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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輩子按摩手藝超絕,卻從未下過一次廚房的林師傅:“……” “那你想怎么樣?!”林有余愣怔幾秒后,依舊余慍難消,“他這么犟著,擺明了就是逼咱倆心軟,難道真由著他……跟、跟一個男的……胡鬧!” 師娘用袖口擦了擦眼睛,酸楚道:“也不知道這孩子是怎么想的……怎么這件事就這么軸呢?不明白……但是我心疼兒子,看他這樣,我自己心里也難受啊……” 林有余:“難受你就閉眼別看!跟我似的當個睜眼瞎就不心疼了!” 師娘一聽這話不干了,再次一巴掌拍來,在老林師傅胳膊上扇出“啪”的一聲悶響:“你不心疼?!你不心疼天天坐兒子窗戶根底下干啥呢?!攥著個破收音機也不聽,盯梢似的在這守著誰呢,啊?!” 老林師傅:“……” “我……”老林師傅一時詞窮,姜還是老伴辣,一句話將他臉色憋得通紅,好半晌,老林師傅才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收音機……不破!” 師娘高貴冷艷地“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夕陽漫天,小院中一時間靜得能聽見拂過金桂花的細小風流聲,老兩口坐在兒子的房間的窗戶檐下,許久無話。 過了好半天,師娘才用腳尖踢了踢老伴的鞋,輕聲說:“你說……就他們倆這樣,說什么要過一輩子……就和咱倆似的……真的假的啊……” 林有余長長長長地嘆了口氣,說:“甭管真的假的,別說一輩子……倆男的,就是動了這個念頭,旁人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們……” 師娘慢慢地點了點頭,過兩秒,又輕輕搖頭,輕而緩地說:“理兒是這么個理兒,但是……就算不是倆男的,這么多年的閑話……曉兒聽得還少嗎?” 老林師傅搭在竹椅扶手上的手指動了動。 師娘目光變得有點悠遠,望著前方自家院子的大鐵門,像是陷入某種回憶般,自顧自地說道:“小瞎子,看不見,跟著爹娘來看店,他娘瘸,他爹盲,一家三口撞大墻……” “……還記得吧?曉兒小的時候,周圍差不多大的孩子有一陣兒天天圍著咱家的店門,沖屋里瞎嚷嚷,那時候按摩店剛開業,咱倆就知道成天到晚的瞎忙活,要不是有一次我聽見了,拿著笤帚疙瘩給那個幾個完蛋玩意兒轟跑了,都不知道他們居然這么壞,成天對著曉兒喊這個……但是咱兒子……可一次都沒跟咱們說過……” 師娘眼里有淚,卻扯著嘴角笑了笑,蒼老褶皺的面龐上,是真真切切的心疼和心酸:“曉兒從小就聽話,就算后來聽的閑言閑語多了,知道自己不是咱們親生的,也就自己在屋里蒙著被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你還記得他跟咱們說什么了嗎?” “……記得。”林有余睜開眼睛,眼中亦有老淚閃閃,“他拉著咱倆的手,說,‘爸媽,咱們就是一家子,我爸眼盲,我也看不見,這就是血里帶來的,我就是隨了我爸了,所以咱們仨口子就是親生的,命里寫下的父母緣,誰也改不了。’” 師娘點點頭,說:“那年他剛六歲啊。” 老林師傅不說話了,陷入了一種莫名而詭異的放空狀態中。 師娘說:“話說兩頭,別說曉兒對那個方隊長動了心思了,也別說他倆都是男的……就是咱倆,這一男一女搭伴過了多半輩子了,聽過的閑話還少嗎?一個瞎一個瘸,走到哪不得聽見幾聲別人背后的嘀咕?你是看不見,瞧不著那些人看咱們的眼神,但是你耳朵好使啊,看不見,你也聽不著嗎?” “所以,別管曉兒以后是找個姑娘湊合,還是自己過一輩子,別人的風言風語,他該受的一樣都跑不了……那要是這樣的話——” 師娘停了停,轉頭看向老伴,而后慢慢抬手握住林師傅粗糙的手背,狠狠攥了一下,不知道是想給自己某種力量,還是想從老伴那里獲得一絲酸楚的共鳴:“他和一個女的在一塊、自己過一輩子,或者……和一個男人,又有啥不一樣呢?” 老林師傅長久地沉默下來,過了很長之后,才反手握住師娘的手,拍了拍自己的腿,說:“道理我懂,但是……和一個男人,他這輩子能有啥保障?說不定倆人就是一時鬼迷心竅了,萬一哪天姓方的變卦了,轉頭找了個女的結婚生孩子,那咱們兒子咋辦?” 師娘也沉默了一下,才問:“你覺得那方隊長……是那路人?我咋覺得……不像呢……” 林有余一時噎住。 確實,老伴的這個看法,他反駁不了。 從第一次見面一直到現在,方馳身上的特質和教養表現的淋漓盡致,他尊重有禮、細心周到,別管是對林曉,還是對他們老兩口,完全是……像對待自己的摯親一般。 更別提……兩天前,他還為了林曉挨了自己的一頓拐杖毒打。 而且據說,方馳當時是直接從醫院里跑出來的,本來就撞了個腦震蕩…… 老林師傅雖然不愿意這么想,但是卻也不得不承認——別說這是為了一個男的,就是為了自己媳婦兒,也不見得人人都能做到這樣。 林有余默嘆一聲,神色有了幾分無奈的松動:“那你什么意思?這事就不管了,就……隨他們了?誰能保證以后的日子是蜜罐還是火坑呢?” “你也說了,誰也保證不了。”師娘說:“但是有一點我知道,現在要是再這么犟著,我兒子可就真的要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