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程荀點點頭, 從袖中拿出一個小小的荷包。深藍的緞面之上, 繡著兩叢緊緊相貼的蘭草。 荷包色澤秀雅,只是這繡樣卻不甚高明,針腳有些凌亂, 布上甚至還有拆線后未被蓋住的針眼。 程荀只看了一眼,就將繡樣朝下,匆匆塞到馮平手里。 她壓低聲音, 飛快說道:“里頭是我向辯空大師求的平安符, 自他走后便一直供在佛前, 你讓他好生帶在身上。” 馮平自然看清了那蘭草的模樣,本還覺得手里的荷包有些燙手, 聽她一說,當即斂容道:“屬下遵命。” 說完,他將荷包小心收起,眼睛卻不自覺掠過程荀頭上那根蘭花樣式的木簪子。 程荀見他收起荷包,暗自松了口氣,正色道:“此去,多加小心。” 馮平站直身子,聲音更大了些:“屬下遵命。” 程荀頓了頓,看著石階下的將士們,只道:“去吧。” 一聲令下,隊伍開始行進。 穿過寺外空地,將士們從狹窄的山谷魚貫而出。隊伍漸行漸遠,點點火光在谷道中忽閃,如同江面上的漁火。 那星點的火光何其微茫,仿若疾風一過,就要消逝在黑夜之中。 涼州撐不了多久,瓦剌的戰火很快就要穿過邊塞,向西北各地蔓延。 而他們手中,也僅有不到千人。 即便晏決明能救一人、救一戶,可西北呢?中原呢?萬民呢? 手握大權之人,醉心權欲、玩弄權柄;號令萬軍之人,昏聵愚蠢、數度潰逃。瓦剌人就在臥榻之畔,卻將抗敵的劍鋒對準自己,栽贓陷害、黨同伐異。 程荀沉默地站了許久,直到視野中再也看不清隊伍,才轉身走進廟宇。 寺廟大門在身后緩緩關上。 老舊的木門發出吱呀聲,晏立勇將沉重的門閂用力卡上。遠處傳來撞鐘聲,一片嘈雜中,賀川聽見程荀低低的呢喃。 “我們的人,還是太少了。” - 自馮平將神隱騎帶走后,寺中驟然冷清下來。 大半親衛都跟去了前線,程荀算來算去,只在身邊留了三十人。偌大一個金佛寺,算上僧人,如今也不過六十余人,就連廚房幫工的人手都減員了。 寺中的壓力驟然一輕。神隱騎一走,糧草不必再往寺里運,就連寺中庶務,程荀也主動提起要交給觀林。 在晏立勇眼中,到這個地步,程荀實在沒有留在此處的意義了。 可程荀對此卻不置可否,依舊每日雷打不動地拜訪辯空、翻閱陳年書冊。若非他知曉內情,恐怕當真會懷疑她起了遁入空門之意。 猶豫幾次,一天上午,在程荀又起了個大早、打算出門去見辯空時,晏立勇終于忍不住開口。 “主子,我們何時啟程離開?” 程荀低頭整理著書冊,隨口道:“離開去哪兒?” 晏立勇不假思索:“此時來看,恐怕向南更穩妥些。”猶豫了下,他又道,“主子,不知何時朝廷就能找來,金佛寺實在不宜久留。” 程荀一頓,抬起頭問道:“若朝廷當真找來了,金佛寺可會……” 他搖搖頭:“辯空大師德高望重,在京中也頗有聲名,沒有切實的證據,譽王不會擅自出手。” 程荀若有所思,隨手拿起桌上一本佛經便往外走。 晏立勇有些頭疼,想追上去再勸勸,賀川卻將他攔住,低聲道:“勇叔,主子心中自有打算,咱們且等著就是。” 晏立勇望著她的背影,眉頭緊蹙。 下了半月的雪,今日難得晴朗,朦朧的燦陽照在雪上,刺得程荀眼睛一疼。身子一晃,地上又結了冰,她一個沒站穩,半邊身子重重摔到地上。 賀川二人在屋中耽擱幾步,聽到聲音連忙沖出去,卻見程荀已扶著墻站了起來。 賀川連忙上前攙扶,她只拍了拍身上沾染的雪泥,隨意道:“沒事,走吧。” 一路走到辯空所住的院子,程荀頓住腳步,有些訝然。辯空不似往日那般在屋中烹茶念經,反倒穿著一身便于行動的短打,拿著掃帚在庭院中掃雪。 程荀將手里的經書交給賀川,示意二人在外等候,也拿了把掃帚走進庭院。 背后傳來唰唰的掃雪聲,辯空頭也不回地說道:“早課結束了?” 她面不改色道:“大師。” 辯空一頓,側過身來。視線掠過她衣袍上的雪泥痕跡,他微不可察地嘆了口氣。 程荀不再言語,繼續低頭掃雪。二人無言良久,直至掃完雪走進室內,辯空一面在小爐上煮茶,一面說道:“積雪深、路難行,程施主本不必來的。” 程荀笑笑,并未答話。 她坐在矮凳上,脫下手衣烤火。二人圍坐在紅泥小爐的兩側,仿若風雪中勞作歸家的一對祖孫,竟平白多了幾分溫情。 爐上的水漸漸沸了,白氣從茶壺口漫出,辯空伸手揭開茶蓋,茶香霎時飄滿鼻尖。程荀嗅著茶香,臉上浮起幾分滿意的神色。 “程施主,你究竟想知道什么呢?” 辯空突然冷不丁開口,程荀不由一驚。她坐直身子,一眼不錯地盯著他的神情。辯空說完后便提壺倒茶,一派平靜。