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剛要轉身,就聽身后范春霖拖長了話音,懶散道:“程小姐倒是個菩薩心腸。” 程荀腳步一頓:“小范將軍誤會了,實在當不起您這句夸。” 她語氣里多少帶些刺,范春霖卻好似渾然不覺,自顧自道:“得了,正好走到這,時辰也合適,不如就由我做東,請程小姐、王大人,在這用頓便飯,如何?” 經他已提醒,程荀這才發現,馬車停下的地方,竟然正是此前承接朝廷官員與韃靼使臣的新豐酒樓門前。 這新豐酒樓原本搭上了互市的東風,卻因韃靼使臣險些在此被刺殺一事草草收場。掌柜的幾度被帶去衙門審問,酒樓也直到如今才稍稍恢復些許元氣。 數月前的一幕幕映入心頭,程荀竟有些恍如隔世之感。 她還依稀記得,就是那日在酒樓中,呼其圖設宴款待眾賓,喝得酩酊大醉的范春霖不知從何處跑來,與呼其圖大打出手,幸被晏決明救下。 而后,晏決明又在酒樓中查出飯菜有毒,兩個店小二伺機逃脫,被程荀一行人制住,卻當場暴斃,丟了線索。 而蔣毅方也正因此事,才從府城調來紘城,調查此案真相。 可如今,大齊深陷戰中,互市條約暫且擱置,呼其圖溜之大吉,蔣毅方也打算返回府城——這件案子,就此不了了之。 程荀抬眼看了一圈,感嘆道:“誰能想到,不過數月之久,這新豐酒樓就變了樣。” 此前裝點一新的綢緞與燈山都被撤下,就連牌匾上都換了字——“新豐”二字,如今變成了“福安”。 程荀轉過身,微微笑道:“還記得那時與小范將軍初相見,就在這酒樓門前呢。” “哦?”范春霖做回憶狀,“這我倒是想不起來了。” 程荀神色不減,并未提及初見時,范春霖那失禮的醉態。 “既如此,那便進去吧,站這兒干吹冷風呢……”范春霖有些不耐,抬腳就往里走,站在門前惶恐等待多時的劉掌柜也親熱地迎上來。 程荀從善如流地跟在后頭,轉身時卻悄悄向一旁的王伯元遞了個眼色。 他那小廝也機靈,剛走進酒樓,小廝就匆匆跑過來,在王伯元耳邊裝模作樣地一頓耳語。 王伯元做出眉頭緊皺的模樣,隨便找了個借口,便匆匆離開了。臨走時,也沒忘將站在酒樓外躑躅的妱兒一并帶走了。 剛坐下,酒樓的劉掌柜就期期艾艾湊了過來。不待他寒暄奉承,范春霖熟稔地點了幾個酒菜,隨口夸了句“還是這兒舒心”,劉掌柜便歡天喜地地離開了。 寬敞的雅間中,除卻仆從,就只剩下程荀與范春霖二人。 “看樣子,小范將軍這兒的常客?我還以為,那件事后,這酒樓開不下去了。”程荀端起茶盞,隨口道。 “飯菜自然是尋常。這兒啊,好就好在劉掌柜這人會來事兒。 “雖說依舊一股子市井小民的酸腐味兒,不過好歹懂得一個點到為止、不得寸進尺的道理,” “是么。”程荀垂下眼眸,輕輕吹開杯里的茶沫。 她回得不冷不熱,范春霖卻仿佛起了談興,語重心長道: “程姑娘許是年紀小,面子抹不開。卻需要明白,這世上,可不是誰都值得你去救的。就像今日,你發一次好心,那戶人家不就賴上你了?” 他咳嗽兩聲,不緊不慢繼續說道:“孤兒寡母的,看著是可憐,可說到底,又與你何干呢?” “這么說來,小范將軍是覺得我今日多此一舉了?”她抿口茶,抬眸問道。 “程小姐宅心仁厚,替那婦人尋大夫已是善舉。”范春霖搖搖頭,直言道,“至于收留那二人,倒是大可不必。時局不好,誰知道這好心可會害了自己?” “我確實沒有收留那二人的打算,卻并非小范將軍口中的原由。至于您說他們得寸進尺……” 程荀輕輕放下茶盞。 “若非活不下去了,誰又真心實意愿意為奴為婢呢?難道在將軍眼中,賣身進府、世代為奴,伺候你我這般的‘貴人’,還是他們百世修來的福分了?” 范春霖微怔。 “不過將軍有一句說得沒錯,那幾人確實不該我來救。” 程荀含笑望著他,盈盈道:“將軍吃公糧、拿軍餉,也合該取之于民、用之于民才對,不是么?” 屋中霎時一靜。 程荀說得痛快,遇見那對姐弟后郁結于胸的煩悶終于稍散。可說完后,她心中卻緩緩升起一陣落寞。 她想,若此刻他在,那不必她說出口,他就能明白。 程荀垂首斂眉,又端起那盞茶。 第139章 穿腸過 屋中陷入短暫的沉默。 范春霖面露訝然, 仿佛未曾想到程荀竟說得如此不留情面,就連總是微微下垂、遮住眸光的眼睛都睜大了。 就在此時,劉掌柜站在敞開的門外,輕叩兩下, 帶著伙計魚貫而入。 一盤盤珍饈盛到桌上, 伴著劉掌柜八面玲瓏地的吉利話, 終于一掃飯桌上僵持的氣氛。 范春霖先反應過來, 接過酒盞,面色如常地給程荀遞了杯酒。程荀從善如流,雙手接過酒杯, 神態大方自然, 絲毫不見異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