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章
畫冊藏在寬袖暗袋之中,行走間,畫冊輕輕撞在手臂上,一下一下,敲得程荀那顆心也隨之雀躍起來。 走到正院,桌上席面已備好,熱騰騰地冒著白煙。聽循程荀安排,側間也安排了幾桌席面,讓尚在府中的眾親衛一同團圓。 程荀剛在桌邊坐下,王伯元與妱兒便走了進來。他今日一襲月白衣袍,玉冠束發,全然不見往日要人在旁攙扶的狼狽,施施然在她對面坐下了。 見狀,程荀一挑眉,打趣道:“王寺丞這腿好了?今日風雪大,道路濕滑,可千萬小心,別又摔了。” 王寺丞伸手隨意作了個揖,懶懶道:“借程老板吉言了。” 妱兒忍不住背過臉偷笑。 屋外風雪漸盛,屋內架著羊湯鍋子。一碗熱乎的羊湯下肚,親友在側,好像連月的奔波與不安都被撫平了。 席面上沒有備酒,親衛們喝著甜湯,也漸漸放開、不再拘謹,說笑起來。即便壓低聲音,隔著一扇屏風,也能聽見親衛們的話音。 程荀、妱兒、王伯元、賀川同坐一桌。幾人相識已久,雖不似親衛那般熱鬧,可也是玩笑機鋒不斷。 程荀與王伯元你一言我一語,默契地回避了許多話題,只說些不著邊際的荒唐話,逗得妱兒和賀川直發笑。 午后,程荀給府中一眾親衛、仆從發了紅封與討喜的銀錁子,便讓眾人散去了。 特殊時期,親衛們無暇休憩,照常盯著城中動向;幾個仆從是崔夫人當時留下的孟家家仆,就算程荀放了假,也無處可去,便干脆各自回屋中蒙頭睡覺去了。 時辰差不多了,王伯元請辭,程荀主動提出送他出府。賀川與妱兒心明眼亮,明白二人有話要說,便早早尋借口回避開了。 一時間,前院安靜下來。二人慢慢走在游廊上,連腳步聲都微不可聞,周遭靜得只聽得見雪聲。 “伯元哥,范春霖今日送了我一副琉璃棋子。” 沉默半晌,程荀忽然說道。 王伯元腳步猛地一停,語氣有些莫測:“以他的手筆,想來是副極上乘的棋子。” 程荀不置可否,只問:“我素來只聽聞范春霖少時文才極佳,卻不知他棋藝如何?” 她說得尋常平淡,王伯元卻當即心領神會,沉默片刻,低聲道:“我未與他對弈過,不過想來,他的棋藝只怕遠在我之上。” 不知為何,程荀竟噗嗤一聲笑了:“倒是難得聽伯元哥在棋藝上貶低自己、抬高旁人。恐怕就連晏……” 她話音一頓,繼續說完那句:“恐怕就連晏決明面前,都未曾這般低過頭吧。” 王伯元雖不解她這番話的目的,可提起晏決明,他心中也忍不住低落下來。 愁容浮上眉間,壓抑了一整個席間的苦悶仿若辛辣的酒氣,瞬間翻涌上來。 他望著府內各處張貼的紅窗花、紅對子,心中很不是滋味。 “想當初,我與少亭每年除夕,都是在……東宮與那位吃過酒,才各自散去回府。” 他輕笑一聲: “說來也怪,明明是天潢貴胄,卻還年年給我們造酒喝。” 王伯元停下腳步,風雪從廊外飄進來,飄到眉間、發間,竟給他添了幾分滄桑之感。 庭院中一片蕭索,雪地上只剩幾棵枝干遒勁的枯樹。庭院一角種著幾棵竹,竹葉被凍得發黃,被積雪壓彎了腰。 風雪胡亂地刮,就連拂到面上的雪粒都帶了幾分西北大漠的荒涼之感。 這老宅今秋剛修繕好,可在紘城這樣的小地方,又哪里能尋到能工巧匠?在王伯元眼中,此地的山水、此地的鎮村、乃至此地的百姓,都是說不清、道不盡的苦。 紘城就是紘城,既不似富庶的江南,也不似繁榮的京城。 許是這時節太過不同,許是這一年太多跌宕起伏,也許是眼前的一幕幕讓他念起過往種種,王伯元心中百感交集,竟不由得話起從前。 “……那位身份雖貴,可自小在宮中卻吃了不少苦頭。” 先皇后中年得子,生下太子亓禧不久后便病逝了。 皇帝臨朝不久,龍椅尚未坐穩,終日忙于前朝;皇長兄素有孝名,前有身負從龍之功的祖父蔡庸,后有執掌三宮六院的蔡貴妃,已到了出宮立府的年紀。 而亓禧自幼病弱、母族不顯,除卻先皇后薨逝前為他拼死謀得的一個“太子”之名,說是孤立無援也不為過。 亓禧艱難長大,直到十六歲那年,才主動提出擇選太子伴讀,王伯元、晏決明得以出入宮廷。八年時間,三人雖有君臣之別,可也早將彼此看做莫逆之交。 “……不過數月,少亭身負冤屈、百口莫辯,那位在京中也……” 王伯元欲言又止,不過寥寥幾語,說得極為婉轉含蓄,可話中那份牽掛與悵然交織的情誼,卻塞滿了字里行間每條縫隙。 他說得動情,程荀臉上卻不見動容,只是靜靜聽著。 他沉默半晌,只低聲嘆了句: “不知何時才能再喝上今歲的酒。” 話音剛落,不待王伯元走出情緒,她突然問道:“東宮有難,你留在紘城,當真是最好的選擇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