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節
“絕不答應?!闭枷财届o地說,“要小魚承認抄襲,這輩子都休想!” “也許承認了,道歉了,可以繼續混下去?吃官司又輸了真就退圈沒得混了?是不是也可以忍辱負重一下?”占杰試探著說。 占喜笑了:“哥,官司可以輸,退不退圈兩說,但是承認抄襲,是絕不可能發生的!駱靜語如果同意,那就是我錯看了他,我相信他不可能會同意,他寧可退圈,都不會承認這種莫須有的罪名?!?/br> “你說的也對。”占杰說,“真那樣,我也看不上他。” 這個電話本來是關于母親的,聊著聊著又說到了小魚。 占喜知道小魚的事的確更嚴重,更令她在意,也是因為,小魚最近的狀態真的很讓她擔心。 他看起來像是沒什么事的樣子,每天在家照顧貓,養花養草,買菜做飯,拖著一只傷手還要做家務,占喜叫他時,他還會對她笑。 可是占喜知道,他不對勁。 她有好幾次看到他坐在工作臺前發呆,眼睛盯著幾樣燙花工具看。 她還在垃圾桶里見到他丟掉的燙鏝,根本沒壞,她只能又偷偷地撿回來。 他晚上會失眠,占喜這些天都和他一起睡,兩個人互相“盯”著對方。她晚上醒來時,會先裝睡著,悄悄地把眼睛睜開一道縫兒看他,好幾次發現駱靜語在黑暗中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出神。 如果她動一動身體,他立刻又會閉上眼睛裝睡。 占喜好無奈,小魚真的很傻,他不知道人裝睡和真睡時呼吸是不一樣的,不知道他睡得很熟時會打輕輕的小呼嚕。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小呼嚕,裝睡時一聲不吭,就以為她不會發現了? 他的精神壓力真的很大很大。 占喜知道,也會安慰他,卻沒什么用。 她很努力地去體會駱靜語的感受,去設想他心里有多難過,也知道自己只能體會到一點皮毛,就好像她是個健聽人,永遠都體會不到他生活在無聲世界究竟是怎樣的感受一般。 他的朋友不多,向來不習慣傾訴,喜歡把事情放在心里。他對占喜說過陳亮算是他最好的朋友,但他們性格不同,陳亮比較外向,朋友挺多的。 以前,他會把心事說給駱曉梅聽,后來jiejie結婚了,他們見面減少,因為他網聊不好,姐弟間的溝通也漸漸少起來。 和占喜在一起后,駱靜語對她說過,他非常非常開心,可以和喜歡的人分享心情,感覺不那么孤單了。 可是現在,他在想什么?占喜竟不得而知。 每次和他說聊聊,他都會找理由拒絕。 沒有人知道駱靜語現在有多痛苦多迷惘,占喜甚至覺得,如果不是因為她一直陪在他身邊,小魚可能早就崩潰了,搞不好真的會去和方旭同歸于盡。 他已經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克制,一個全世界最善良最單純的人,被逼到了這個份上,他可能會想要毀滅一切吧? 暑假的最后一天,駱靜語收到駱曉梅的微信,讓他回家吃飯。 他臉上的傷還沒好全,怕父母擔心,就回復說工作忙,不去了,結果駱曉梅說有事和他講,讓他一定要抽時間去一趟。 占喜不太放心,駱靜語把手機給她看,占喜抱著他的腰對他說:“要是你家里人問你的臉怎么回事,你也別瞞著他們了,你出了這么大的事,講給爸爸mama和jiejie聽,他們也能幫你排解一下,明白嗎?” 駱靜語點點頭,午飯后就去了父母家。 駱曉梅和高元已經在了,看到他傷痕累累的臉,一家人都很震驚,紛紛問他是怎么回事。駱靜語沒有聽從占喜的話,騙他們說自己前一陣在路上摔了一跤,摔到臉了。駱曉梅顯然不信,可不管怎么問,駱靜語都沒有別的說辭,只一口咬定自己摔了一跤。 他打死不承認,駱曉梅也無法,挺著大肚子把弟弟按在椅子上,全家五口人圍在桌邊,駱曉梅對駱靜語說了一件事。 駱靜語怎么都沒想到,駱曉梅把他叫回去是為了開家庭會議。 原因是,她在兩周前做的胎兒基因檢測結果出來了,顯示她腹中的孩子也有gjb2基因點位的雜合突變,也就是說,不出意外,這個孩子也是先天性耳聾患者。 駱明松和閻雅娟已經提前知道了這件事,神色都很凝重。駱靜語是最后一個知道的,他呆呆地看著jiejie,看了很久很久,打手語問:【你要流產嗎?】 駱曉梅和高元對視一眼,牽了牽彼此的手,她對弟弟搖搖頭,抬手回答:【不,我和你姐夫決定了,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壓垮駱駝的是最后一根稻草,壓垮一頭魚也許只需要一句話。 