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扇古色古香的木門被徐徐推開，許明先一步進(jìn)了雅間。入眼處，一張巨大的紅木圓桌擺在正中，吊頂和墻壁的燈光略顯暈黃，透著一股朦朧的霧感。

    一下從明亮的環(huán)境中切換到這樣的視線里，薛眠有些不適應(yīng)，微瞇著眼睛緩了緩，大約能分辨出圓桌四周坐著幾個人。人不多，四五個的樣子，他們一進(jìn)來，房間里原本交談甚歡的笑聲便隨即停了。

    “趙會長，”許明搭著薛眠的肩將他往里帶，笑呵呵的向主座一位年約五十、略有禿頂跡象的中年男子做介紹：“這位就是我跟您提過的小薛，薛眠。小伙子下午剛跟完發(fā)布會，晚上正好有空，我就自作主張請過來了，您別介意啊。”

    趙存繕是聯(lián)盟商會的會長，在商界中頗有地位威望。其與許明所在的天創(chuàng)譯所偶有工作往來，加上二人之間多少連著一層遠(yuǎn)親關(guān)系，所以對許明很是客氣。

    趙存繕面色和善，態(tài)度和藹，親自起身與薛眠握手。薛眠快走兩步上前，先把手伸了過去：“趙會長您好，我是薛眠。”

    “好好好，”這個初見的年輕人莫名很合眼緣，趙存繕笑瞇瞇的點了點頭，轉(zhuǎn)頭問許明：“許總，這就是今天下午會場里做最后一輪翻譯的那位譯員？”

    “沒錯趙會長，就是小薛。”許明之前已經(jīng)找機(jī)會向趙存繕鋪墊過一些前情提要，沒想到對方一開口就往翻譯上引，他樂得一個順?biāo)浦郏阋笄星械睦^續(xù)使力：“下午那場您剛好也在，小薛的業(yè)務(wù)水平確實沒得說，連我這個老翻譯都望塵莫及呢。”

    趙存繕雖然不是干翻譯出身，但身為商會會長，工作性質(zhì)決定了他常會與外資外企打交道，所以對外語一項并不陌生，即便只是個外行，多少也能聽出點門道來。

    “不錯，”趙存繕臉上掛著笑：“能讓許總這么夸的年輕人可不多。小薛，你今天的‘會翻’我聽了，起碼在我這個外行看來，你的發(fā)音和節(jié)奏把控都是非常到位的，后生可畏啊。”

    “謝謝趙會長。”類似的贊許之詞薛眠已經(jīng)聽過無數(shù)，早把心態(tài)端得很平，沒怎么把這話放心上，只道：“同傳這條路上可進(jìn)步的空間還有很大，我會保持步速的。”

    商海浮沉數(shù)十載，一心想往上爬的年輕人趙存繕自問也見過不少，但不知怎的，眼前這個小伙子卻似乎不大一樣。言辭確也真誠，態(tài)度確也柔和，但皮囊下的骨子里隱隱透著一股暗暗的寸勁兒，有點古人說的“寧折不彎”的味道。

    趙存繕不明對方為何會讓自己有這種感覺，不動聲色，只以贊許的目光又打量了薛眠一眼。忽然想起旁邊這位被自己冷落了半天的貴賓，忙“哎喲”呼了一聲：“抱歉抱歉，聊走神了。費(fèi)總啊，來，給你介紹個年輕人。貴司業(yè)務(wù)廣泛，又常與外資打交道，以后說不定能用上小薛呢。我就先牽個線，讓二位認(rèn)識認(rèn)識。”

    百家姓里與“費(fèi)”同音的根本沒有，當(dāng)薛眠突然聽到這個字眼時，本能的身體一頓，心頭猛的狂跳了一下。就像是胸腔里有個什么東西被誰拿著錘子用力砸了一下，然后就碎成了一堆玻璃渣，四下流竄，刮得他渾身刺著的疼，怎么按都按不住。

