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剛喝了酒，說出的話酒香氣撲鼻而來，歲杪翹挺的鼻尖輕輕的嗅了嗅，心血來潮也想喝一杯。

    歲杪小手往前伸，攥著酒杯笑得眉眼彎彎道：“我就喝一口，就一口。”

    嚴(yán)翊正想說話，便被一道聲音打斷。

    “皇上，臣妾最近新學(xué)了一首曲子，我彈給您聽。”身旁的出聲打擾到了嚴(yán)翊，他蹙眉轉(zhuǎn)頭看去。

    李茵葉含情脈脈的看著嚴(yán)翊，永遠(yuǎn)是那副笑得得體的模樣，晚宴時間也快到了，她特意看準(zhǔn)時間了的。

    嚴(yán)翊淡聲道：“皇后高興便好。”

    李茵葉垂眸一笑，起身往下走去，殿內(nèi)早就擺好了鸞箏，她坐在殿內(nèi)的軟墊上，抬眸望去，方才還在同她說話的男人此刻已經(jīng)轉(zhuǎn)過頭看著另一個女子。

    眼底有她沒見過的情緒，說不清道不明。

    李茵葉垂著眼眸，那種酸澀彌漫在心口涌上心頭，她余光一掃，纖細(xì)的手輕放在鸞箏上，慢慢的撥動了下弦，清脆的聲音響起，她手在弦上跳躍，可不似方才的那種喜悅，她彈的有些急。

    腦海中回憶起方才安嬤嬤說的話，“娘娘該多為自己打算打算。”

    曲子又彈起，最近的那顆大樹上，最后一片樹葉墜落，兩只鳥兒瞬間飛遠(yuǎn)，她下意識地看了眼坐在一旁的麗貴人，旋即收回視線，又看向了麗貴人身旁的婉嬪。

    再然后，她抬起眼眸看向了主位上的嚴(yán)翊，她的心上人此刻正溫柔的斥責(zé)著他的心上人。

    “朕不是說過，不能喝嗎，”嚴(yán)翊嗓音低沉，等了一會兒，又低聲問：“難受？”

    歲杪低著頭不敢吱聲，搖了搖頭，手緊緊的攥著酒杯，方才沒忍住，趁他轉(zhuǎn)頭和李茵葉說話的時候，便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溫酒入口，對于第一次喝酒的歲杪來說，著實有些難受的緊。

    她此刻感覺喉嚨里像有繡花針在刺著，上不來下不去，只能硬生生的忍著，她不敢抬頭看嚴(yán)翊，余光便到處亂飄，剛好撞見了婉兒，她身旁竟是那日挑事的麗貴人。

    麗貴人沒了那日的囂張跋扈，只是臉色依舊不好看，倒是她身旁的婉兒，抬起眼眸看了過來。

    見她似乎是有話想說，歲杪便叫清荷下去。

    沒一會兒，清荷便回來了，旋即低聲道：“婉嬪方才說她宮內(nèi)有解酒的良藥，等會兒她派人送來，您盡管喝便是。”

    雖然備受寵愛，但是還甚少有人如此光明正大的支持她，歲杪在這一瞬間有種想拉著婉嬪好好結(jié)識一番的沖動，下一瞬，曲子便停了，因是李茵葉彈的，在座的人們不由都鼓著掌，表示欣賞，這其中多少是真情實意的，無一人知曉。

    方才還沒覺得有什么特別的，可如今便覺得頭暈乎乎的，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雙頰紅撲撲的，一雙桃花眼都有些迷離，下一瞬便瞧見眼前的手，手生的好看，瘦長白皙。

    歲杪有些混沌的想起，這是她三哥的手，喝醉了的歲杪依賴人，她自個兒都不知道，下一刻便將小手觸上了嚴(yán)翊的手，沒有察覺到身邊人頓時僵硬了的身子，歲杪委屈的抬眸，對上那雙單薄的眼眸，軟聲軟氣道：“三哥，難受。”

    男人身子有些僵硬，似乎極為不習(xí)慣這種親密，可片刻后，對上了牽著他手的人的視線，身子便立刻放松了，微微低頭，任她拉著手，難得輕聲道：“歲歲哪難受？”

    “這，”歲杪指了指自己的額頭還有嗓子，委屈的包著淚道：“辣。”

    “朕帶你回宮，乖。

    嚴(yán)翊拉著她的手，又低聲寬慰了幾句，片刻后，看向了殿內(nèi)，沉聲道：“朕乏了，諸位散了吧。”