就在駱曉梅的雙手停下來的那一瞬間,駱靜語崩潰了。 第70章 駱曉梅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樣。 基因檢測結果出來后, 她和高元受到了很大的打擊,思考以后還是把結果告訴給了父母和公婆。 四個老人的意見是不一樣的。 駱明松建議放棄孩子,作為造成家里耳聾基因遺傳的那個人, 又是老父親,他實在不想讓這個未出生的孩子再吃一遍大家都吃過的苦。 他還記得駱靜語出生時, 自己遭到父親的那頓打,父親罵他為什么還要再生?女兒已經是聾的, 為什么還要再生?是賭博嗎?害了孩子一輩子??! 閻雅娟覺得還是要生下這個孩子,她是母親, 一直覺得女兒女婿得有一個孩子,這樣夫妻關系才會更穩固, 老了也有人照顧。 孩子耳聾沒關系, 駱曉梅和駱靜語現在過得也挺好呀。 而且, 閻雅娟自己是后天因病致聾,她認為, 健康的孩子在成長過程中也指不定會生病, 生了病難道就要被放棄嗎?這個孩子只是在mama肚子里就生了病, 大家想好了, 把他生下來,好好照顧他好好愛他,他除了聽不見,照樣能像別的孩子一樣快樂長大。 高元的父母表示尊重兒子兒媳的意見。 高元少年時突發脊髓炎, 讓父母cao碎了心, 當時只想著兒子能好好活下去就行,別的都不指望了。后來高元千辛萬苦考上大學, 畢業后又考進殘聯工作, 和駱曉梅戀愛結婚, 買房買車,兩老對他再無任何要求。 他們說只要小夫妻想好了,任何決定兩老都會支持,如果要了這個孩子,他們也會幫忙帶。 耳聾……耳聾總比高元的情況好吧,高元現在還年輕,還能拄拐行走,以后老了生活上總會有不方便的地方。有個孩子,至少手腳健全,也能幫駱曉梅一把。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立場和考量,駱明松的態度也沒有那么堅決,最后的決定權還是交到了駱曉梅和高元手上。 高元問過醫生,孩子以后是否能安裝人工耳蝸,醫生說這得生出來檢查過才知道啊。不是每個聽障幼兒都適合安裝人工耳蝸,不過按照駱曉梅本人的情況,她小時候其實可以安裝,只是那時候人工耳蝸沒有普及,她又超齡,家里經濟條件也不允許,所以才沒安裝上。 咨詢過醫生的意見后,駱曉梅和高元商量了兩天才最后做出決定,生下這個孩子,好好培養他。若能安裝人工耳蝸就最好了,可以讓他聽到聲音,學會說話,盡可能地像個普通孩子那樣長大。 駱曉梅沒想到,最大的反對意見會來自于她的弟弟駱靜語。 駱靜語怎么可能會接受這樣的事情發生? 最近的遭遇像噩夢一般糾纏著他,歸根到底,還不是因為他是個聾人?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jiejie為什么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姐夫居然還會同意? jiejie自己就是聾人??!一輩子聽不到聲音,學不會說話,吃的苦還不夠多嗎?遭到的挫折還不夠她清醒嗎?他們從小到大見到的白眼和冷遇數都數不清,求學、求職、交友、找對象……處處是困難,處處要碰壁,活在這個世界上就跟個低等動物似的。 他被人罵聾子、啞巴、殘廢……被人“阿巴阿巴”地嘲笑,被方旭壓迫了四年,現在還被他蓄意陷害。他的同學們,有的被人打,有的被人騙,有的很認真地讀書,畢業后卻找不到工作。還有些更可憐的聾小孩,父母不管,被壞人騙去行竊乞討賣身,一輩子過得比豬狗都不如。 他們找對象只能找聾人或其他殘疾人,就像是約定俗成,他們沒資格找健全人。 他找了個健康的、漂亮的大學生女孩做女朋友,所有人都表示很驚訝,潛臺詞就是他不配! 因為他與生俱來的劣質基因,他天生的低人一等,連后天致聾的女生都看不上他!他再怎么努力再怎么奮斗都沒有用,基因改變不了,他就是不配! 駱靜語哭了,哭著和jiejie打手語,嘴里“啊啊”地發著聲,一遍遍地求她不要生下這個孩子,不要不要不要,這個世界上的人口已經這么多了,為什么明知道孩子是個聾的還要生下他? 優生優育不懂嗎?優勝劣汰沒學過嗎?像他們家這樣害人的基因為什么還要延續下去?不要再繼續害人了!那個孩子并不想被生下來,并不想! 要不是高元拉著駱靜語,他差一點要給jiejie跪下了,他想自己一定要說服他們,不可以讓這個孩子出生!他喉嚨里發出一聲聲的嘶吼,只有高元才聽得見,這個憨厚的男人不停安慰著年輕的小舅子,可沒有辦法讓他冷靜下來。 