    他承認(rèn)自己聽不得這個姓氏。

    甚至是聽不得這個字。

    清了清神思，總覺得哪里已經(jīng)不太對勁。他將臉以一種很慢很慢的速度扭轉(zhuǎn)，目光穿過暈黃的光線，不受控的順著趙存繕?biāo)阜较颍稽c一點看過去。

    溫?zé)岬难喉暱棠淘诋?dāng)場。

    下一秒，烈火灼燒般沸騰了起來。

    鏡片锃亮的金絲眼鏡背后，一雙深邃的眸子已同樣看了過來。

    那人嘴角帶著一點笑，不深也不淺，朝趙存繕點了下頭。黑色西裝剪裁得宜，食中二指夾下唇間的煙，搭在了桌沿上。另一手不緊不慢的抬起，從容伸出，但身體還嵌在椅背間，沒動絲毫。

    ——“費(fèi)南渡，幸會。”

    他說。

    費(fèi)南渡，幸會。

    薛眠清楚的聽到了胸腔里的東西狠狠撞擊了一下皮下的血rou，從天靈蓋到太陽xue之間所有的神經(jīng)全在抽搐跳動，拉扯得連呼吸都覺得疼。垂在身側(cè)的掌心不知怎么了，洇出層層細(xì)汗。視線忽然變得一片模糊，好像有無數(shù)的雪花點在瞳孔間翻騰，目光再也無法聚焦。

    雙腿微微發(fā)軟。

    大腦一片空白。

    “小薛？”許明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上前拍了拍他。

    空咽了一口莫名變得稀薄的空氣，薛眠總算回過神來，于微微發(fā)抖中伸出了自己的右手，一點一點，遞了過去。

    “薛眠，幸會。”

    記不清兩只交握的手最后握了多久，也記不清自己是怎么入的席。薛眠只知道那一刻從對方掌心里傳來的溫度，是淡淡的熱。和每一只擁有人體正常體表溫度的手一樣，不會太熱，也沒有太冷。

    許明熱絡(luò)地在席間進(jìn)退得宜，引著桌上另外三人向薛眠和李爵作介紹。

    坐在趙存繕右手位的就是這間酒莊的主人，戚瀛。戚瀛今年已經(jīng)四十有一，保養(yǎng)得宜，體格魁梧卻不孔武，絕非五大三粗那一類，更像是個健身教練，肌rou堅實，渾身有勁。要不是已經(jīng)提前知道了他的身份，還真是很難把他跟這座中式酒莊聯(lián)系起來。

    坐在戚瀛下首的是趙存繕的秘書錢程，一個年近四十的男子，頭發(fā)三七分，微胖，看著略有一絲油膩，從相近的年紀(jì)上看，跟戚瀛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看來一個人平時鍛煉與否，流露在外的形象和氣質(zhì)還是有極大的差別的。

    最后一位就是坐在薛眠右手邊的這個姑娘了。姑娘身材高挑，至少一米七，瘦而不柴，剪著利落的齊耳短發(fā)，穿著一絲不茍的西裝套裙。年紀(jì)大約三十上下，長相不錯，耐看，就是面容太過冷清，有點禁欲系的味道，感覺多看兩眼就會被凍上一層冰。

    這是費(fèi)南渡的助理，姜蒙。

    方才許明等人進(jìn)門時被打斷的話題已經(jīng)重新續(xù)上，趙存繕繼續(xù)就目前國家的各項商務(wù)、貿(mào)易、海關(guān)政策與費(fèi)南渡做著深入的交流。趙存繕雖然年紀(jì)不輕了，但言辭不乏年輕人的詼諧幽默，三言兩語間就將政策法規(guī)解釋的通透入理，偶爾還能拋出一兩個包袱，逗得在場諸人無不哈哈大笑，歡聲連連。

    除了薛眠。

    從頭到尾，薛眠始終低著頭，垂眼看著一碟碟菜品被轉(zhuǎn)盤徐徐轉(zhuǎn)動，傳到面前，又傳往下一站。

    他沒有胃口，空頂著腹腔喝了兩杯白水，潤了潤莫名干燥起來的嘴唇。

    坐在左手邊的李爵倒是吃得歡，幾乎是全情投入，時不時還能往席間熱絡(luò)的話題里插兩句嘴，抖兩個機(jī)靈，逗得趙存繕指著李爵問許明這是哪里來的寶藏男孩，怎么這么貧，簡直比那些說相聲的還能胡扯八道。

