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業火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回到家里的,打開門,黑漆漆一片。還是熟悉的老家,叁層樓的獨棟別墅,打開燈,沒人和她分享光明的一剎那。 玄關處放著七八瓶洋酒,下午拎著從商場走出來時,出租車司機膛目,問她怎么買了這么多。譚溪打開了一瓶,拎著剩下的幾瓶上了樓。 沒有杯子,直接對瓶吹,又苦又辣。為了保持清醒,她沒有喝太多。去金灣區之前,她除了買酒,還去了趟照相館。 黑色的塑料袋,里面什么都看不見。譚溪坐在床上袋子里的東西悉數倒出來,彩色照片如同蝴蝶一樣紛揚而下。 白色的rou,粉色的rou,深色的rou。 八年前她爸把照片灑在這里,也是夏天。再過一個月就要到煙花大會了吧,關在高墻里的時候,她每年都試圖在天上找到點焰火,可女子監獄離江邊太遠了,熱鬧都是別人的,她什么都沒能看到。 譚溪摳自己的胳膊,直到抓出來血才松手,她躺在譚鳴的臥室里,想起來第一晚他抱著自己睡覺的場景。那時候他剛被市重點高中錄取,一家人難得在一起吃飯,他卻早早離開餐桌。爸媽打架,桌子椅子砸了一地,她跑到譚鳴門前,求他讓自己進去。 譚鳴開門了嗎? 開門了,可太晚了,有什么用呢。 譚溪摸著自己的頭皮,譚金明拽著頭發把她往樓上拖的痛感還在,每一個細胞都在跳,她抱著譚鳴枕過的枕頭大口呼吸,把里面的空氣全都擠出來。已經沒有他的味道了,只剩下了陳年的灰塵,干燥、難聞。 十來年前她對譚鳴不重要,十來年后仍舊不重要。譚溪今年二十五歲,叁分之二的時間都用來打開一顆心,挺失敗的。 浴缸里放了水,她赤身裸體地放進去,里面飄滿了她和她哥的彩色照片。蝴蝶被淹死了,她和譚鳴的愛,都沉在了水里。 譚溪走出來的時候,水已經涼透了,把體溫一寸一寸地蒸發掉。她凍的打哆嗦,躺在床上,點了把火取暖。 準備的酒很充足,枕頭被單都被浸透了,譚溪用火機一點,纖細的紅就竄了上來。她拿著這團跳動的火,身上漸漸暖和了起來,賣火柴的小女孩在火里看見了奶奶,她沒能從中找到譚鳴,卻仿佛看見了左胸膛里被掏出來的、跳動了二十五年的心。 地表被撕裂了一道口子,巖漿和烈火涌出來,地球在流血。 臥室里的木頭被燒得噼啪作響,嗆人的焦糊味像充氣球一樣把肺脹滿。晚霞落在了地上,變成了吞噬一切的業火。譚溪最后看了一眼這棟房子,沒有什么好說的。 她和她爸不一樣。 她閉上眼,起皮的嘴唇一張一合,“哥,我和譚金明……不一樣。” “現在是晚上十點鐘,我們身后的大火仍在繼續,火勢已經蔓延到了別墅叁樓,目前消防員正在搶救中,暫時沒有發現被困人員……本臺記者將持續為您報道。” 開往臨城的火車已經駛出了車站,譚溪看著手機里的新聞,突然被背景中的一道身影吸引了目光。那人穿著深灰色的正裝,掀了警戒線一頭沖進失火的別墅中。 門口的橫梁砸了下來,尖叫聲四起。 場面失控了,人群開始躁動,記者的報道被打斷,鏡頭切換,場景又變成了沒有感情的藍色背景板。 譚溪把手機關機,看著遠處的城市燈火離自己越來越遠。她買票買的匆忙,最近一班開往臨城的火車只剩下了坐票。郊外的麥田刪除綽綽鬼影,旁邊的嬰兒又開始哭了,車頂的燈光白得像慘死的太陽……她在一片混沌中昏沉沉地睡去,做了好多夢,夢見她哥被大火燒死了,都與她無關了。 臨城沒有海,比她的故鄉靠南。西山的櫻花林很有名,每年的叁月末四月初,各地的游客都慕名來踏青,等到明年春天,她也要去看一看。 