    夜的確是深了，風(fēng)也漸漸的大了起來，這里是湖中央，周圍四個木棧道可以作為出口。

    嬪妃們站起身對嚴(yán)翊行了禮，旋即都看著往日清冷的皇上，眉眼里都是罕見的柔情，執(zhí)著歲杪的手往宮殿外走去。

    恰好今日歲杪穿了鵝黃色的宮裙，和嚴(yán)翊的龍袍顏色相似，站在一起光看背影便覺登對。

    李茵葉收回視線，看了安嬤嬤一眼。

    嚴(yán)翊一走，宮妃便散去了，人有些多，站起身的時候各自結(jié)伴，熱鬧終褪去。

    木棧道不算短，也走了一小會兒，可能是風(fēng)吹的她有些醒酒，意識漸漸回來，就在這半醒半醉之間對周圍的聲音似乎更加敏感，她依稀聽見身后湖中的宮殿內(nèi)發(fā)出了許多人的尖叫和叫喚聲，似乎還聽見了一聲噗通水聲，像是有人墜入了湖底的聲音。

    一陣寒風(fēng)刮過脊背，寒氣從腳心往上鉆，在這寒夜里，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她，歲杪腳步一頓，收緊了嚴(yán)翊牽著的手，嗓音似乎有些抖，“三哥，我怎么聽著，有人喊救命。”

    她說完，立刻轉(zhuǎn)身向后看，便看見湖面上，一個女子在掙扎瞳孔逐漸變大，最后慢慢的被湖水淹沒。

    歲杪瞪大了眼，一臉不可置信，下一瞬便被溫暖的大手捂住了眼睛。

    “別看，別怕。”那人在身后說。

    “三哥，是不是....是不是，有人掉湖里了，”歲杪顫抖著嗓音問。

    耳邊是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還有人跳進(jìn)湖面的聲音，還沒等她仔細(xì)聽那人是否被救上來了，她便被人拉著往后走，這無疑讓歲杪想起有一年，先帝寵愛一個妃子，妃子遭人嫉妒，也是在這冰天雪地里，被人活生生的淹死了。

    這就是她為何不喜歡皇宮的原因，雖然享受著萬千寵愛，可每每到了夜里，總覺得冤魂不散，繁華的宮殿外表下，到處是不可窺探的丑陋人心。

    歲杪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jīng)被人帶回了愿合宮，殿內(nèi)燃起燭火，有暖和的地龍，隔絕了外頭的寒風(fēng)，可歲杪卻還是覺得手心腳心都冷。醉意上心頭，她腦海中都是方才的那一幕。

    那個人在湖里絕望的眼神，還有猙獰的瞳孔，她雖然平日里嬌縱，可真遇上事兒了，膽子便小的很。

    “歲歲，歲歲，”男人的聲音使她回了神。

    歲杪看向身后的人。

    男人眉眼依舊冷冽，可說出口的話，卻難得替人著想，“你別怕，朕出去一趟，晚些再來陪你。”

    歲杪知道他是去處理這件事，他也應(yīng)該去的，可素來不愛和嚴(yán)翊呆在一起的歲杪，今日卻迫切的希望他別走，她也的確這么做了，伸出小手，勾住了正欲動身的嚴(yán)翊。

    單薄的眼微垂，他第一次見歲杪如此，顫著小手，顫著嗓音道：“三哥，別走，我怕。”

    她低著小腦袋，將自己縮在一團(tuán)，可牽著嚴(yán)翊的手卻使了狠勁，緊緊的揪著他，生怕他下一刻便消失在眼前。

    嚴(yán)翊深呼吸了一口氣，對著站在門口等他的王福使了使眼色。

    王福立刻退下。

    “我不走，歲歲別怕，”堂堂九五之尊蹲下了身子，將小女人的手裹在大掌里，另一只手伸出輕輕的擦掉她掉落的金豆子，素未哄過人的嚴(yán)翊，兩次都栽在了歲杪的手上。

    男人眉眼沒了以往的那種冷冽，生硬的低哄：“明兒朕帶你去承天宮挑幾件古玩好不好？”

    這男人今早還說宮內(nèi)沒有古玩，如今倒是拿古玩來哄她，臉上的大掌觸感溫?zé)幔竽粗钢父馆p輕的擦掉她的淚，自太后和先帝離開后，她就從未被人如此小心翼翼地對待過，她在這一刻，倏地重新認(rèn)識了眼前她從未真心對待過的三哥。