    胃里突然一陣翻江倒海，薛眠自問明明滴酒未沾，但莫名就是絞得難受，好像有一把鋒利的快刀在胃里橫沖直撞，殺得血rou模糊，帶得捂在風(fēng)衣外套上的手都跟著顫抖了起來。

    薛眠壓住了情緒，沒泄露自己此刻的苦楚。伸手去抓水杯，清楚的看到握著高腳杯的手在抖，透亮的液體在透明的杯子里晃，晃出一圈接一圈的漣漪。

    抬手抹了一下額頭，抹到一手心的冷汗。

    一輪捧哏完畢的李爵終于消停下來吃點東西，一不留神瞥到旁邊的薛眠神色不太對勁，湊過去小聲問：“師兄？你怎么了，怎么臉色這么難看？”

    “……胃疼。”薛眠已經(jīng)坐不住了，捂著胃部低聲說：“你要是吃好了，我們就先回酒店。”

    李爵還從沒見過這樣的薛眠。

    面色發(fā)白，滿頭冷汗，說話時連嘴唇都在跟著發(fā)抖。胃疼的毛病李爵自己也有，只不過是輕微的、偶發(fā)的那種，不算嚴(yán)重。再說這也是全球辦公室白領(lǐng)們的通病了，一般來說他是見怪不怪的。

    可此刻的薛眠完全不像是一般的胃疼。

    感覺都快要休克了。

    李爵頓時慌了，連說了幾聲“好”之后便起身打斷了席間諸人的聊天：“對不起啊！各位對不起，我?guī)熜趾鋈晃柑郏覀兛赡艿孟雀孓o了。趙會長、費(fèi)總、許總、戚總，實在抱歉了！”

    “小薛你怎么了？”聽到薛眠不舒服，許明第一個快步過去察看情況。人是他請來的，要是招待不周，他哪里過意得去。

    許明抬手探了探薛眠的額頭，半晌，松了一口氣：“還好還好，沒發(fā)燒。四月里的北京早晚溫差大，一不小心就容易感冒發(fā)燒的。小薛啊，感覺怎么樣？要是不行，我找人送你去醫(yī)院吧？胃疼不是小毛病，可不能馬虎的。”

    “不……不用了。”薛眠很清楚自己的狀況，只是突發(fā)性的胃疼，回酒店泡個澡睡一覺就好。搖了搖頭：“趙會長，許老師，我沒什么大問題，回酒店休息一下就好……打擾大家用餐，抱歉了。”

    “沒什么打擾的，身體要緊。”趙存繕已經(jīng)站了起來，但沒有走過去，他隔著桌子朝對面壓了下手，語氣里透著關(guān)切：“我車就在樓下，小薛，北京的路況你不熟悉，讓錢程送你們回酒店吧。”

    “不麻煩了趙會長。”薛眠想也沒想，脫口拒絕。

    且不說他們住的酒店離這里至少一小時車程，錢程要是送他們，一來一回就得倆小時，未免太麻煩人家。何況再怎么說，錢程也是堂堂一會之長的秘書，哪有讓會長秘書開車送一個小譯員的道理。

    薛眠不假思索的婉拒了趙存繕，但再一想，覺得有些不妥，撐著胃里的劇痛又補(bǔ)了一個謙恭的微笑遞過去：“門口打車很方便，有李爵照顧我，不會有問題的。今天掃了大家的興，實在過意不去。下次如果有機(jī)會再來北京，您要是得空，我一定親自登門賠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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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于費(fèi)哥哥對薛哥哥的態(tài)度，以后自然會明白。至于薛哥哥的反常，肯定也是有原因噠，一樣后文分解。

    唉，希望你們好好的呀！

    下章：繼續(xù)搞事情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