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這是能看出來的嗎?! 內心的小人很罕見地大喊起來,突然,一道低沉的男聲在不遠處響起:“怎么傻站著?” 兩人一齊偏頭,不遠處的繡球花叢里不知什么時候冒出個打工牛仔,安靜看清是敬桐,第一反應是看向程風。 嗯…… 所以他們是表兄弟? 可看起來不是太像。 程風似乎看穿她,小聲和她說:“他生下來就長得比較兇。” 安靜偷笑下,遠遠見到石先生坐在輪椅上和他們揮手,先程風一步朝那邊去。 夏天的花圃里百花繁茂,同理草也很茂盛,前段時間夫妻倆趁天晴忙著修枝,月底時才開始除草。 石先生許久不見安靜,今天一見忍不住多說了些話,還說多虧有她在,往年常來幫忙的一位盧先生今年初夏時不慎摔了腿,整個夏天都不能來幫忙,還有他們的鄰居王女士,最近忙著籌備她的家庭俱樂部,也沒時間來幫忙。 安靜聽得一愣一愣的,都忘了除草,問他:“家庭俱樂部?” “我也不清楚,只聽說可以喝茶、看書、辦沙龍什么的,”石先生笑笑,“我還聽她說要給單身老太太和老先生們辦聯誼會。” 安靜:“……” “瞧我,跟你說些什么呢?” 石先生口頭不好意思,實際上還是說個不停。 “人老了就是這樣,她老伴最近還和她斗氣,希望她不要辦這個俱樂部,但她和邵女士通了信,邵女士很支持她的想法。” 安靜被兩個老太太逗笑,同時暗暗好奇:也不知道這個俱樂部會邀請哪些人去?會不會有會員制?等竣工后她可不可以拜托程風帶她去看看? 她邊除草邊聽石先生說著,直到到了一叢月季后石先生才沉默下來,安靜不習慣地回頭,發現他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是和白糖女士如出一轍的溫和微笑。 “認識這花嗎?”他笑著問她。 安靜看向腳邊,忽然抿了抿唇,頓了會兒才點頭:“大花萱草。” 石先生驚喜看著她:“不錯。我以前問小風,他說是百合,還有人認成黃花菜,不過倒也沒錯,黃花菜也是萱草,只是能吃而已……看我,又扯遠了。” 安靜強打著精神往下聽,并沒有掃石先生的興,她還記得初見他那天他就在他家的花園里種萱草。 “您好像很喜歡這種花。”她說。 “是,如果我們家要評出個‘家花’,非它莫屬才是,”男人微笑著,眼神不知為何有些飄忽,許久才落回安靜身上,“你介意聽聽我們的故事嗎?” 安靜呆呆的,表示不介意,而后在齊膝高的花壇邊坐下,剛好有高高的花葉替她擋住部分陽光。 “我和我太太都很喜歡你,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就覺得像是看見了我們的女兒,我這么說希望你別介意。” “沒關系……” 其實她早在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雖然我們就見過幾面,但我覺得投緣只是一眼兩眼的事兒,像這會兒,本來不該和你說的事卻總覺得該告訴你——不好意思,廢話好像有點兒多。” 石先生這才切入正題,告訴她他們的故事。 那時候他和白糖女士還住在外面,他們有個漂亮聰明的女兒,除了他們仨,家里還有兩位老人,是白糖女士的父母——因為石先生從小就是孤兒,所以他和白女士結婚后就把兩個老人接來一起住。 一家五口幸福和睦,經營著一間花店,后來生意越做越好,夫妻倆便租了片地打造花圃,也做得有聲有色,后來甚至需要預約才能進園賞花。 他們一家最喜歡的花就是大花萱草,在康乃馨被視為獻給母親的花之前,它才是中國人的母親花。 白女士的母親、白女士、以及白女士的女兒,她們三代人都對大花萱草有著特殊而濃烈的感情,石先生受其感染,也愛上了這種花,他的確是個孤兒,但這并不意味著孤兒對母親就沒有感情,他從小到大始終相信,他的母親也是深愛著他的。 十年前,她們的女兒才十五歲,剛剛初中畢業,她從小就學舞蹈,個子高高的,很瘦很瘦,也很漂亮。 那年暑假,石先生想到女兒快升高中,突然想帶家人去旅游,雖然家里除了他其他四人都不想去,但他還是安排好花圃的員工與大事,帶著一家人去旅行了。 而那次旅行就是噩夢的開端。 因為他偏要帶他們去旅行、因為他偏要自己開車,所以當一輛四米多高的重型貨車撞向他們時,車上另外三個人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年輕的女兒,他可敬的岳父與岳母,無一不被他害死。 如果沒有他,他們還有很長的路可走。 “我很自責,我明明很愛他們……” 安靜聽得臉色蒼白,雙拳放在膝上緊緊握著,繼續往下聽。 “我那時候剛做完截肢手術,渾渾噩噩躺在醫院,不是哭就是自虐,連他們的后事都不敢面對,還是我太太忙完那些事的,是不是很混蛋? “后來出了院,我開始抽煙喝酒,傷口復發也不管,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我不敢面對她,她明明可以怨我恨我,可是她都沒有…… “她因為這些事瘦得可怕,我卻整天像個窩囊廢或者瘋子,哭哭啼啼。有天晚上我讓店員給我買酒,她剛好到家,聽見后直接朝我過來,使勁兒打了我三個巴掌,那應該是她最大的力氣。 “她一直都是很溫柔的人,換做以前我堅決不敢想她會打我,我那天哭著求她原諒,請她繼續打我,她卻抱住我,抱了整晚。 “她說,我是她最后的親人了,我那時候才知道女人有多偉大——她們就像這種花,漂亮、柔軟、可以有很多色彩與形態,適合養在家里美化家居,也適合長在綠化帶、園林甚至野外,她們是溫柔與堅強并存的。” 后來,他們在機緣巧合下知道了傻瓜鎮,也搬來了傻瓜鎮,傷痕漸漸愈合。 石先生講完他的故事,遠遠地看了眼月季拱門下修枝的人,微笑著收回眼,看安靜。 她的眼眶與鼻尖都紅紅的,神情有些不自然,看得石先生突然心虛: “抱歉,給你講這些讓你為難了,我只是覺得如果我的女兒還活著,她應該比你大不了多少,也會和你一樣漂亮。” 安靜低頭,帽檐擋住眼睛:“沒有為難,我只是覺得震撼。” “因為我的太太?” “嗯,她很厲害。” 很寬容,很理智,很柔和又很堅強,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存在…… 男人看她低著頭,從圍兜里取出把剪刀,剪了枝開得正好的萱草花遞給她:“謝謝你聽我嘮叨。” 安靜手指微微蜷縮,仰頭看輪椅上坐著的人。 “大花萱草又叫忘憂草,花語是‘忘記一切不愉快的事’,我猜你也會有不快樂的事,希望你可以和我們一樣,忘記悲傷,找到自己喜歡的人和事。” 安靜本就紅了眼圈,這時一顆淚珠不受控地從右眼眼眶涌出,順著臉頰滑下,砸到膝上。 “對不起,我可能不喜歡這種花。” 石先生一愣。 準確地說是討厭,不只是因為這是母親之花,還是因為她所知道的大花萱草的花語是——遺忘的愛。 就像一個母親忘記如何去愛她的女兒。 第56章 藍色風暴 摸頭殺與蝴蝶。 chapter56. 藍色風暴 “知道這是什么花嗎?” 遠在花圃的另一頭, 也有人問出這樣的問題,這個人就是天生嚴肅臉的敬桐,不過他在問這話時面部表情稍有松動。 程風正除著草, 沒留意他的神情, 聞言只是抬頭看去。 敬桐指的是一片淺紫色的月季, 炎夏里花正盛開,枝枝繁茂,卻朵朵蓬松,單看時花隨著風靜默搖曳,匯成一片看卻又如海浪般洶涌, 花色有點像安靜穿的那件香芋色的園藝裙, 可愛又溫柔。 如果是其它花, 他認不出的可能性會很高, 但月季不同, 早在他規劃自己花園時就了解了很多。 不過他顯然不是問什么答什么的人,只是覺得敬桐問得莫名其妙,反問道:“問這干什么?” “關心關心。” “……” 關心他知不知道月季花的名字嗎? 更加沒頭沒腦了。 程風想著,這才回答他:“沒記錯的話,應該是‘藍色風暴’。” “不錯,但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 “什么?”程風隨口一問。 “暗戀的心。” “……” 四個字不輕不重地砸到程風頭上, 他除草的動作頓了頓,看向敬桐, 后者也轉頭看他, 場面一度尷尬。 他不記得有和敬桐透露過, 難道說他表現得很明顯? 敬桐轉回目光,拔起根雜草,口吻平淡:“如果喜歡, 至少要在有機會的時候說出口。” “那你喜歡的人——” “聽說秋天就會結婚。”面無表情的牛仔繼續拔草,仿佛一點也不在乎。 程風頓時陷入沉默,許久才起身,到敬桐身旁拍了拍他的肩,敬桐卻一掌反拍回來,力氣很大,顯然心情不好。 “……” 這家伙,關心人把自己關心到抑郁可還行? 程風這么腹誹句,實則神情復雜地看了敬桐一眼。 說實在的,因為他的母親,他對母族的親戚并不了解,直到外公接他來傻瓜鎮他才知道這么個表哥,所以他對敬桐的過往知之甚少,只知道他曾經當過緝毒警察,再之后就來了傻瓜鎮,再也沒離開過…… 關于敬桐喜歡了許久的人,他是在一個雪天聽他提起的,只有短短幾句。對方是名幼師,與他只有數面之緣,從頭至尾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他低頭,看了看敬桐落寞的背影,回應他的關心:“我知道,我只是還在等合適的時機。” 他抬眼看去花圃另一頭,見到頂綁著泡芙花的草帽忽高忽低,又有些別扭地垂下眼。 也許等他的頭發長到足夠長,他就會向她表白。 在那之前,他應該再努力點,讓她多喜歡他一些。 …… 大概等到敬桐恢復平靜,花圃那頭的安靜也朝他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