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佛祖
常安站在書房,良久才嗯了聲,她還對著空氣點了點頭,忘記了他根本看不見自己。她知道宋定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安心放下了電話。宋定神色平靜,等了等才動腳,他的步伐迅捷,衣袍帶出風來,電話旁照明的燭光滅了。 常子英來時碰見花店的店員,抄走東西牽著林鶯歌上樓、為了保證新鮮,花是花店的人掐著點包扎送來的,一掌淡粉的玫瑰,上面撒著清澈的露水。兩個年輕人見常迎崇上來了,喊了聲叔叔就先行告退。 常迎崇是來給她送生日禮物的。 他打開手中的錦盒,項鏈墜著一只展翅的小飛鴿。他給她戴上,摟住女兒的肩:“過了今天,可就是大人了?!背8傅难壑芯谷挥袦I花,常安按住他在肩上的手,“爸爸......” 他眨眨眼,笑了,“爸爸就是舍不得。你要是一直那么小最好了,我就能一直照顧你......”作為父親眼觀女兒長大成人,悲喜交加語重心長:“爸爸只要你以后幸福,別的什么都不求。你想做什么,我都會永遠支持你,長大了也還一樣,你永遠是爸爸唯一的寶貝,我會一直在你身后為你驕傲?!?/br> 常安慎重地點點頭,他的手寬大溫暖,從小就給她無限的安全感。 “爸爸也是我的驕傲.....我很高興這輩子能做爸爸的女兒。” 鏡子里的父女,眉眼幾分相似,幸福地微笑著。 “提前透露一個消息給你,”他又從褲兜里摸出一個錦盒,交由常安自己打開。原來里面靜靜躺著一顆鉆戒,鉆石形狀是星星樣的,周身還鑲了圓圓的小鉆,“你mama留給你的,說等到你要嫁人了就把它給你,也算是她陪著你走過婚禮了。”那枚戒子在光下散發著祝福,它來自離家已久的母親。 常宅難得如今天這樣熱鬧,湊滿了烏壓壓的人群。 親朋好友的注視下,常安挽著爸爸手里捧花,緩緩走下樓梯,樓下掌聲一片,長輩們難免感慨自己是不是老了?同輩和晚輩則震驚懊惱,常家女都出落得這般清麗動人了。 余笙在角落為好朋友開心,戴進低下頭問她:“你生日也快了吧?”手還趁機摟住她,余笙擰了把的胳膊rou,要挾他放好不規矩的手。 正式的晚宴是設在飯店的,現在賓客們在家里吃些西點和烤rou做熱身。 常安和最前的幾位長輩聊了幾句,轉眼拿酒水就看見戴進面目扭曲的臉,被余笙掐的。他穿得還是那么張揚高調,在人群中鶴立雞群。 ...... 燕子丫頭一直在門口守著,此刻跑過來對常安耳語著:“你說的那個先生到了,他說他不進來了,在門外等你呢?!?/br> 常安趕緊踏著矮跟皮鞋走出去,院外有股冷香,大約是新種下的臘梅開了。她走下了階梯,宋定也超前邁了幾步,能看清對方的臉時就聽見他說:“生日快樂。” 他把手里的白貓拋給她。她吃了一驚,趕忙把小家伙接住,稍顯忙亂地讓小東西可以伸展四肢,趴得舒服點兒。 “喵——”小貓嗷嗷叫喚著。 常安手足無措不提了,臉上也懵懂:“宋定?” 他頷首笑了,那么爽朗。把車鑰匙轉進手指隨手放進口袋:“你不是喜歡貓嗎?我向別人討的?!?/br> 她摸著那只小貓順滑的皮毛,摘下一直蕾絲手套,用掌心去安慰它,“你怎么不進去?” 他笑:“穿的不合適?!彼乱庾R打量,才發現他穿的布褂子和布褲子,一雙布鞋。 太單薄了,她怕他冷,“沒關系的,你進去暖暖吧?”她在冷風中打了個噴嚏,水光光的眼睛望著他,宋定搖了搖頭:“我還沒下班呢。下次單獨請我吃飯如何?” 常安打量著他的神色,不自覺揣摩他內心的想法,又是一陣冷風吹來。 “快回去吧!” 這話竟然是是同時說的,兩人都愣了一愣,隨后又都笑了。 “我走了,別送?!?/br> “你給它取個名字吧?”常安摸摸小貓。宋定已經掏出了鑰匙,“就叫十八吧。”他說這話時一直看著她,眼里的熱度看得她平白燒起兩頰,嬌艷如院子里盛開在寒冬的臘梅。 此后,兩個人又經常在一塊吃飯,聊天,偶爾還會看看風景爬爬山,游覽當地的名勝古跡。宋定做什么都很有耐心。常安思量到自己的學業和理想需要專注于學習,并沒有立刻坦白心意,默默享受著兩人的頻繁交往。她不去多想,也不去探測他對她的情感到底如何。 順其自然,就是如此簡單。 常安越來越忙,宋定也越來越忙。 她不關心政治,蒙著頭學習。但新聞就是要送到她面前來給她看讓她聽。