    歲杪喝醉了又哭了，隨便哄兩句便睡著了，乖巧的過分。

    嚴(yán)翊將她抱起放上床榻，手撥開她的碎發(fā)，看著她有些哭腫的雙眸，無奈的嘆息一聲。

    殿內(nèi)響起腳步聲，清荷隔著屏風(fēng)低聲道：“皇上，奴婢伺候娘娘洗漱。”

    嚴(yán)翊本想說自己來的，可一想到明日她醒后，得知了這件事，不知道又會鬧什么脾氣，他沉聲道：“進(jìn)來。”

    清荷端著一盆熱水便進(jìn)來了，擰干了帕子之后，一下一下的擦拭著歲杪的身子。

    “伺候好娘娘，晚些朕會過來，”嚴(yán)翊低聲吩咐道，“燭火不要滅，她若是醒了，立刻派人來找朕。”

    “奴婢遵旨。”

    -

    寒風(fēng)瑟瑟，小太監(jiān)在前面掌燈，御花園的小路上積雪厚重，嚴(yán)翊步子邁的急，不一會兒便到了湖中殿。

    殿中，李茵葉坐在主位上，訓(xùn)斥著跪在殿內(nèi)的人。

    原本安靜的殿內(nèi)，見著他來了，立刻跪成一片，黑壓壓的，倒把中間那個尸首徹底的暴露在他視線內(nèi)，王福彎著腰走上前，低聲道：“皇上，是監(jiān)察御史之女，蟬月宮的娘娘。”

    第16章 .  三哥.....   我怕

    蒼穹上低垂著參差灰白的團(tuán)團(tuán)陰云，寒風(fēng)從正北方刮來，強勁有力地吹動著粗細(xì)不一的樹枝，風(fēng)發(fā)出陣陣野獸般的嘶吼之聲，不絕于耳，加之湖中升起的寒氣，讓人覺得毛骨悚然。

    湖中殿內(nèi)，寒意刺骨，女人們的低聲細(xì)語的慘叫聲以及狂風(fēng)偶爾吹響珠簾的噼啪聲，都讓人聞風(fēng)喪膽，上一刻還熱鬧非凡，珠簾的聲音伴隨著奏樂，聽上去美輪美奐，可如今，湖中殿內(nèi)躺著的女尸，讓眾人頭都不敢抬。

    直到一道明黃色的身影闖入眼底，眾人方才回了一點神，就像是看見了主心骨那般，終是心定了。

    “皇上，死者乃是監(jiān)察御史之女，程婉。”

    王福的話回蕩在殿內(nèi)。

    “四周都有護(hù)欄，不可能無緣無故落水，”嚴(yán)翊坐在主位上，修長的手轉(zhuǎn)動著拇指上的玉扳指，摩挲幾下后，面色陰鷙，冷聲道：“可有查出，是何人所為？”

    周圍的幾個嬪妃們聽見嚴(yán)翊如此問，將頭垂的更低，都不敢去看躺在殿中方才還笑意吟吟，如今變成一具死尸的女子。

    嚴(yán)翊環(huán)視了周圍一圈，旋即看向了一直一言不發(fā)的李茵葉，道：“皇后可是有話要說？”

    眾嬪妃們的視線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李茵葉，看上去，皇后娘娘似乎知道些什么，于是都屏氣凝神等著她開口，約莫片刻后，李茵葉終是開了口，低聲道：“回皇上，不是臣妾有話要說，是臣妾的宮女有話要說。”

    嚴(yán)翊蹙眉，聲音在這夜色中顯得愈發(fā)冷冽，“說！”

    眾人被嚴(yán)翊的這一個字嚇得大氣都不敢喘，珠簾晃動的氛圍都比不過皇上此刻臉上的表情那般瘆人，李茵葉被嚇得跪地，她顫著聲道：“紫容，你說。”

    紫容就是皇后口中的宮女，聽見自家主子叫，于是趕忙上前沖嚴(yán)翊磕了響頭，人小小個的，看上去膽子卻大得很，“回皇上，皇后娘娘，奴婢方才覺著天冷，瞧著時辰也沒那么快散宴席，便回了恩玉宮拿了皇后娘娘的裘衣，免得凍壞了身子，回來的時候恰好已經(jīng)散了，奴婢便逆著人群進(jìn)來找皇后娘娘，可就在轉(zhuǎn)彎的時候，看見被樹木遮擋的那處、那處.......”

