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喬視角(一)
與沓中地形有些相似,上庸北有武當,南有巴山,冬無嚴寒,夏無酷暑,不僅氣候宜人,而且易守難攻,但天下易守難攻的地方也有個差不多的麻煩:若是一心死守時不算困難,想出門時肯定也不太容易。 關平黃權率三萬精兵,想要自東三郡而出,先取宛城,后逼洛陽,第一道關卡便是匯聚漢水與長江,南北通衢的襄陽與樊城。與上庸這種想進時麻煩,想出時也麻煩的小地方不同,襄陽城三面環江,一面靠山。環江處水流湍急,波濤激射,“自沔以西,水急岸高,魚貫溯流,首尾百里”,靠山處萬山山脈下大小十數山頭為倚仗,因而既有漢江作為天然屏障,又與一江之隔的樊城守望相助,群山四繞,一水縱貫,若在孫吳手中,孫吳退可據襄樊,進可出兵直逼南陽城下;若在蜀漢手中,隨時可命一上將自襄樊出兵直逼宛城,《隆中對》亦不難實現。赤壁之戰后,周瑜亦曾勸說孫權出兵襄陽,“據襄陽以蹙曹,北方可圖也”,而關羽只是圍逼襄陽,水淹于禁七軍一戰,便足以威震華夏。后世有言,“襄陽者,天下之脊也。東援吳,西控蜀,連東西之勢,以全天下形勝。” 此時關平黃權欲揮師北上,先遇襄樊卡住咽喉要道,避不過也躲不過,這樣的軍事樞紐,此刻既未在吳,也未在蜀,仍在曹魏之手,守將也還是位老熟人。說起來讓人有些忍俊不禁,大江東去,無論是天下英雄誰敵手的曹劉,還是萬人敵的關張,又或者風流儒雅,“曲有誤,周郎顧”的美都督,現在皆已不在人世,自赤壁之后,東吳連大都督都換了三個,但鎮守襄陽城的……還是于禁。 曹丕年輕時性格喜怒不定,支持曹植的世家公卿曾在曹cao面前批評他陰鷙忌刻,恐無為人君的度量,然而經歷過鄴城之亂后,這位中原實際上的統治者卻表現出了驚人的自控力,盡管后世仍有“外寬和而內忌刻”的評價,但更多的是夸贊他有魏武之風,甚至是“光武遺風”。因而當于禁被作為魏吳短暫結盟的信物,在東吳使節的護送下送回洛陽時,面對這位一夕間須髯皆白的元老,曹丕并未像許多人猜測的那樣去羞辱他,而是親手將這位曾經頗有名望,威嚴毅重的將軍扶了起來,善加寬慰。 據說那天的于禁老淚縱橫,誓以死報兩代魏王知遇之恩,不知是他自己請愿還是曹丕有意這么安排,這位應當在家安享晚年的老將軍此時守在漢江樞紐上,與樊城守將胡文德守望相助,成了蜀漢需要解決的一個老大難。 蜀漢陣營里最善水戰的將領莫過關羽,雖在數年前病故,卻仍在漢水上重新訓練出了一支水軍。諸葛亮又從蜀中調來第一流的工匠,并派官吏督造戰船,而今戰船數百,冒突露橈不計其數。平日里藏在漢水上游的湖泊里,四周防范嚴密,圖紙材料,一并由軍士嚴密看管。而今春日晴好,兩岸山川中繁花似錦的詩情畫意,全被江上千帆而過的殺氣騰騰給掩蓋住,沿江兩岸的農人見到船隊出發時,那滿目的驚駭足以證明,沿江出發的數百條戰船何其壯觀。 這支水軍耗費了蜀漢多少人力物力,關平十分清楚,上庸原有五千步兵,一千騎兵,丞相又自漢中調來三萬步兵,兩千騎兵,再加上這支一萬余人的水軍,而今合計已有五萬兵力。 這五萬兵力是上庸全部家當,其中五千步兵守城,不能擅離,騎兵一千為哨探,一千督糧草。習珍為前鋒,領五千步兵,黃權督中軍兩萬余兵馬,關平自領水軍,趁著春水方生,漢江水勢暴漲之際,自上游而下,直奔襄樊。 這一仗關乎國運,須以必死之心而求萬全之策,行非常之奇計。甚至于一向謹慎為官,不落任何口實的諸葛丞相竟然也冒了一次險,在并未上表請戰之前,便已經開始向上庸增兵,并派出使臣,與東吳密約出兵時間。丞相回返成都,呈上《出師表》并向朝廷請戰后,天子允之并下令出兵。這一切還是半個月前的事,這份詔書飛馬送往上庸時,上庸的哨探已經先派出去了,若不是黃權老成持重,就關平有些肖似其父的性子,怕是等不到這封詔書,一見二月下旬時漢江水勢初漲,便要順流直下。 這支水軍里,許多是荊襄老兵,仍舊記得昔日漢壽亭侯水淹七軍,威震華夏的英雄氣象,而今戰船順勢而下,又一次向襄樊出發,船上士兵有些沒忍住,用袖角捂住了臉,悄悄哭了起來。 諸葛喬站在甲板上,正向外探看兩岸青山時,身后忽然有荊襄口音傳來。 “這船感覺如何?” 一名膚色黝黑的年輕武將正笑嘻嘻的望著他,“女墻抓得這么牢,兄臺必是自蜀中來的。” 諸葛喬算益州人嗎?不管從出生地算來,還是祖籍算來,似乎都不是益州人,但他幼時離開父親身邊,來到成都生活也倒沒錯。想到這里,他點了點頭。 “不知將軍如何稱呼?” “什么將軍,不過是個都尉罷了,再下王醒,兄臺如何稱呼?” 諸葛喬自出仕以來,表明身份時總覺尷尬,諸葛并非蜀中大姓,而他又怎么看都是個世家子弟,因此總有人再多問一句,待得知諸葛丞相是他父親后,立刻便換了一副態度。 有勢利小人想借他攀附丞相,被拒絕便一臉羞憤;也有正直之人覺得他才學不及其父,在背后悄然嘆息。