和唐影吃過飯一起回學校的時候,布告欄新貼的大期刊已經有了一眾師生圍觀,講的戰事。 ——“至五月底,熱河、察哈爾兩省還有河北省北部大部分土地都被占領,逼近北平、天津,并于5月31日迫使國民黨政府簽署了限令中國軍隊撤退的《塘沽協定》?!?/br> 學生們沸騰了,老師們搖頭嘆氣,一時間人心惶惶,里外上下,無不討論著這些。日本人的鐵蹄在往南走,而浙江省又能平安多久? 不知是不是這個原因,杭州空軍每日的練機更加勤快了,戴進的飛機因心愛的女友時常關顧這里,每日下午就會低飛過學校的屋頂,把教室玻璃震的呲呲響,老師們往往被驚得停下講課,男女學生們都推開窗子,探出頭朝天上那架瀟灑的飛機歡快地招手。 翱翔在藍天的大鳥,就好像是保護神一樣帶給他們安全感,也給學生們枯燥的學習生活帶來樂趣。 宋定帶來的小十八,在查媽一眾人的過分喂食下長得白白胖胖、通體雪白,但很愛生病。 在常安畢業前夕的某一天里,十八卻意外生了場病,幾天不吃不喝還上吐下瀉,最后還是常安發現的尸體,當時的她摸到冷硬的貓皮,整個人半撲在地上,那本該柔軟如毛毯。 戰事極不穩定,小貓被查媽送去埋了,埋在一顆梨花樹底下。常安連續幾天噩夢連連,總是關于她的母親,睜開眼什么也無,但恐慌感卻還侵蝕著四肢百骸,她心跳得厲害。 她這幾天雖然照常吃飯學習,卻郁郁寡歡,臉色奇差?!癿ama這些年,沒有寫過一封信給我,我還記得她當年提著行李箱,就是要往北方去,可是那里現在在打仗......” “寶貝啊,沒事,你mama聰明著呢......”常父看著她睡覺,勸她不要多想。 宋定是在一個涼爽的清晨和她見面的,幾乎是立刻察覺到她的臉色不如平時那般,“哪里不舒服?”常安低著頭,看見他很愧疚,還有些委屈:“對不起,我沒有養好小十八,它前幾天沒了......”她接著說,“我只管著自己學習,做事情太著急了,早晚回家都沒有多陪陪它,是我錯了......” 宋定知道她會難過,卻不曾想下一秒她掩面哭泣。他聽她哭,聞著她身上清香,把她的頭輕輕摁在自己懷里,常安也沒有反抗。 太安靜了,她連哭也是很安靜的,他拿了手帕給她擦鼻涕眼淚,常安不好意思,“我自己來。”收拾好自己,她紅著眼圈問:“你能陪我,去普濟寺上個香嗎?” 普濟寺建造在一座小山頂上,位置很偏遠,印象中沒有埋階梯,路不好走。相比其他大寺廟,那里稍顯冷清。 他想都沒想便答應了。 “好?!?/br> 到達山腳時正值中午,宋定在附近的小販手提的籃子里給兩人買了煎餅填肚子?!跋瘸渣c東西?” 他目測一下,已經看見寺廟的大半房體,掩在錯落的蒼翠樹木間。夏至未至的時候,中午最熱,還有十幾分鐘就能走到?!?/br> 常安也不嫌棄,就地坐下小口咬著煎餅。兩人并排坐在沙土上,她吃得很快,宋定怕她不夠,留了自己的給她,常安臉熱的通紅,難為情地看著他,“我是有點餓了。我現在飽了——”她笑眼盈盈,總算破了冰。 她吃完就覺得口中咸澀油膩,宋定卻好像有預感一般,遞給她一把山楂糖。她拆開一個,含進嘴里。 酸酸甜甜的,特別解膩。看她眼睛都舒服的瞇了一下,宋定拿出煙:“好吃嗎?” “好吃,你什么時候買的?”他搖搖手中的煙盒,“買煙的時候順便買的?!?/br> “你不問我為什么來這里嗎?畢竟香火旺盛的地方更靈驗?!?/br> 常安猜想著對方的回答。 “喜歡哪里就去哪里,我陪著你就是?!?/br> 他們兩個都不是刨根問底的性格,很多時候常安覺得他雖然不說,其實是懂自己的。 寂靜的寺廟內少有香客,常安在小沙彌的指引下放了功德錢,跨過門檻,直面屋內高大的菩薩。 菩薩瞇著眼俯瞰眾生,身披袈裟,眉目祥和而平靜。 常安雙手合十,使用所有真誠許愿:愿母親能夠安好。 宋定站在寺廟門邊等她,看她進了那一方小門,緩慢跪下。她的背影從纖瘦筆直變成一個彎曲柔軟的弧度,閉著眼低頭再叁叩首。 他竟然覺得好像時間真得慢下來了,他也可以好好呼吸。他嗤笑一聲,低下頭去抽煙,讓這種莫名其妙的脆弱情緒隨煙氣一起帶走。 他從不信神道,更不信佛祖。 他不知道那次自己受傷,在燈火闌珊處,仿徨無措時,常安看見他還活著走向自己,內心謝天謝地。 ---------------- 作者有話說:男主在慢慢心動,get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