    紫容的話卡在了這里，不少人將心懸在了嗓子眼，她的話里，婉嬪根本就不是失足落水，而是另有其人......

    一想到這，總覺得背后陰森森的，籠統(tǒng)進(jìn)宮才幾天，就鬧出了這檔子事，還出了人命，早之前聽聞過皇宮后院不是所有人都能呆的下去的，今夜算是瞧見了。

    嚴(yán)翊耐心儼然已經(jīng)被磨沒了，又道：“說！”

    紫容咽了咽口水，旋即顫抖著手指，指著那一塊被樹木遮住的地方，“皇上，方才奴婢往這邊來的時候，看見了婉嬪和麗貴人在暗處，不知是在爭執(zhí)什么，我只見麗貴人伸出手推了婉嬪一下，然后婉嬪就掉水里了。”

    嚴(yán)翊的眼神看向了跪在人群中的麗貴人，面色陰鷙，一言不發(fā)。

    麗貴人似乎才反應(yīng)過來，立刻尖叫道：“你胡說八道，皇上，你別聽她胡說八道，嬪妾沒有推婉嬪，嬪妾不會做這個事情的，皇上，你相信嬪妾——”

    嚴(yán)翊就這么面無表情的看著麗嬪，開口，卻是在問紫容，“你確定你沒看錯？”

    “回皇上，奴婢確定，”紫容道：“因麗貴人今日穿的衣裳顏色格外鮮艷，在黑夜中一眼便能瞧見，且奴婢是瞧見了麗貴人的樣子，不會因一件衣裳便胡言亂語，奴婢敢肯定。”

    話音一落，眾人的視線便都往麗貴人的身上看去，她穿的著實鮮艷，顏色紫的艷麗，眾人這么一想，不禁倒吸一口冷氣，沒想到麗貴人真的能做出這種事，畢竟進(jìn)宮的第一日她便能挑釁蕙貴妃，還能把一個婉嬪放在眼里？

    麗貴人瞬間紅了眼，尖叫道：“嬪妾沒有做過，皇上你要相信嬪妾，皇上，你要相信嬪妾啊！”

    說著，麗貴人立刻沖上前，企圖去抱住嚴(yán)翊的腿，可下一刻便被侍衛(wèi)們眼疾手快的攔住了，她還在尖叫伸冤，嚴(yán)翊卻始終漠然的看著麗貴人，眼底一點情緒都沒。

    等嚴(yán)翊收回視線的那一刻，李茵葉卻開了聲，輕聲細(xì)語道：“皇上，如今夜深了，婉嬪的尸首也不能放置這么久，眾嬪妃們也被嚇得不輕，不如散了吧，這件事，臣妾回去之后再細(xì)細(xì)詢問紫容，還有麗貴人的婢女。”

    嚴(yán)翊修長的手指輕輕的捏了捏高挺的鼻骨，喉結(jié)滾動，沉吟半晌后道：“散了吧。”

    麗貴人被侍衛(wèi)們帶著往湖中殿外走去，尖叫聲刺入耳朵，侍衛(wèi)干脆捂住她的嘴，拖著她往外走。

    終于能離開這個湖中殿，嬪妃們紛紛謝恩，任自己的宮女?dāng)v扶著往前走，眾人散去，唯獨李茵葉還跪在原地，她跪著上前，輕聲道：“皇上，臣妾陪您回承天宮吧，今夜這事，是臣妾沒注意到，是臣妾的過錯，還請皇上注意龍體。”

    湖中殿內(nèi)如今只剩下嚴(yán)翊和李茵葉二人，而一直轉(zhuǎn)動著扳指的手也頓住了。

    寒風(fēng)從湖邊掃過湖中殿，珠簾啪啪作響，寒氣涌進(jìn)來，讓人不覺心生恐懼之意，燭火下，嚴(yán)翊低頭看著李茵葉，半晌后道：“你著手去辦，朕要一個合理的解釋。”

    李茵葉：“臣妾遵旨，臣妾陪——”

    “朕去愿合宮。”

    說完，只剩下王福尖細(xì)的嗓音，“擺駕愿合宮。”

    寒風(fēng)刮過，灰白的月光匿在團(tuán)團(tuán)灰黑的云朵里，光芒瞬間熄滅，只剩下詭異的幾盞燭火，燭光倒影下，李茵葉的背影看上去，顯得孤寂又蕭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