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從暖榻上走下來到他身邊,順著他眼神的示意坐到床邊,端端正正的,像個受欺負的小娘子一般,垂著可憐巴巴的眼眸,不敢抬頭看他。 趙墨強忍著一把抱住她,安撫她的沖動,別過臉去,毫無感情地說道:“睡里邊。” “好。”吳枕云脫掉長靴白襪,爬到床帳里面的位置去,雙臂抱著屈起的雙膝,蜷縮在角落里。 趙墨抬眼看她,道:“躺下。” 吳枕云很聽話地鉆入被子里,乖乖地躺下,兩手貼在身體兩側,一動也不敢動,杏眸里那漆黑的瞳仁不敢亂轉,披散下來的頭發絲不敢亂揚。 趙墨掀起漫開薔薇繡紋的鵝絨被褥,與她一起躺下,揚手,紗帳緩緩而落,將兩人與紗帳外的冬夜隔絕開來。 床帳之內,吳枕云的身體幾乎是貼著墻睡的,挨著墻壁的肩膀冷冷的,兩只緊貼在身側的手攥著,手心熱乎乎的生汗。 趙墨伸長手臂,道:“過來。” 吳枕云偏過臉怯怯地看他一眼,昏暗的床上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盲猜他此時應該還在生她的氣。 “好。”她答應道。 被窩里的身子轉兩圈,轉到趙墨的手臂上,靠入他懷中之后就不敢再有什么動作了,連喘息聲都努力壓下來,一輕一重的小心翼翼呼吸著。 趙墨垂眸望著懷里的人,手臂收緊,道:“叫夫君。” “夫君。”吳枕云順從道。 趙墨薄唇落在她發心上,獎賞似的低吻著,沉沉的心口被她簡簡單單的兩個字來回滾過,驚動了壓抑許久的渴望。 他嗓音喑啞,低聲道:“說你愿意。” “我……”吳枕云不知他為何要自己說這個,心里納悶著,可若是開口多問他一句,他肯定又要生氣,點頭道:“嗯,我愿意……唔……”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吳枕云一開始若不動那些歪心思,興許還能和趙墨撒撒嬌,求求饒,讓他放過自己,現在好了,別說是喝醉裝吐,就是喝藥裝死都躲不過了。 趙墨此人最在意她逃婚的事,吳枕云偏偏不長記性,動不動就想先跑為上,這次還是在趙墨的眼皮子底下跑的,大意了。 吳枕云從來不知道趙墨居然還有這么無情兇狠的一面,自己怎么求饒他都不肯放開自己,她覺得自己委屈得很,可這點委屈很快又被席卷而來的疼痛沖散殆盡。 頭好暈,近在眼前的趙墨怎么變成這么模糊了,她眼前好多好多細細碎碎的燭光,一點一點落在趙墨的臉上。 恍恍惚惚之間,她好像聽到了遇白哥哥叫她“小云兒”。 “小云兒乖,小云兒不疼,遇白哥哥揉一揉,吹一吹就不疼了。” “小云兒別哭,哭壞了嗓子又得吃藥了。” “小云兒睡了?遇白哥哥還沒睡,小云兒怎么能睡呢?” 遇白哥哥……不對不對,遇白哥哥才不會又對她兇又說好話呢!這么心口不一的,他肯定不是小云兒的遇白哥哥,你走開!你走開呀! “遇白哥哥,小云兒可憐死了!” “遇白哥哥不要欺負小云兒!” “遇白哥哥,抱抱小云兒好不好?” 她的遇白哥哥說:“好好,抱抱我的小云兒,乖乖睡覺了。” 床帳內本該是低聲哄勸后安穩入睡,可屋內燃燒的紅燭,喜慶的剪紙畫與御風的窗欞都聽到了床榻吱吱呀呀的聲響。 噓,是新婚之夜呀。 