時間久了,令他總想起母親曾經教育弟弟的話。 那一日瞻兒跟隨老師學習《周頌》,過后練習默寫,寫到“假以溢我”時,弟弟寫不出來,急哭了,母親走過來問清楚了緣由后,將書冊卷了起來,敲在他的頭頂上。 “學不會就慢慢學,”她如此說,“再學不會,不學了也無事,不值當哭。” “孩兒怎能令父親蒙……蒙羞……” “那你肯定得令他蒙羞了。”她斬釘截鐵的如此說,把弟弟嚇愣了,兩只眼睛睜得圓圓的瞪著她。 “你學通了經學,還得學法典,練完了書法,還該習繪畫,你以為你爹只會彈琴,但他還是個斫琴的行家,”她攤開手,“除了治理國家,現在他還在漢中屯兵,準備打仗,順帶搞個發明創造。” “孩,孩兒要如何能做到……” “做不到,別想了。”她又拍了一下他的腦袋,“不管怎么樣都得讓他蒙羞的,不僅是你,還有你大伯,你叔叔,甚至你爺爺,你祖宗,反正跟你爹有關的人都會被拿來跟他比一比,世人皆如此,難道你活這一輩子就是為了讓大家拿你跟你爹比著玩兒的嗎?” ……雖然對父親有點不太恭敬,諸葛喬想,但說得……也不算錯。 “在下,在下諸葛喬,字柏松,為軍中參軍。” “哦,諸葛兄啊。”王醒毫無察覺的拱了拱手,“參軍為何不在關將軍的座船上?” 嗯……諸葛喬心想,那是因為關平看他是個文弱書生,便將他留在身邊,雖說是個參軍,但對于水戰見多識廣的小關將軍既不用他出謀劃策,也不勞他寫什么文書,而且大概是因為關平和父親差不多是一輩兒的,比他大了將近三十歲,因而見到他總是笑瞇瞇的,甚至但凡軍需官送來些果子,關平都記得特地給他一份……基本上,就是在拿他當個未及弱冠的孩子看。 因此他執意來到趙累所指揮的前軍處,這位老將雖然對他也十分客氣,但也還多了些尊重——至少象征性的也會問問他的意見。 “接戰時恐戰局混亂,一時看不分明,延誤戰機,”諸葛喬心里想了一大篇,最后還是如此中規中矩的說道,“因而來到前軍船上,方便觀察敵軍水寨。” “原來如此,兄臺有心,”王醒夸了一句,又興致勃勃的把話題繞了回去,“你覺得這船怎么樣?” 這批大型戰船并非樓船,而是前有撞角,中有龍骨,旁有兩舷披水板,下有多道橫艙壁,桅桿不設固定橫桁,又能根據風向隨意調□□帆方向,上船時無風無浪,諸葛喬也并未察覺到有什么異常,向下游疾行時,遇到有險灘暗礁需轉彎避開處,又或者隘口風急浪高處,才體會到這船的確與樓船不同,雖一樣是龐然大物,不見顛簸。 這幾年與東吳關系緩和,大概是作為盟約的一部分,被交換來的技術?諸葛喬這樣想,也這樣問了出來。 “這船……輕卻不浮,吃水深,亦能乘風而行,是東吳傳進來的新船嗎?” 王醒嗤笑一聲,“東吳小兒如何有這樣高妙的造船手藝?萬萬想不到吧,這是咱們自己的船!” 這人還是不討厭的,諸葛喬想,然后聽到了后半句——“據說圖紙是諸葛丞相改造出來的!丞相真是天縱奇才!” 王醒一邊如此說,一邊還大大咧咧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親熱,“你也姓諸葛,要是也能沾沾丞相的福氣,有他半分文韜武略,這立功請賞的事兒都穩了!” 不,諸葛喬想,他恐怕沒這個福氣,但他正如此郁結的一邊想,一邊抬起頭想委婉的表達一句不滿時,暮色中,前方負責哨探的戈船上亮起了火把,交叉揮動數下。 “有敵情——!” “敵船出水寨了!” 年逾花甲的趙累一身重鎧,手按劍柄,走出了艙室,遠眺了幾眼暮靄間的江面,盡管須發皆白,老將軍聲音響亮仍如洪鐘,“傳令下去!□□手就位!” “是——!□□手就位!” “矛手于兩旁!” “是——!矛手兩旁!” 逐漸籠罩夜色的漢水之上,兩岸星星點點亮起火光,襄陽與樊城不約而同,兩岸水寨中門大開,無數戰船如同河漢之間的星斗,帶著光華與凜冽殺意,奔著蜀漢這一百余艘前軍戰船而來! “必勝!”趙累大吼一聲,江面上霎時激蕩開來! ※※※※※※※※※※※※※※※※※※※※ 為什么我會把關平寫成關興天啊太丟人了我改了對不起 關平為正,黃權為副,關平統領水軍一萬余人,趙累為前鋒,黃權統領步兵三萬人,習珍為前鋒,大概就這樣吧,文盲作者看了兩天地圖犯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資料,只能寫到這個程度了,反正我軍碾碎一千四百年天工樹直接從樓船一步跨越到有龍骨有密封艙的戰船,反正開春趕緊出來浪,打不到冬天就跑回去_(:3」∠)_ 感謝在2020-11-11 16:22:15~2020-11-13 20:24:51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21561312 3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