駱靜語崩潰了,這些天積壓下來的無助委屈和憤怒,一股腦兒地都發泄到了駱曉梅身上。勸不動,他甚至用手語去罵她,罵她“自私”、罵她“惡毒”,罵她只顧著自己想做mama,卻毫不顧及孩子的想法。 他還罵高元,大叫著用手語指他,罵他不是男人,竟愿意讓自己的老婆孩子去吃苦,孩子要背著歧視過一輩子,這種苦,高元這個健聽人是體會不到的,他們都應該來問問他,問問他到底是有多苦! “啪”。 閻雅娟一個耳光甩到了駱靜語的臉上,終于讓他安靜下來。 駱靜語看著自己的母親,閻雅娟也哭了,眼睛底下是兩道淚痕,她顫抖著打起手語,問兒子:【你到現在還恨我們把你生下來嗎?到現在都還在怪我們嗎?爸爸mama那么愛你,一直都覺得對不起你,原來你是這么認為的嗎?爸爸mama是自私,惡毒?把你生下來是讓你吃苦,你一直是這樣想的嗎?】 駱靜語答不出來了。 他望向父親,駱明松神色哀慟地看著他,充滿愧疚的眼睛里還透著一絲失望。 高元撐著一支拐杖把駱靜語拉開,打手語勸他:【小魚,你冷靜一點。】 他又勸丈母娘:【mama,你也冷靜點,小魚的想法我理解,你不要去罵他,他也是為了孩子著想。】 閻雅娟正色回答:【孩子是你們的孩子,生不生由你們說了算,孩子以后怪不怪你們,也是你們的事。我們不干涉,小魚更沒資格干涉,他不同意,以后可以自己不要孩子,他怎么可以說曉梅自私惡毒?那是他的親jiejie!】 駱靜語望向駱曉梅,她早就哭了,被弟弟那樣指責,誰會不傷心呢? 這的確是個兩難的選擇,駱曉梅懷孕十九周了,已經能感受到胎動,每次孕檢,醫生都說孩子長得很好,是個健康活潑的小孩。只是這個“健康”不包括他的耳朵,如果沒有基因檢測,根本沒人知道孩子是聾的。 寶寶在她肚子里汲取著營養,會翻身會鬧,是她和高元的孩子,愛情的結晶,這么大了讓她去打掉,她真的做不了這個決定。 她左手摸著肚子,右手抹著眼淚,問自己是不是真的自私又惡毒,是不是真的會害了這個孩子? 她從小到大心態一直很平和,從未怨恨過父母,早早就接受了自己是弱勢群體這個事實,看得開,興趣愛好廣泛,健聽人朋友也很多,大多數時候不覺得自己和別人不一樣。 可弟弟的性格和她不同,小魚心思更敏感,學習不好,朋友也少,她都不知道弟弟會認為活著是苦澀的。駱曉梅覺得活著很開心啊,只是聽不見而已,照樣可以享受人生,品味愛情,把生活過得多姿多彩! 現在的問題就是,她肚子里的這個孩子,想法是趨向于她,還是趨向于小魚,誰能知道呢? 駱靜語看了一會兒駱曉梅,又轉頭看向客廳里的其他人,爸爸,mama,姐夫,他們也都在看他,一個個神色很復雜。 駱靜語眨了眨眼睛,一滴眼淚又滑落下來,他的視線再次落回jiejie身上,打手語道:【姐,對不起。】 雙手放下后,他轉身離開了父母家。 回家的這趟地鐵,短暫又漫長。 駱靜語坐在車廂里想了很多很多。 同車廂有幾個背著書包、穿著短袖校服的男孩女孩,十五、六歲年紀,應該是開學季剛去學校領過書本或打掃完衛生。 他們在說笑,一個男生耳朵上掛著耳機,另一個女孩歪著頭對他說了幾句什么,男生有些害羞,拿下一個耳機塞到女生的耳朵里,接著兩個人就頭碰著頭一起聽,間或閑聊幾句。 駱靜語看著他們,想到自己高中時的一件事,當時,班里有同學說出門可以掛上耳機,假裝自己在聽音樂,這樣別人就發現不了他們聽不見,可以擋下發廣告傳單的人。 駱靜語試了,真的掛上耳機出了門,在路上遇到一面鏡子,他還停下腳步觀察自己。白色耳機線從口袋里伸出來,耳機塞在他兩個耳朵里,他雙手插兜,轉轉腦袋,覺得自己的樣子好帥,就和普通高中的男孩子沒兩樣。 結果,戴上耳機出門沒幾天,他就被一輛電瓶車從身后撞了。 他摔在地上,手肘蹭破一大塊皮,騎電瓶車的男人對著他說話,他只讀懂了一部分唇語,大概是說他走路聽什么歌,車子騎過來聽不到嗎? 他害怕對方發現他其實什么都聽不見,抓起耳機就一瘸一拐地逃跑了,完全不敢問對方要醫藥費。 他大概是世界上最慫的聾人,超級嚴格地遵守交規,別說電瓶車了,他連自行車都不敢騎,就怕發生交通事故,不管撞人還是被撞,責任都會在他。 他的生活,真的和普通人是不一樣的。 駱靜語回家時,占喜正在吃面條,看到他進門,納悶地打手語問:【你沒有在爸爸mama家吃晚飯嗎?】 駱靜語點了點頭,換好拖鞋去客衛洗手,占喜吸溜了一口面條,發現小魚的情緒不太好,不知道在父母家碰到了什么事。 她跑去衛生間門口問他:【餓嗎?要不要我給你煮碗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