第35章 你娶我做什么? 他的小云兒昨晚哭了多少次——六十一次。 吳枕云哭得趙墨全身上下都沾滿了她的淚水,大掌幫她抹了又抹,擦了又擦,總也止不住。 他的小云兒喊疼了多少次——五十二次。 吳枕云每次嚷疼都可憐巴巴的,可換來的卻是趙墨更深的疼愛,氣得她埋頭痛哭,大聲控訴趙墨的種種惡行。 他的小云兒喚了他多少次夫君——五十二次。 吳枕云發現每次喚趙墨做“夫君”的時候,趙墨總會溫柔一些,所以每次疼得受不住的時候,她就難受地喚他“夫君”,好讓多趙墨心疼她一點,聰敏得很。 他的小云兒咬了他多少次——沒有。 吳枕云她生怕又惹趙墨生氣,不僅不敢開口咬他,不敢抬腿踹他,連動手推開他都不敢,就咬著唇生生受著,小手緊緊抓著被褥,十根指頭戳破了褥子,也弄疼了她的小手。 次日清晨,仍是冬日,一片白茫茫的霧籠罩著欲要轉醒的大地,冷冽冰寒,厚雪壓彎櫻樹枝,廊檐下懸著一排排晶瑩剔透的冰凌。 屋內燒著兩盆炭火,一盆煮茶,一盆熱水,地龍盤旋于墻根,透過地磚傳來滾滾熱意。 床上的趙墨緊緊抱著懷里的人,力道重了怕她疼,力道輕了又怕她離自己遠——多遠算遠?對趙墨來說聽不見她心跳聲就算遠。 趙墨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給吳枕云上藥,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不需要用藥的。 他坐于床榻邊上,一邊給她上藥一邊低吻著她眼角的淚,似恨似愛,淺淺的恨意覆著深深的溺愛,如薄冰覆深潭。 他輕咬著吳枕云的耳廓,低聲道:“你這是在做什么?昨日非得踏出這道門的是你,夜里哭得撕心裂肺的是你,怕我生氣自己忍著疼的還是你,你到底要我怎樣才肯安生些?!” 回應他的是吳枕云軟乎乎的夢囈:“嗯……疼。” “你全身上下哪里不疼?”趙墨輕笑著揶揄她道。 “哼!” 迷迷糊糊還在睡中的吳枕云偏過臉來枕著趙墨的枕頭——因為她的枕頭上全都是淚水,濕噠噠的,枕著不舒服。 可她不知道趙墨的枕頭雖然沒被她的淚水打濕,卻被她身上那些難以啟齒的隱秘濡濕了…… 她一枕過來就知道了。 “趙遇白,你昨晚是不是哭了?怎么比我的枕頭還濕啊?”她小聲抱怨道:“不要你的,還是睡我的好了。” 又轉過身去枕回她自己的枕頭。 趙墨起身給她換了一個干凈的枕頭,又換了新的褥墊和被子,她才又安安穩穩地睡下了。 吳枕云一直睡到下晌時才醒,倒也不是非得睡這么久,而是她發現自己醒來之后根本起不了身,腰肢酸疼,雙腿隱隱作痛,小腹肚子也是脹疼得難受,說話聲音都啞了,沒一處是好的。 她又不愿開口讓趙墨幫忙,索性偏過臉去繼續睡,如此就拖到了下晌。 已是申時初刻,吳枕云小肚子咕嚕咕嚕鬧著要吃飯,她不得不睜開眼醒來,又翻了一個身好讓趙墨知道她已經醒了。 “終于肯醒了?” 坐于書案前處理公事的趙墨早就察覺到她睡得已經不耐煩了,可又不愿開口請他幫忙,只能繼續躺在床上賴著時光。 他擱下手中的玉管狼毫,起身走到床邊,俯身問她:“可以起身吃飯了嗎?” “我不要起來。”吳枕云擺出一副耍賴撒嬌的模樣,說道:“我就坐在床上吃。” 趙墨道:“好,夫君親自喂你。” 