火車顛簸了一夜,在早上清晨把她扔下后繼續南行。手機里有幾十通未接來電,沉夢秋、扈媛媛、卜晴、扈愁眠……認識的人都來了電話。指尖停留在了最后一個號碼上,是譚鳴的手機號,47個未接來電。 愣神的功夫,手機又在振動了,譚溪盯著它一直到掉線,第48次來電依舊沒有得到回應。她在火車站附近的小店買了一個新的電話卡,插進手機后就給卜晴打了個電話。 “活著呢,在臨城。” “找到落腳的地方了嗎?” 對方沒有多余的詢問,也沒有擔憂和責備,和譚溪預料的一樣。她笑了,知道和卜晴最先報平安是正確的。 “還沒,我打算找家中介看看,租好房子后就給你打電話。” “好,注意安全。” 她拎著行李箱在臨城跑了一天,早飯午飯都沒吃,倒在床上時覺得自己低血糖都要犯了。新租的房子不算新,但好在即刻入住,周圍也安靜,離西山只有兩個車站的距離,很方便出游。 新家隱在巷子里,被一家水果店和面包房夾著。臨城沒有大都市的燈火味,街道鄰里都被安逸泡的發軟。屋子的采光好,傍晚的陽光從窗戶里照進來,淺藍色的窗簾被風吹起,她躺在下面,深深呼出來一口氣。 還有許多東西要置辦,今天來不及了,譚溪打算在這里定居,還有幾十年的日子留給她消磨,她不著急。 把行李箱騰空,衣櫥里換上了當季的衣服,譚溪下樓,走進附近的面包店里。 “你們這兒招甜點師嗎?”她看門口貼著招聘廣告,想來碰碰運氣。 “啊,您是來應聘的?” “對。”譚溪笑瞇瞇的,指著外面的玻璃窗道,“我看見上面有招聘廣告。” “稍等一下,我去問問我們老板。” 門口的迎客風鈴又響了,走進來一個男人,穿著夏日的白T恤,敲了敲柜臺,朝里面喊道:“有人嗎,來兩個司康面包!” 譚溪朝旁邊站了站,給他留出位置。 男人注意到了譚溪,轉頭上下打量了一番,臉上露出來一絲驚訝,“生面孔,你是新搬來的嗎?” “對,今天剛搬到這里。”譚溪笑,也打量著面前的男人。 大概二十多歲的年紀,眉眼平淡耐看。 “我是隔壁水果店的老板,單秋陽。”男人朝著譚溪伸手,臉上掛著溫和的笑,“沒事可以來串門,附近的鄰居,我都給打八折的。” 譚溪介紹了自己,也笑著回握他。柜臺的女生出來了,跟著一個中年男人,還穿著烘焙用的白圍裙,看見單秋陽后笑著打了個招呼,又轉向譚溪,上下打量了番,微胖的臉上堆起笑,“就是你來應聘甜點師的?” “對。” “有甜點師證書嗎?” “沒有……”譚溪開始后悔了,扈愁眠早就催她去考,可一直拖著沒去,現在需要用了反倒干著急。她說得心虛,轉口馬上解釋,“但是可以考,我下個月就能拿到。” 老板笑了,單秋陽也笑,朝著他擺擺手道:“老楊,人家軍令狀都立下來了,你再不收可就說不過去了吧。反正店里也缺幫手,你不正愁找不到人,現成的不要,還想等天上再掉一個下來么?” “唉,我又沒說不收,你急什么!”老楊瞪了單秋陽一眼,轉頭看向譚溪,“先試用一個月吧,工資照正式標準發,你要是覺得條件合適,明天就能來上班……后天也行,不用太著急。” 工作的事情有了著落,譚溪心里的疙瘩解了大半。臨城的氣候宜人,人情也溫和,她喜歡這兒,安逸的生活也適合她來養心傷。 譚溪沒有猶豫,點頭道:“明天就能來上班!” “老楊!司康,我的司康面包!” “早賣空了,讓你早來你不聽,沒了!” 單秋陽和面包店老板又相互埋汰了兩句,打包了剩下的吐司才離開。走之前風鈴又動了,晚霞落紅,他扭頭看向譚溪,“新鄰居!晚上有半價水果,沒事兒的話可以來照顧一下我的生意!” 追-更:po18w.vip (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