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狂怒的啞獸(1)
“你自己看吧!”說著話,林瑾從袖袋中摸出一摞宣紙。 她將宣紙一張張攤開在地,沖劉安呶呶嘴:“這是賣老鼠藥的李麻子的口供,這是你們家隔壁鄰居老先生的口供,這是京城百草堂藥鋪掌柜的口供,這是平江縣同仁藥鋪掌柜的口供。最后這個摁了血手印的,乃是夏桑的口供。你是想挑最重要的看呢,還是準備一一過目,每一張都仔細瞧過?” 劉安并不接話,看了林瑾一眼,他直接伸手拿起夏桑的口供閱讀起來。 才看了開頭,劉安便臉色大變。繼而,神色越來越陰霾。 待將夏桑的口供全部看完,劉安仿佛再次變成當日在審案堂前毆打老母的那個暴虐之徒,渾身上下都充滿了戾氣。 一瞬不瞬盯著他,林瑾問:“還要繼續嗎?” “嗯!”劉安點頭。 做了個請的手勢,林瑾也不多言,只耐心等待。 劉安看得很認真,也非常投入。全部看完后,他又將所有口供再從頭看一遍。直到反復核對,確認自己沒有看錯,他才將所有口供折疊好,顫抖著雙手遞還給林瑾。然后,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等了足足半個時辰,林瑾才開口打破沉默:“你就不想說點什么嗎?暴怒的時候壓抑情緒,只能令自己喪失理智,也會更加痛苦。” 這話讓劉安的俊臉猛地一抽,但他卻搖搖頭,依然默不作聲。 只是,這次的沉默僅持續了片刻,劉安便倏地站起身沖林瑾鞠身一拜:“失禮了!” 話音剛落,他便轉身,雙拳狠狠往墻壁上砸去。 劉安用的力氣極大,沒多久,墻壁上便血跡斑斑。可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依然一下下錘著,像只被關在籠子里狂怒不已的啞獸,沉默無言。 一盞茶后,劉安終于停下。 緩緩跪倒在地,他用鮮血淋漓的雙手捂住自己的臉,無聲抽泣起來。 林瑾輕嘆一聲,站起身走過去輕拍兩下他的肩膀:“我方才說過,暴怒的時候壓抑情緒,只能令自己喪失理智。同理,悲傷的時候默默垂淚,只能讓自己愈發憋屈。 劉安,你是打算將自己活活憋死嗎?” 這話猶如泄洪的水閘突然開啟,劉安“哇”地一聲,終于嚎啕大哭起來。 他哭得極為傷心,仿佛被人拋棄的孩子,又像孤獨無助的幼獸,邊哭邊哽咽:“為什么?他們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如此狠心?為什么這般殘忍?” “你指什么?指四年前蘇姚算計你,給你下藥之后,不但構陷你鋃鐺入獄,害得劉家飄搖凋零?還是指他們謀害了親家姑娘,甚至往你給劉老先生抓來的藥物中動手腳,大傷了老先生的元氣?亦或是指去歲,他們痛下毒手,加害、虐待死了劉老先生?以及此番,蘇姚指使夏桑購買砒霜,準備毒殺你母親?” “我……這么多年啊!我什么都順從她,什么都聽她的。為什么?為什么付出了這么多,他們非但不感激,反而變本加厲?” “因為你喂養的不是一只善良的小綿羊,而是一群窮兇極惡的中山狼!” 劉安猛地一哆嗦,終于抬起淚目看向林瑾。 與他四目相對,林瑾眸底閃過不忍,聲音也愈發溫柔:“哭出來是不是覺得舒服一些?如果舒服了,那就坐下好好同我說話。若還不舒服,你繼續哭,我陪著你便是。” “不……無需再哭,已經夠丟臉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哭泣乃萬物生靈排解情緒的本能方式,沒什么丟臉不丟臉的。劉安,你是人,并非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 定定地瞧了林瑾片刻,劉安終于點點頭,重新坐下。 知道劉安內心最深處的防線已繃斷,林瑾也回到原地就坐,取出紙筆以膝為案:“現在,你是否能告訴我,九月初八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嗎?” “那日發生了什么?”喃喃念叨,劉安猛地握緊雙拳,眸底升起一團火焰:“林神醫既然拿到了夏桑等人的口供,勢必做過一番調查。那您應該很清楚,我們劉家世世代代都乃書香門第。既是讀書人,自然沒有打女人的惡習。 可是初八那日,我打了蘇姚兩次。而兩次打她,都是為了我娘。 第一次打她是在清晨,那時我打的乃是活著的蘇姚。第二次打她是在深夜,我卻打了死去的蘇姚。只不過,第一次,蘇姚實實在在被我痛毆了一頓,但第二次動手時,我并不知蘇姚已經死去,所以只扇了她一個耳光。” “噢?”林瑾的目光閃了閃:“能說詳細一點嗎?你為何說兩次打蘇姚都是為了你娘?” “林神醫且耐著性子聽我說完就明白了!”劉安深吸一口氣:“不怕您見笑,我是個懦弱無能之輩,枉讀了這么多年的圣賢書,卻連自己的老父母都保護不了,連自己的妻子都管教不住。這些年,每回看見蘇姚欺負我爹娘,我都裝聾作啞,當做沒瞧見,您可知為何?” 似乎自己都覺得這么說十分荒唐,劉安自嘲地笑起來:“呵呵!誰讓蘇姚是蘇閻王的女兒呢?她不但當年陪嫁豐厚,還為我劉家延續了香火,乃是我劉氏惹不起的祖宗啊! 祖宗,她是祖宗!我那樣縱容她,那樣將她供上了天,可她除了變本加厲,可有絲毫感恩? 打她那年嫁入我劉家,每日寅時不到我娘就會起來給全家做早膳,初八那日也一樣。 那天,我娘專門熬了蘇姚愛喝的小米粥,怕涼了,還用自己的棉被捂著。可蘇姚起床后卻說粥里有股腐臭,嫌棄粥熬得太稀,二話不說便將粥潑在了娘身上。 我娘脾氣好,什么也沒說,捂著被燙出水泡的手背趕緊又去給蘇姚烙餅。 娘烙餅用的是今年才收的夏麥,還帶著新鮮的麥香。但蘇姚卻硬說我娘把新麥藏起來,專門給她吃陳年變質的麥子,故意將餅烙得又干又硬,口口聲聲辱罵我娘存心想害死她,硬是讓娘頭頂水盆在院子里罰跪。” “罰跪也就罷了,可那天合該出事,家里居然進了只老鼠。那臭老鼠偷偷溜進屋子咬破了蘇姚新買的繡鞋,惹得蘇姚大發雷霆,非說我娘不服管束,專門放進一只臭老鼠報復她,攆著娘滿院子毆打。我娘的右眼,就這么被蘇姚打瞎了。 我知道,蘇姚是我們劉家的主宰。也知道在蘇姚眼睛里,除了兒子,我這個夫君和爹娘都是下等人,更知道我們全家都應該對蘇姚感恩戴德、百依百順。可是林神醫,我劉安也是個人吶!是個有血有rou,懂感情的大活人。”越說越氣氛,越說越激動,劉安一把握住林瑾的手腕。 他用的力氣極大,痛得林瑾頻頻皺眉,但林瑾卻一言不發,只安安靜靜瞧著他。 劉安已完全陷入追憶和自己的情緒,絲毫沒發現有什么不妥:“林神醫?生為人子,去歲我已經親眼目睹爹被蘇姚虐待致死,那天我如何還能繼續眼睜睜看著她毆打我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