吳枕云拒絕道:“我不要你喂!” 趙墨輕笑道:“那你就自己下來吃。” 吳枕云哭嚷嚷著:“趙遇白,你不可以這么欺負人的,而且我還是你娘子,你該待我好些的!” “好好好,夫君會好好待你的。”趙墨不與她再鬧下去了,俯下身來將她從被窩里抱出來,放到暖榻上坐著,給她攏上一件鵝絨外披,說道:“好好吃飯。” 吳枕云拿起矮桌上的一枚銀勺,舀了一點玉色小碗里的羹湯,含入口中,嘆謂一聲道:“是小時候常吃的果木粉羹,甜甜的,潤口。” “把這個喝了。”趙墨不知從哪里端來一小碗聞著就苦兮兮的藥湯,舀一勺送到她唇邊,道:“昨晚你哭得厲害,想來是疼到內里了,把這個喝下去壓一壓疼。” 吳枕云看看那湯藥,再琢磨趙墨的話,臉色瞬間騰起大片紅暈,揉揉小腹,羞惱道:“不疼,不喝!” 趙墨將瓷勺抵到她唇間,“乖乖喝了。” 她別過臉去,皺眉道:“苦!”又用余光瞥了趙墨一眼,垂下眼來,道:“真的苦!” “真的不喝?”趙墨問她。 “嗯!”她點頭。 “身上真的不疼?”趙墨再問她。 “不疼不疼!”她連搖了三次頭。 “不疼?”趙墨放下手中的藥碗,道:“看來昨晚我還是太溫柔了些,今晚得再……”他拖長了尾音,挑眉看向吳枕云。 “疼疼疼!好疼好疼的!”吳枕云慌忙端起他眼前那碗湯藥,皺著眉頭大口大口喝完,放下藥碗后,她懇求道:“今晚不要了,好不好?” 趙墨看著那一滴不剩的藥碗,再抬眸望向她,點頭道:“好。”捏捏她臉頰,說道:“把這些都吃完。” “好。” 吳枕云點頭,一口一口的將矮桌上的粉羹、炙蝦、菰米粥和羊rou湯吃完。 洗漱過后,趙墨將她抱到書案前的茵席上歪靠著,問她道:“想看什么書?” 吳枕云道:“頭疼,看不下別的,你給我拿一本《周易》好了。” 趙墨從后邊的紅檀木書架處拿了一本《周易》給她,又將自己平常看的《太平御覽》放到她手邊,道:“既然頭疼就不能久坐,看一會兒就到床上睡覺去。” “嗯。”吳枕云靠在趙墨肩上,手上翻著書,眼里卻看不進一個字。 她偏過臉來看向趙墨,趙墨正執筆疾書,處理著手邊的公文,她輕聲嘆息,哎,趙墨竟不知他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趙墨不是那種始亂終棄的人,既同她有了夫妻之實,定然會對她負責到底,有始有終,即使日后趙墨發現吳枕云既不乖巧也不懂事,深深懊悔痛哭之后,也不會將她趕出家門。 想到此處,吳枕云不禁同情起趙墨來,看向他的雙眸都含著深深的憐憫。 趙墨察覺到她的目光,轉過臉來問她:“怎么了?頭疼還是小腹疼?” 她搖搖頭,雙手托著腮道:“趙遇白,一失足成千古恨呢!” “失足?”趙墨輕笑出聲,道:“是失身吧?”曲指蹭了蹭她的鼻尖,道:“可你現在后悔也來不及了。” 吳枕云輕哼道:“你才會后悔!” “我不會。”趙墨將她攬到懷里,道:“所以你別妄想著哪一日我會放走你。” 吳枕云搖頭:“我沒想。” 趙墨下巴摩挲著她發心,道:“你最好是真的沒想!” 吳枕云依偎在他懷里看著他處理公事,突然想到什么,說:“我聽說你上書參奏了穆親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