往前。費南渡意識逐漸模糊,呼吸的節奏也開始放緩,隔著衣服的厚度薛眠幾乎能聽到與他后背相貼的某個地方,那皮膚下躍動的心臟正在一點一點停下來,從原本的“噗通——噗通——”,變成等上好久都等不來的一聲微弱的“咚”。

    咚……

    ……咚……

    …………咚…………

    “南哥?”薛眠心里一驚,回頭去看,一張guntang的臉貼在他脖頸上,頭發全濕,雙眼緊閉,嘴里發出無意識的微弱呢喃,卻是一個字都聽不清。

    “……醒醒?不能睡,你不能睡!醒醒啊!我跟你說話,你把眼睛睜開……我們說話,我們說話啊!”

    薛眠的聲音已經濕潤,音調不穩帶著急顫,使他不自覺的更加加快腳步。可他本就生得瘦,背著身高體重都優于自己那么多的一個人,能勉力往前走已經是極大的不易,怎么還提得了速。

    可他不管。

    他不管!

    他就是要帶他回去,平安把他帶回去。帶下山,帶進村,帶到那個有光、有暖、有人氣的地方。

    所以他要快!要更快,要趕在心跳慢到他再也聽不著之前趕回去!

    費南渡昏迷前撐不住的傘已經不知道落在哪,他們這會兒沐雨前行,薛眠反扣的雙手牢牢托住對方的腿,身體盡量弓下再弓下,好讓費南渡能趴得更牢,不會從背上倒下去。薛眠努力歪過頭,歪到剛好還能看到路的視線角度,然后用自己的臉蓋住對方的臉,替他擋去那鍥而不舍落下的冰雨,用因為奮力奔跑而逼出的體溫替他暖著,皮膚貼著皮膚,感受著頰邊時有時無的微弱呼吸,心跳不知道什么時候開始已經變得沒了節奏,失了頻率,好像……

    不,不會的。不會的……只是蟲子咬了一口,咬一口最多就是腫了,流血了,疼了。怎么會……怎……

    漫天的雨水像一場冬日的凌遲,深深刺疼了薛眠的每一寸感知。還有每一個毛孔,每一下心跳,每一口呼吸。

    在他即將要被身后這個從來都像巍峨高山一樣的人突然轟然倒下所帶來的驚懼與害怕逼得就快嘶喊出聲時,他終于看到了連綿村莊里映開的盞盞星燈。

    他終于看到了光。

    看到了希望!

    “堅持一下,再堅持一下……”瘦小的身體早已精疲力盡,可內心深處滋生的力量卻仿佛取之不盡用之不竭。薛眠用幾近僵硬的姿勢維持著背負奔跑的速度,沿著燈火照來的方向,冒著冷雨,順利拐進了村口。

    還沒到村長家,遠遠瞧見一個高壯的人影站在院外的大樹下向這邊焦急的張望著。薛眠臉上全是雨水,眼睫被水打濕粘作一團,眨巴著努力撕開一條縫,越看越覺得那身影像是……

    “大叔!”

    薛眠喊出了聲,用盡全力。

    仿佛這一聲不止是對如救命稻草般突然出現的村長的呼喊,也是對這一路壓抑的所有驚惶與孤獨的宣泄。

    巴桑大叔應聲奔來,將背上早已昏迷過去的人接到懷里。

    “嘀嗒。嘀嗒。嘀嗒……”

    診室里,周旋和楊銘在病床前忙碌著,盧薇薇給吊瓶配藥灌袋準備打點滴。醫療隊帶來的診療設備有限,只能先上個監護儀測控心跳血壓,不過看顯示的數據情況還可以,只是人一直昏迷著沒醒,所以大家都不敢離開,要繼續留下觀察進展。

    “怎么樣了周醫生,人為什么還不醒?”

    薛眠渾身濕透,央拉大嬸兩次喊他先去洗個澡把濕衣服換下來他也不肯,非要留下全程看著,看醫生們怎么治療怎么處理,看監護儀被夾到費南渡的手指上,看盧薇薇配藥水,看周旋給病人清理腳上的傷口。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個與一小時前已經完全不同的傷口。

    病人左腳腳背大面積潰爛流血,原先圓靶形的傷痕被縱向拉長,覆滿了整只左腳,并且一路往上蔓延到了接近膝蓋的位置,以致整條小腿完全變成了一截猩紅發黑的異樣物體,上面沒有明顯的傷口,但皮膚像注水了一樣的腫脹起來,使得左腿對比右腿粗大了一圈。

    薛眠看呆了,睜大著眼睛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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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冷,大家多穿衣服少出門,唔唔唔~

    明天見嗷!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