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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了,別看曉兒從小到大不愛言語,但是他主意有多正道,你不知道嗎?他真認準的了事……就拿之前逼自己像個正常人一樣生活,或者是后來上普通高中或者一門心思的要考大學來說,多難多苦,他退過嗎?” 林有余回憶頃刻,緩緩地搖了搖頭。 “所以這事,你犟不過他。” “但是……”林師傅皺眉,做最后的心理掙扎,“兩個男的……這事太邪性了,沒有這么來的……” “咋沒有?”師娘重重捶了捶老林師傅的腿:“那天曉兒說什么來著,斷袖余桃……你聽評書,聽到那個什么漢哀帝割袖子的時候,你少樂來著?咋的——過去的皇帝可以,現在的小年輕們可以,就我兒子不行是吧?” 林有余:“……” 怪我不該笑得太早。 “同……”師娘梗了一下,話到嘴邊又被自己咽了回去,雖然她能夠勸服自己,也能章法全無地對老伴展開無差別攻擊,但是真的要把“同性戀”這旁人諱莫如深的三個字說出口,尤其是和自己的兒子聯系在一起,老太太終究還是覺得有點勉強了。 師娘停了幾秒,將自己心里異樣的情緒壓住,才重新開口,刻意回避了那三個字,說:“不管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不管這輩子他想怎么過,跟誰過,過成什么樣,我兒子就是我兒子,二十年前我在眼科醫院門口把他抱起來的時候,他身上流著的血,就有我一半了,我不管別人怎么說,我兒子,我自己疼。” 林有余握著老伴的手,一下一下地輕輕拍著自己的腿,似是糾結叢生,但最后終是不忍無奈道:“……那也是我兒子。” 老林師傅長嘆一聲,勉勉強強地跟老伴商量:“要不……過兩天……叫、叫那個,咳……叫方馳上家來,我再詳細探探?” 師娘懵了一瞬,反應過來林有余這話所含深意后,立刻炸道:“上家來行,你可別再打人了!” 林有余臉紅脖子粗:“我……” 師娘:“你咋的?!” 林有余:“……沒咋,知道了!” 所以弄了半天還是我里外不是人了唄?! 我要是真想咋的,那勾搭我兒子的小王八蛋早就讓我給敲碎了! 哼! 老林師傅甩開一直握在手里的老伴的手,神色忿恨寡歡地起身,師娘忙問:“你干什么去!” “送飯!”老林師傅彎腰在旁邊的石臺上探手摸索一番,碰到了師娘剛才放下的兩個碗,顫顫巍巍地端起來,開口嫌棄道:“干啥啥不行,你也就會嘚啵我!連碗飯都送不進去——我去,看他敢不吃的!” 師娘:“……” 可把你能的! 至此,在林曉突然向家里出柜后兩天的一個尋常黃昏里,一輩子沒離開過這間小院,混沌半世顛簸半生的老兩口,在彼此的陪伴和勸慰之下,完成了一次幾乎是不可能會實現的自我開解。那些在他們的固有傳統思維里,被視為匪夷所思的關系也好、被認定為離經叛道的感情也罷,就這樣被兩位老人默默鎖進了自己的心底木匣之中。 他們并不是突然變得開化包容,也并不是在兩天之內就刷新顛覆了自己對這個世界的認知,這些事,如果放在其他人身上,他們可能依舊無法接受,但是,那個“其他人”不是別人,是他們疼了快二十年的兒子。 因著這份疼愛,他們咬著牙,默默在天命有余之年,完成了一次與這個光怪陸離的世界之間的無聲和解。 也沒有什么特別的“破題”法門,自己的兒子自己疼,唯愛而已。 既然和他們一樣,都是愛林曉,那……多一個人也是好的,至于男女—— 就這樣吧,還能動個手術咋的? 林曉的屋門外,老林師傅端著師娘又去熱過的飯菜,抬腳重重踢了兩下房門,沒什么好脾氣地嚷嚷道:“開門!” 房間床上,林曉乍一聽這聲音,全身過電似地顫了一下,而后壓著干涸嘶啞的嗓音,輕聲問:“爸?” “廢話!”老林師傅氣勢如虹,“不是你爸還能是誰?剛過兩天,連自己老子的聲音都聽不出來了?開門,麻溜的!” 林曉咬著嘴唇,回道:“……我怕您見著我生氣……” “我倒是想見你呢,我也得有那自身條件啊!”老林師傅依舊沒什么好言語,不耐煩道:“快點!正好你看不見我我也看不見你,咱倆兩不相見省得心煩!” 林曉喟然嘆了口氣,慢慢挪下床,穿鞋去開門,但是兩天之中滴水未進,體能已經消耗到了極限,腿軟心慌,故此從床邊到門口的這幾步路,他走得十分緩慢。 門打開,先聞見一股飯香,林曉的眼眶倏然發酸,嗓音也跟著不穩,張張嘴,喊了一聲:“爸……” 老林師傅抬腳進屋,幾步走到林曉的書桌前,腳尖踢到了桌腿才停下,將手里的兩個海碗“哐當”往桌子上一撂,吩咐道:“過來吃飯,大小伙子還來絕食那一套,牙磣誰呢你?” 林曉站在門邊,手指摳著門板上的橫紋縫隙,回答道:“不是絕食,也沒想故意給您和我媽添堵……我、我就是沒臉見你們……” “等你把自己折騰出個好歹來,沒人給我和你媽養老送終了,才是真的沒臉見我們。” 林有余往林曉床上一坐,嘆了口氣,語氣稍稍有所松動:“過來吧,先吃口飯……咱們爺倆兒……嘮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